昨夜的刺殺任務失敗後,殺手鷺羽既沒有迴到容宅複命,也沒有迴到小酒館見酒婆子。


    她雖然想出了一番應付容老四的說辭,卻擔心無論她如何解釋、她的無意失手都會被誤解為有意袒護,因此她猶豫不決,沒有即刻去麵對容老四的責難。


    另一方麵,她剛剛偽造出小蠻已死的假象欺騙酒婆子,轉頭又在刺殺任務中失手,很容易會讓酒婆子產生一個質疑:她既闖得過老虞的當鋪,為何闖不過府衙?就算酒婆子沒能當場拆穿她的謊言,她也擔心酒婆子會認為她能力不足,因此她沒有即刻迴到小酒館尋求酒婆子的幫助。


    沒想到,天亮以後,她竟從死士口中得知了她遭遇官府通緝的消息。


    她行動時黑衣蒙麵,但仍給秦湘湘以及那對和她交手的男女留下了一部分有關她身形相貌的線索。


    更別說,她遺留在現場的銀針也是一個很大的疏漏。有心人,比如老虞,不難追查到酒婆子頭上,繼而發現昨夜的刺殺是她所為。


    但話說迴來,這兩點都不足以解釋官府的反應為何如此迅速。


    轉念之間,她做出另一種猜測:容老四派人潛入府衙行刺,卻沒有做好收尾、阻撓官府追捕刺客。


    再進一步,她有理由懷疑容老四將刺客的消息泄露給官府、導致通令提前發出。


    猜測歸猜測,鷺羽手中沒有一點實際的證據。


    她連在街頭露麵都有顧慮,更不敢輕易前往容宅探問,既無從得知真相,也無力解決她惹來的麻煩。


    思來想去,她別無辦法,隻能寄望於酒婆子,不得不硬著頭皮迴到小酒館。


    “酒婆婆,任務失敗,我心甘情願承擔罪責,但我必須把我的疑慮說出來,否則,我就更加對不住長老和酒婆婆的栽培、更加死不足惜了。”


    鷺羽首先迴稟了刺殺任務的經過並做出試探,隨後忐忑等待酒婆子的迴應。


    溫暖的日光被擋在門窗外。


    鷺羽的目光被擋在床帳外。


    酒婆子的床鋪散發出一股陰冷潮濕的氣味,混合著湯藥的苦腥和傷患的體臭,令人作嘔。


    鷺羽忍不住輕輕將頭偏向一側。


    “說……”


    酒婆子氣若遊絲,仿佛因為仇人已死、心願已了而行將就木。


    鷺羽心裏一沉。幸虧她早做準備,才沒有亂了分寸。


    她抓住時機,說出了推脫的借口。


    “是。昨夜的任務有幾處古怪引起我的警覺,因此,任務失敗後,我並沒有直接向容四老爺複命。第一處,我得知任務目標是秦湘湘時,便指出秦湘湘和容蒼挨打一事有關聯、殺死她等於自斷線索,但容四老爺卻勃然大怒。他對著我痛斥長老無能,還質問我、長老是在為誰做事。第二處,容四老爺秘密安排的替死鬼並不是他所說的普通小賊。實際上,那人身手靈活,還有一個更厲害的幫手埋伏在暗中接應。整個刺殺任務的細節都是容四老爺安排的。他要求我分別殺死秦湘湘和替死鬼,要求我即刻執行任務,卻沒有事先告訴我那個替死鬼的真實情況,也不肯給我時間準備。第三處……”


    鷺羽聽見床帳內傳出吭哧的喘氣聲,不得不停下來,屏息聆聽酒婆子的指示。


    “接著說……”


    酒婆子的聲音放大兩分,但仍被傷痛扭曲,帶著不可抑製的顫抖。


    鷺羽低頭從命,專心說道:“是。第三處,我並未直接和官差打過照麵,而秦湘湘和替死鬼都是受到拘押的疑犯,按照常理,二人所作的指證不會輕易得到官府的采納,然而,官府卻在天亮之前就得到了我蒙麵的肖像,並且在天亮後確鑿不移發出了緝拿我歸案的通令。”


    說完,她頓了頓,才作出結語。


    “酒婆婆,任務出現種種不同尋常之處,我沒有事先察覺,等到事後才反應過來,實在無能。請酒婆婆責罰。”


    床帳內發出微微的鼾聲,酒婆子似乎睡著了。


    鷺羽等得越久,心中不詳的預感越是強烈。


    昨夜的任務失敗,追責起來,她首當其衝。


    無論是容氏還是官府,她都難以獨力抗衡。在長老離開州城的情況下,隻有酒婆子能助她渡過難關。


    不管長老和容氏之間是否已經生出嫌隙,她都要讓酒婆子認定一個事實:她見證了容氏的陰謀,酒婆子必須保住她,才能維護長老的威勢。等風波過去,嫌隙是真是假、是減輕還是加深,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從眼下的麻煩中平安脫身。


    但人一倒黴起來,事事都不如意。


    酒婆子眼看著不中用了,長老留在州城的勢力便無法得到調動。要讓她一個人麵對容氏和官府兩方的夾擊,根本就是自不量力。她能有什麽好下場?


    鷺羽迴想她昨日的經曆。要不是受到劉麻的連累,她不會抓錯人,秦湘湘也不會有機會刺死容蒼,容老四也不會命令她潛入府衙殺死秦湘湘。


    誰能料到,她麵臨的困頓竟然是一個小小的散人自不量力、試圖報複一位暗樓執事造成的?


    但她眼下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找劉麻算賬。


    她心裏隻剩一個念頭:酒婆子無法主事,她應該盡早另做打算,比如說,離開州城,暫時避開風頭……


    “酒婆……”


    鷺羽正要告退,忽然聽見酒婆子的呢喃。


    “你還沒說,你是怎麽看……看待這些古怪之處的?”


    鷺羽心神一震。方才,她迴稟的每句話詳細到了囉嗦的地步,但卻沒有一句明確指出她對容氏的懷疑。


    酒婆子能在聽完她的話以後發現她隻是照實陳述、沒有妄加揣測,進而主動詢問她的看法,哪有半點昏聵無知的樣子?


    “是。我有一些猜測。容四老爺昨夜的舉動,從催促我殺死秦湘湘、隱瞞替死鬼真正的身手,到事敗後沒有做好收尾,先後三步,目的不像是在報複仇人,倒像是在做局陷害。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殺手,容四老爺沒必要費心費力來陷害我。我鬥膽猜測,他的目標是長老。”


    至此,鷺羽已經說完她提前準備好的所有說辭。但是,酒婆子能否一直保持清醒、能否出力為她解圍,她心裏卻沒有一點把握。


    “好……”


    酒婆子的病體吐出一口濁氣,點燃了一點希望的火光,照亮了鷺羽的雙眼。


    又過了一會兒,酒婆子才接著說:“容老四所作所為,無非是……是趁著長老不在州城,借口打壓……”


    鷺羽聽見這話,心中竊喜。


    借酒婆子之勢,她一定能扭轉局麵。


    她定了定神,才開口求酒婆子指點迷津。


    “我自然不會任由容老四亂來。你既然已經在容老四和官府跟前露臉,不宜留在州城。你速速去和長老會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稟報給長老。州城這攤子事,我親自收拾,你不必擔心……”酒婆子一口氣說了太多話,此時停下來,喘息沉重。


    鷺羽再次遲疑了。


    長老離開州城時對她委以重任,她若半途而廢,豈不是自毀前程?


    倘若酒婆子神昏氣絕,她離開州城還能解釋為識時務、知進退。但若酒婆子仍像從前一樣決斷利落,她離開州城就隻能解釋為遭到酒婆子的斥逐了。等將來酒婆子起用其他親信,她故意捏造小蠻死訊的事也會被揭發。以酒婆子的心性,她會死得比小蠻更慘。


    然而,酒婆子是提攜她來到小酒館效命的恩人,她不敢在明麵上違逆酒婆子的命令。為了拉攏老虞,她已經在暗地裏犯了一次忌諱。這一次,她若公然違抗酒婆子,強行留在州城,就算將來能夠在長老麵前立功贖罪,她也會失去酒婆子的歡心。


    “怎麽了……”酒婆子終於緩過來。


    權衡之下,鷺羽心裏已經做出決定。隻是,她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


    “酒婆婆有命,我不敢不從。但是,整件事和我關係很大。任務在我手裏辦砸了,容四老爺才有借口生事,我罪責難逃,不能一走了之。我懇請酒婆婆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讓我留在州城聽命。”


    話音落下,床帳內便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鷺羽低了頭,神情變得有些緊張。來見酒婆子之前,她根本沒有設想過酒婆子會命她離開州城,去……


    想到這裏,她突然意識到,長老去了橡城隻是她的猜測,從來沒有人明確告訴她長老的去向。


    方才,酒婆子也沒有對她透露半點口風。


    倘若酒婆子真的想讓她去和長老會合,話裏為何特地繞過了最關鍵的目的地?


    “你真的想留下來?容氏肯定會要求我們交出你的屍首,官府也會在城裏四處搜捕你。你留下來,是想找死嗎?”酒婆子指出殺手的處境,聲音低沉,充滿警告的意味。


    鷺羽漸漸撥開了心中的迷霧,篤定說:“如何發落,如何反擊,我全聽酒婆婆安排。我鷺羽願意為長老和酒婆婆效死。”


    “好……”酒婆子沉默片刻,才呢喃出聲,“我沒有看錯你。你昨夜二話不說就替我殺死那小鬼,很合我的心意。你肯留下來效力,我一定會保你。我酒婆子,別的本事不說,但是,要論護短,我不比容氏差。”


    鷺羽知道,她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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