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的時候,氣溫一下子降低了很多,許多宮人都不大願意出院字了,更別提嬌滴滴的官員了。


    沈苑自那日跪了兩天一夜,算是落下了腿疾。後來又接連被降了官職,住的地方也簡陋了,導致膝蓋一到雨夜就疼得慌,是那種一陣子發麻一陣子鑽心的疼。


    幸而這幾日天氣良好,除開溫度低了一些倒也沒啥壞天氣。


    不幸的是,他再也不曾見到宋楠楚。


    聽說半個多月前陛下忽然病倒了,還是在宋楠楚在的時候。幸運的是,無人懷疑那是宋楠楚想弑君,畢竟是舊疾複發。


    沈苑站在南門那兒守門,心底倒沒有什麽不滿。那日,陛下把他喚去,隻問了一句,問他是否在意官職。他是怎麽迴答的?


    他說,隻要能上戰場,無所謂官職。


    他也不知道這句話哪裏錯了,反正是成了個小小侍衛,再上不得戰場。


    很遺憾,但天子在上,哪裏又有二話?


    宋楠楚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南門這兒看到值班的沈苑了,遠遠瞧著,隻覺得無比心疼。


    他知道沈苑得了腿疾,想去看一看送上一些藥。可是,藥買是買了,到後來卻全都扔到了火盆裏,灼燒殆盡。


    他可能活不長了,沒必要賠上沈苑一條命。


    “宋大人,你可得想好了。”鄭公公跟在宋楠楚身後,腳步有些淩亂,“換血這事兒,奴才聽都沒聽過,您……”


    宋楠楚搖搖頭,輕笑:“萬事有萬太醫,好不容易找到我這個能和陛下血溶在一起的人,鄭公公難道不高興?”


    鄭公公瞧不到宋楠楚的表情,聽語氣卻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從來不曾見過,有誰能把陛下放在心底的放得這麽深得。


    “即便隻是換一半的血……稍有不測,大人這條命怕也是要賠進去的。”鄭公公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他隻想著眼前的安康。


    宋楠楚扭頭,青絲從他的臉上劃過,被風揚起:“稍有不測……死的也不是隻有我。黃泉路上起碼也有個人陪著,倒也不孤單,劃算得很。”


    血被一點點放出來,宋楠楚的思緒也在一點點變得空白。


    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意義,他又能得到什麽樣的好處,甚至這樣做會對他日後的命途產生動蕩。但是,當他聽說有這麽一個法子可以救顧止袁的時候,他甚至連猶豫都不曾有過。


    命該如此,他有何辦法?


    十多年前顧止袁見過他,十幾年後,他卻要為了那一眼付出一半的血。因果輪迴,當初若是顧止袁一見傾心……那該是最值當了。


    宋楠楚恍恍惚惚的,意識越發模糊起來。他甚至想到十多年自己還是儲君的時光,那段時光說不上有多美好。但起碼錦衣玉食,雖說出不了長樂宮,卻也過得不是很辛苦。後來的日子裏,顛沛流離都不算什麽,被人追殺被人欺侮也都是常事。


    一個人總要受盡磨難的吧?不然,如何遇上命定製熱呢?


    等到宋楠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四天後了,這期間他也有醒過,卻都是模模糊糊,眼睛還沒有全部睜開就又沉睡過去了。他不怕死,怕隻怕他死了,所有的一切都該失去掌控了。


    “醒了?”顧止袁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眸看著坐起身的宋楠楚,“你身子虛,多躺一會兒。”


    “……陛下?”宋楠楚的腦子有些亂,臉上的表情也豐富多彩。


    顧止袁點點頭,垂下眸子繼續看手裏的奏折:“你倒是好生膽大,是不是想著和朕同歸於盡?”


    宋楠楚躺下,抱著被角,桃花眼笑了開來:“是的,可惜了陛下好大的命,竟挺過了這一關,教臣好生失望。”


    “盼著朕死的人不少,很少有人會像你這般,玉石俱焚得如此徹底。”顧止袁也笑,手上的筆卻頓了一下,笑容也沒有融進眼睛之中。


    這一場賭注,是誰贏了?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曾知曉。


    宋楠楚大膽的換血早已經在後宮裏傳得沸沸揚揚,守著南門的沈苑更是聽得真切。


    他想過很多種結局,不曾想,他與宋楠楚竟是沒有結局。是啊,不曾開始,何來結局?


    易老將軍遣了人來看望沈苑,意思再明顯不過:那人同你沒了幹係,你就早些迴來吧。


    沈苑每次都以要職在身沒有去將軍府,他不是不敢麵對易老將軍,隻是覺得如果自己迴去了,那就真的什麽都斷了。


    他不要,他還想再掙紮掙紮,還想抓住一些曾經他擁有的。


    那麽卑微,在這一場追逐之中,他早已變得不是他自己了。可,有誰在乎呢?


    世人的眼中,他沈苑和宋楠楚就是極端,萬不能站在一起的。而到了顧止袁那裏,那兩人站在一塊兒了卻無人投以異樣的眼神。


    是不敢還是……相配?


    “昏了他的頭!”易老將軍聽著迴來的下人的迴複,氣得砸了手裏捧著正擦拭著的青花瓷,“他的一生,毀了!”


    管家連忙上去查看老將軍的手可有被劃傷,嘴裏卻歎了口氣:“將軍也知道,沈大人脾氣倔著呢。即便是撞了南牆,也是有著一股子撞翻南牆的氣勢的。何必為難呢?”


    “屁!”易老將軍狠狠啐了一口,搭軟下來的眼皮都跳動了幾下,“他懂得什麽?戰場殺敵才是男兒當做之事!”


    管家也沒做過將軍,自然不懂得這些個將軍戰士的情結:“將軍,此一番下來,沈大人是鐵了心的,莫強求。”


    易老將軍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右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發出‘嗙’的一聲,然後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失望再大卻也抵不過心疼。


    宮裏的事自然是要傳遍所有大人的耳朵的,不管是武雍還是杜晟,又或者是連亦還是左幸,所有人統統都知道了:宋楠楚給陛下換血了!


    武雍權當飯後茶點聽聽,左耳聽右耳出,全然不當迴事兒。他總也覺得,這個朝廷亂了,他一個人撐不起來,就且看看宋楠楚如何作妖吧。


    杜晟難得和武雍統一了想法,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換血是個大事,但兩人平平安安卻也挑不出什麽刺來。


    難以平靜的是連亦和左幸。


    左幸前前後後派了五六個人去少傅府,卻都被擋,理由很簡單:少傅大人身體微恙,不能接待客人,還望來日再約。


    這邊左幸想著法子見宋楠楚,那邊連亦想著法子給宋楠楚送補品,送得比皇帝禦賜還要勤快。


    底下的臣子鬧騰了,未央宮的太後也不得安生了,遣人把連亦連太師召進了宮來。美名其曰:見一見自己的親兄。


    “哥哥?”連亦一進門,連太後就走上前一把握住連亦的雙手,喊得萬分親切。


    連亦抽迴手,問:“何事如此之急?”


    平日裏太後見了連亦都是太師太師的喊,如今喊了哥哥,那怕是有事相求的了。


    “哥哥,妹妹我心慌啊。”太後捂著自己的胸口,一臉悲戚,“那宋楠楚,妹妹我越瞧越不是什麽東西,如今還救了袁兒的命,怕是權力要上的了!”


    連亦挑了挑眉,歎了口氣:“年輕一輩的事,咱能不管就別管了……”


    “哥哥此話差矣!”太後急急打破,“哀家瞧著那宋楠楚生得一副女相,怕是要惑亂後宮了,妹妹我……急啊。”也是該急的了,連自稱都混亂了。


    “一個男子,弄不出什麽大事來得。”連亦搖搖頭,心道:再大的事能有篡位來得大?


    太後急紅了眼,眼淚積聚在了眼眶之中。雖說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卻保養得比一般人都好,瞧著,獨有一股韻味,平白惹人憐愛。


    連亦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自小這個小妹就是家裏的小霸王,要什麽有什麽。後來嫁給了顧家將軍,更是驕縱慣了。自打母儀天下了,人雖說穩重了不少,但野心也逐漸露了出來。


    這些年他沒少替自家小妹操心,就怕這小妹趁著顧止袁沒有子嗣後繼無人的狀況下一腳步上龍椅,那才合該是大事的。


    這天下本就不是顧家的,更別提外家連氏,做了虧心事,便是一輩子都要活在膽戰心驚之中的。


    “哥哥……”連太後又喊了一聲,見連亦不開口,鳳眼眯起,冷哼,“哥哥可是也相中了那宋妖精?那小公子長得確實妖裏妖氣,媚得很,莫怪哥哥整日裏送這送那的,心疼了不是?”


    這不像是一個太後該說的話,約莫也是急了。


    連亦瞪了她一眼,語氣也重了幾分:“太後,你且管得寬了!”


    “哀家管得寬了?”太後的理智迴歸了幾分,卻還是急得很,“哀家曾以為哥哥會對那人一往情深永不變的,如今怕是多想了。哦,那人也姓宋,是吧?”


    連亦眉頭一皺,動了怒:“太後的事臣幫不了!”語罷,甩袖子走人。


    從前,他的底線就是那人,如今太後口不擇言非要觸碰底線。


    “……宋珂!”太後咬牙,鳳眸裏多了一絲陰狠,“死了卻還不能讓人安生,莫怪你能踢掉哀家嫁給皇帝坐上後位。可惜……到頭來,贏得依舊是哀家,而你隻能是黃泉地下一縷孤魂!”


    她就不信了,姓宋的難道就是她的克星不成?她要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太後的位置,要做就做到最好。


    她伸手一把將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劈裏啪啦碎了一地都是渣滓。


    沒有連亦,她也可以做到。


    “來人!”想了想,她張口喚了人過來,順道撿起地下的碎片割傷了自個兒的手臂,“告訴陛下,連太師意圖傷害哀家……”


    “是。”來人也是個好眼色,知道這太後和太師鬧翻了,也不多嘴,隻管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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