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止袁的話帶著試探也帶著挑釁,沈苑再笨卻也聽得出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為了宋楠楚交鋒,沈苑覺得在某些方麵上,他落了下風。


    他不敢,如果宋楠楚是李歌景,那麽一切都將打散,就像顧止袁一樣,他們兩個人都不敢。


    懦夫,兩個人都是。


    “陛下,臣向來不懂得這些朝政之事……”沈苑抬頭,微笑,帶著一絲從容,“臣隻知道守江山。”


    這其實就是一句死話,兩個人心知肚明,知道對方不敢如何再明了地去保護身份即將曝光的顧止袁。


    不日,沈苑便收到了詔書,遣他去了邊疆。易老將軍屍骨未寒,他卻要踏上征戰之路。


    這是易將軍想要看到的,沈苑覺得興許他這一輩子就做了這麽一件易將軍喜歡的事情,可惜易老將軍看不到了。


    臨走時,宋楠楚頂著風來送行。


    易老將軍的老管家遠遠就看到了宋楠楚,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的去看一個人。不得不說,這位宋少傅委實長得標誌,從眉眼到鼻梁到唇角,無一不精致。再看這位大人走路的模樣,自帶一股氣質。


    老管家想了又想,興許這樣的人就是吸引人吧。


    “文覃,你可走好。”宋楠楚帶著淺笑,聲音倒是第一次如此鏗鏘有力。


    “能得到宋先生一句祝福,此行也算是安康的了。”沈苑抿唇笑,眸子裏頭盛了溫柔。


    這麽些許時日了,他總算是再次見到這個人了。


    “嗬,這麽些年你倒是越發會說話了。”宋楠楚想伸手拍拍沈苑的肩膀,但左右想了想覺得不大合適終究是僵在了原地沒有動彈。


    沈苑搖搖頭,他倒是絲毫不在乎周圍的目光,徑直看著宋楠楚:“也沒有。”他穿著的鎧甲很重,舉手的時候還會有‘哢哢’的聲音。他把手放到宋楠楚的耳鬢,摸著宋楠楚的鬢角,“宋先生,千算萬算,煩請您算算自己,保著自己。文覃今後也不在了,沒人護得你周全了,萬事千萬小心了些。”


    這些話他說得極小聲,隻夠兩人聽。


    “從前沒你護著,我左逃右跑的不還是過活了過來?怎麽你如今反倒不放心了?”宋楠楚自然是知道沈苑說得是什麽事,但那些事本身就是他不願提起的,如今乍一被提起不自覺地就開始模糊話題。


    此般小心思在沈苑麵前完全不堪一擊:“宋先生,我……”他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把那些話吞到了肚子裏,“也罷,此一別,估計是終生永別了,再多的話……”


    “不會是終生的,你的話迴來同我說。”宋楠楚打斷沈苑的話,“你要活著迴來,那個時候我再同你說一說我不曾說的……”


    “好。”


    這句‘好’說得輕巧,風沙揚起,誰也沒有等到誰。一個死在了斷頭台上一個死在了沙場裏頭,這些曾經苦澀得過往成了百姓飯後茶點的笑料,笑一笑悲一悲,也就過去了。


    沈苑看著站在屏障裏頭的兩個人,心裏苦澀得很,這般苦澀到了嘴邊卻轉化成了笑,苦笑。


    “他們在裏頭做什麽?”蓮愫伸手拍了拍那屏障,手一碰到和被天雷擊中的感覺差不多,麻得很。


    “魘香是該起一些作用的。”江君涸冷笑,他從前被衡景看不慣如今他看不慣傾洹,兩個人自始至終爭鋒相對。


    於是,傾洹越想隱瞞的事情他越想揭發出來,似乎從中他就能獲得什麽快感一般。


    蓮愫覺得頭疼,事情開始往複雜的方麵發展,她越發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


    也許她的直覺沒有錯,這一場盛世與誰都有關係卻又與誰都沒有關係,這場盛世從始至終隻屬於宋洵和傾洹。


    屏障外頭的人說的話屏障裏頭的兩個人也聽不見,兩人互相觀望著,最後卻是宋洵敗下陣來。


    他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發絲,勾了勾唇角:“歲月隆起了,陛下卻不曾和臣看這浮華亂世,這話,有些傷人。”


    “你……想起了多少?”傾洹的手有一些顫抖,說話的時候卻異常平靜。


    “傾洹,為何蓮愫的記憶在慢慢變淡?為何我的記憶在慢慢消失?為何我會出現在九重天?為何我偏偏被送到了你的宮中?為何你我相貌三世不變而蓮愫卻三世不同樣?”宋洵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這些他有些很早就想知道,有些是剛剛發現。


    傾洹看著他,不說話。


    這個習慣倒是沒變,一旦不想說實話要麽就轉移話題要麽就不說話,弄得雙方尷尬。


    “算了。”宋洵苦笑搖頭,向前走了幾步,帶著希冀的眼神,“你不迴答也無所謂,我隻想知道,當年的那個問題你現在會不會換一個迴答。”


    傾洹抿唇:“什麽問題?”


    “我當著歡喜你,如何?”這是第三世時作為徒弟的他對作為師傅的傾洹的第一次告白,那個時候得到的迴答是‘斬情絲,斷妄念’。


    這樣的迴答多傷人肺腑?曾經幻想著的‘願有歲月可迴首,且以深情共白頭’的情懷在那一刻斷裂破碎得很徹底。


    宋洵看著傾洹的眼神讓他很無奈。他伸手一把拉過宋洵,將下巴擱在宋洵的頭頂:“我同旁的人有姻緣。”


    “蓮愫?”


    “旁的人。”傾洹手收緊了幾分,“那人……不可說。”


    一個不可說的人就這樣生生揪斷了宋洵滿腔的情絲,讓宋洵跌入萬丈深淵。


    “不過,我想了想,既然都把你弄到這九重天弄到我的身邊了,那何不同你一塊兒?”傾洹吻了吻宋洵的頭頂,極盡溫柔,“四海八荒,咱們一道兒去看看吧。”


    剛跌入萬丈深淵的宋洵忽然發現那萬丈深淵下竟是別有洞天,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當真?”宋洵實在沒想到,他追了幾世的人如今即將落到自己的手中,仿若燙手山芋,又想吃又不敢拿著。


    傾洹抿了抿唇角,從來沒覺得宋洵是如此的矯揉造作:“當真。”


    這樣的一句承諾他等了很久,久到忽然覺得如此輕易就到手的東西似乎有詐。但,有詐又如何?他從前不是沒做過糊塗事,大不了今後再糊塗一些。圖一個情人在手有那麽難嗎?


    外麵蓮愫還沒醒悟過來就看著這兩個人相擁在一起,頓時臉都白了。第三世的時候她就覺得兩個人曖昧不清,甚至親眼看到了宋洵私下裏對陸禾笙的騷擾。雖說那是曆劫並不是真的,但如今一細想,當真是令她嘔吐萬分。


    惡心!


    蓮愫捏了捏手,周身帶著殺氣衝了出去。


    事情忽然有了轉變,江君涸整個人蒙圈了,這樣的發展可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難道……他皺眉,難道是宋洵的記憶並沒有迴來?


    按道理這是不該的,魘香有著強大的魔力,就算喝了忘川水也照樣能把你的記憶給找迴,當然找迴的記憶越深刻那點香的人受到的代價就越大,有的甚至會魂飛魄散。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這魘香是萬萬不能點的。


    他讓沈苑點這個魘香也不是說是害了沈苑,沈苑本身就活不久了,渾身的鬼氣在一點點四散。讓沈苑點這魘香,雖說有害,但他的鬼氣反而能擋掉一點反彈傷害,是最佳選擇。


    不曾想,這魘香終究沒起到作用。


    江君涸‘切’了一聲,隻當傾洹運道好,也不怪罪誰。


    這樣的結局不好也不壞,沈苑是如此覺著的。那兩個人看著就該在一起,而他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忽然,沈苑周身鬼氣暴漲,漆黑的氣四處亂撞著。


    結界裏頭的宋洵看見了,本還處在溫情之中心頭猛地一跳,拍了拍傾洹:“快把結界撤掉,沈苑有異樣。”


    傾洹收了結界,隨手施了一個結界把沈苑包裹起來,讓四處亂撞的鬼氣不再消散。


    “這是怎麽了?”宋洵看著呆立在一邊的江君涸,“文覃怎麽會這樣?出什麽事了?”


    “他,沒了生的念頭,鬼氣自然而然放棄了他。”江君涸捏緊手中的骨扇,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說話,“從前他是盼著同你見上一見,說一說不曾說過的話,如今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宋洵瞳孔瞪大,心裏萬分愧疚。從前就是他毀了沈苑,如今再也不能再毀一次了。


    傾洹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點點頭,伸手握住宋洵漸漸發涼的指尖:“我在。”


    很多時候,缺的就是這樣一句話。


    江君涸冷哼:“你在也沒用。”說著甩出自己的骨扇,扇子打開,十二骨扇的扇骨紛紛脫離了扇子,每一根朝著沈苑飛了過去,然後落在沈苑身邊,最終每一根骨頭圍到了沈苑右手上,緊貼沈苑右手手腕。


    他的十二骨扇乃是上古神獸肋骨所造,是他的法器。如今拆了這骨扇,雖說暴殄天物但物件是死得人是活的,沈苑他一定要救。


    說來慚愧,沈苑如今這副模樣他也有責任。


    沈苑的鬼氣暫時被壓製住,人卻也昏了過去。


    “你們去地府,取孟婆湯一碗,讓他忘了往事重新複活。”江君涸捂著自己的胸口,方才太過用勁,法力消失得有些快。


    “不行。”傾洹下意識皺眉反駁,等看到宋洵驚訝的表情不免撇過頭,“你,還是別去地獄得好。”


    宋洵有些抓狂:“傾洹,我想救沈苑。”


    這是哀求。


    傾洹抿唇,半響,歎了口氣。他手一揮,兩人消失在了屋子裏頭。


    兩人的氣息都消失了,江君涸緩緩放下捂著胸口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陰冷至極。


    這樣的做法雖說對不起沈苑,但……能達到他的目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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