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澤去見王炳林的時候,柳清思是笑著把他送走的。那麽多風浪經過,已不必像平常夫妻、情侶那樣表現得慌張失措。然而她的內心畢竟忐忑不安,隻是不願讓寧澤擔心罷了。


    不過這迴終於沒發生什麽意外,說是去三四天,才兩天寧澤就笑嘻嘻迴來了。


    “知縣相公喚你去做甚了?”兩天不見,似乎情感又熱烈了許多。在小樓之上,二人緊緊依偎,耳鬢廝磨。


    “嗯,沒什麽,就是咱們家的事已經報到州府,準備嚴懲陳文錦父子,給咱們出氣!”寧澤微微笑道。他決定給柳清思一個驚喜,暫時不忙告訴她。


    “終於有了今日,何必再添仇怨?那陳家,對咱們已經無能為力了的。”柳清思依偎寧澤胸膛,輕輕說道。她現在已經很滿足了,善良的天性讓她不願提起什麽報仇的事。


    寧澤撫摸著柳清思雲鬢笑道:“你說放過他?嗬嗬,我這娘子果然心軟。不過卻放他不得!”


    “為甚?”


    “因為天下最可恨之人有三種。陳文錦便是其中之一。”


    “哪三種?”


    “第一種是陳文錦這些胥吏,他們欺上瞞下狐假虎威巧取豪奪,長官加一分稅,他們要加三分;長官貪一貫錢,他們要貪三貫。要不然,你說他那萬貫家財從何而來?他們毀田園最積極,拆房子最勤快,遇到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最勇敢。有奶就是娘,又極無廉恥,做什麽壞事都裝出一副聽從差遣的無辜鳥樣!正因為有了這些下賤到極點的爪牙,那第二種可恨之人才能為所欲為,逍遙自在!”


    “第二種是什麽人?”


    寧澤卻笑而不答:“嗬嗬,這個以後再慢慢同你分說。總之,為夫這次一路行去,大宋田園荒蕪,民不聊生,就因為遍地都是陳文錦這種豺狼爪牙,才弄得方臘造反一唿百應——所以,你說他該不該除去?”


    “嗯,天下的事,清兒不懂,隻想守著你好生度日便是。”柳清思柔聲道。


    “好了,不懂沒關係。願你今生今世都不再看見這世道的黑暗,願咱們家小猴子們永遠快快樂樂無憂無慮,那才是最好!”


    “咱們家哪來的小猴子?”柳清思抬起頭茫然看著寧澤。


    “嘿嘿,你我做了夫妻,難道你不給我生一堆小猴子麽?”


    ——


    “哎呦輕點兒!”寧澤呲牙皺眉,使勁揉著肋下說道。


    柳清思紅著臉,使勁擰了這個說話顛三倒四不正經的丈夫,眼裏卻含著笑意。


    可是說好的等幾天唐州就會送牌匾下來,卻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不知出了什麽意外。


    幸好寧澤對這事也不是太在乎,畢竟他有著這個時代的人所不具備的思想。一想到自己老婆居然被授予“烈女”稱號,簡直覺得好搞笑,好滑稽,哭笑不得!


    不過他不知道,這個意外,出在十天之前。


    十天之前,大宋東京汴梁城東北方,一座大山拔地而起,山分東西二嶺,雙峰並峙、怪石嶙峋,雖是深秋,卻鳥鳴通幽,疊翠蒼潤。在這一望無垠的開封坦途之中,顯得那麽雄渾巍峨。


    這山現在的名字叫萬歲山,山高九十步,方圓闊十裏,盡是人工壘成。工程之大,到現在已有十數年,仍未全部完工。


    沿著山道直上巔峰,四麵開闊,極目可望百裏。這時候天高雲淡,金風送來,真是茫茫一股浩然之氣。


    便在這萬歲上的西嶺之上,有一座麓雲亭,亭中正發出龍吟般的琴聲,悠揚清遠,中正平和,盡顯富貴氣象。


    彈琴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穿一身純白黃金滾邊的柔絲對襟敞胸長袍,裏麵是明黃壽字團服,內係雪蠶絲絛,足登步雲履,頭頂隨便挽了一個發髻。白玉樣麵孔,三綹長須飄然撒在胸前,鳳眉入鬢,湛然有神。


    他身邊欠身坐著一個人,六七十歲年紀,卻一點也不見衰老之態,腰板筆直,麵色剛勁,臉上光潔,頜下卻有十幾根長須。正是樞密使、節製九鎮、開府儀同三司、太傅、涇國公童貫童相公。


    中年男子的背後還站著一個中年宦官,手拿拂塵微微彎腰,似在用心聆聽。


    琴聲一劃,餘韻悠揚。中年男人站起身來,童貫也急忙跟著站起。


    “道夫,你覺得這山上風光如何?”中年男人微微笑道。


    “官家胸中丘壑,豈是老奴能想象?這風急天高,心胸自然開闊得緊!”童貫低頭說道。


    這中年男人,自然就是道君皇帝趙佶了。童貫今天來找他奏事,他正在山頂風雅,便招唿這個心腹也上山來聽琴望景。可是聽他剛才風急天高那四個字的迴答,趙佶忍不住眉頭輕輕一皺,旋又笑道:“道夫你看,那幾處山石還未完工,無端缺了幾個角落,低處望不見倒也罷了,站在高處,不免心頭不爽啊。”


    今天童貫來是找趙佶說花石綱的事情。方臘造反,就是因為花石綱攪得民不聊生,才有了那麽大聲勢。後來趙佶嚇怕了,差童貫平亂時給他尚方寶劍,讓他隨時可以用自己的名義發號施令。


    童貫倒沒浪費這個特權,一到東南,馬上提道君皇帝下了一份罪己詔,又當場宣布廢除花石綱。這個背景下才沒讓東南局勢繼續惡化,才有了王稟王淵的節節勝利和韓世忠寧澤的奇功突起。


    可是這造反才平息,東京城裏,趙佶又把花石綱的主辦方——朱勔父子給放了出來(先關押過幾天),準備讓他們繼續采辦花石綱。


    童貫是有追求的太監,這事兒是對是錯他不管,但他心頭有自己的宏偉藍圖,不能因為這玩意兒擾民給破壞了。所以便來找趙佶,請他廢除花石綱。


    現在聽趙佶這麽顧左右而言他,童貫心頭苦笑,看來官家是不打算收手了。順著趙佶指指點點,看著山下遠處確有幾處張羅帷幔掩蓋,顯然是在繼續施工。


    趙佶的言下之意是:你讓老子停工,那這些還沒弄完的怎麽辦?爛尾工程爛到皇家園林了不成?


    童貫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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