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澤沉默了。


    王淵和那個叫“正臣”的老頭都在注視著他。他們或許心裏的想法不一樣,但有一樣是肯定的,都很好奇他會作出什麽樣的迴答。


    一般情況下,劇本會這麽演下去,被問的人昂首抱拳慷慨激昂地迴答:“請給我xxx兵卒,我一定把xxx搞定!”


    就算差一點,也會是:“請xxx放心,我一定死而後已報效xxx!”


    這樣才算是軍中一條漢子,才是標準的答案。


    可惜寧澤不是。


    他停頓幾秒鍾時間,唿出一口氣,很難過地低頭承認:“啟稟童帥,寧澤怕是不行!:


    “哦,為什麽不行,你不是懂治軍之道麽,而且還麵對麵和賊兵幹過。”童貫微微覺得有些意外。這孩子這麽實誠?


    “治軍是紙上談兵,遇賊是無可奈何——”寧澤顯得很坦然:“以小子的本事,帶兵隻會害人害己。往小處說,白丟下兄弟袍澤的性命,愧對童帥期許之恩;往大了說,怕是貽誤戰機,還白饒了自己一條小命。所以,真不適合領兵!”


    童貫又樂了,真是個實誠孩子啊:“那你又常常議論戰事,而且頭頭是道。”顯然,王淵當初信裏誇他的言辭,童貫聽進心裏去了。


    “呃這個、指手畫腳似乎總是容易一些。寧澤一定痛改前非,絕不亂說了!”他急忙承認錯誤,保證不再犯。


    童貫顯然很不在意他的嬉皮笑臉,揮揮手笑道:“不,正要你指手畫腳一番。你倒是說說,如果出兵,該從何處下手?”


    “這個麽——”寧澤忍不住揉揉眉心,使勁迴憶自己依稀記得的那一點點印象:“恐怕過蘇州,繞太湖,在杭州對敵,要稍微好些。”這迴他完全是小心謹慎地迴答。


    “為什麽?”


    “因為東南半壁,杭州以南都被方賊禍害殆盡,杭州以北卻還留有元氣。破賊固然是最重要的事,但還須阻止方賊繼續破壞其他地方。杭州三麵水路,易攻難守,若在這個地方消滅方賊大部分主力的話,他便沒了氣力,縱然四處流竄,也不足為慮了。”


    這時候那個叫“正臣”的老頭忽然插話道:“那我來問你,若方賊不與禁軍在陸路交戰,沿水路而上,那又如何?”


    寧澤一笑:“他不會的,他也不敢。首先,他沒那麽多船隻。百萬之眾,要多少船才能裝得下?第二,方賊所以成勢,便是因為他裹挾的百萬之眾,多是平民。這些平民讓他們陸地作戰搖旗呐喊當個肉盾先鋒什麽的,還有些用處。可一到海上,除了消耗糧食,還能幹些什麽?第三,近距離還好,要是從杭州入海,大軍不用動,隻要沿途斷了他的補給,堅壁清野。不用十天半個月,保管全都餓死在水上。”


    那老頭靜靜看他兩眼,也不說什麽了。


    童貫微笑點頭:“嗯,你先迴去吧,好生操練,還是要勇敢些才好。”


    這就算把他給打發了。


    寧澤略略有些失望,最起碼留頓飯什麽的也表示表示客氣啊,他娘的叫人來啥好處沒有,白浪費唇舌一大堆。鬱悶滴加快腳步,要迴去吃弟兄們的殘湯剩飯。關鍵是特麽好意思跟人家說自己沒吃嗎?牛都吹出去了!


    寧澤出了門,童貫閉目端坐,少傾,才開口道:“正臣,你的方略卻是如何?”


    原來他們還要開軍事領導小組閉門磋商會議,接見寧澤隻是個前奏。


    這個叫正臣的老頭,正是王稟,目前的職務是婺州觀察使,步軍都虞候。作為本次大軍征剿的副手之一,他需要擬訂比較詳細的作戰計劃,呈給童貫以資決策。


    王稟默默從袖子裏抽出一份劄子:“童帥,說實話,下官有些吃驚。”也不解釋吃驚什麽,雙手把劄子呈遞給了童貫。童貫接過劄子從頭至尾詳細看了半天,嘴角又微微抽起,順手遞給王淵:“幾道,你也看看。”


    王淵瞧著他二人的神態,不用說,已經感覺到了什麽。接過劄子一看,上麵赫然寫著作戰總方略——過蘇州,繞太湖,吸引賊兵在杭州進行聚殲圍剿的決戰。


    王淵心裏一笑。


    童貫扶著椅子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幾步歎道:“一介布衣,能有如此眼光,端的難得啊。比朝堂那些皓首窮經,筆下千言,胸中實無一策的家夥們可有用多了!”


    迴過頭對二王說道:“召集眾將帳前會議,方略若無大礙,便依此執行吧。”


    寧澤的最終選擇是裝飽,然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獨自蜷縮在行軍床上,渴望著下一頓飯早些到來。


    當他在床上打了第三百四十二個滾以後,晚飯如願以償地到了。


    弟兄們還沒防備,就看這廝騰地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抄起大木碗就往帳外衝。


    “隊副這是咋了?怎麽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是啊,中午不是童相爺親自請他吃飯麽,莫非吃慣了咱的粗糧,大魚大肉不對胃口?”


    “你懂個球,人家童相公請他吃飯,他好意思大口往嘴裏塞麽,興許就是做做樣子,餓著就迴來了。”


    嗯,大家一致認為這個解釋比較通順、靠譜。


    出了營帳,已經看見寧澤樂嗬嗬地一根筷子串起三四個素餡饅頭,一隻手端著大碗麵條,正到處找空地方,準備慢慢享受。


    “江淮荊浙宣撫使有鈞旨,寧澤出來迎接!”


    營房寨門外麵,響起一陣高聲吆喝。


    驚奇羨慕的目光把寧澤團團包圍住,有些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這位神人真了不得啊,早上吃飯童相公請,晚上吃飯童相公又來請…….這人跟人的差別咋就那麽大涅?


    寧澤現在的心也是崩潰的,才張開的大嘴距離第一個饅頭還有零點零一公分,又被打斷了。他無神地看著周圍弟兄,哭喪著臉把碗筷輕輕放下走到寨門口,彎腰說道:“寧澤謹領宣撫使鈞旨!”


    “寧澤見識明白、殺敵有功,特贈烏絲軟甲一副,以資褒獎,望不負朝廷之恩,竭盡全力,再立新功!”


    來人說完,身後有人雙手捧一個用紅錦帕蓋住的托盤,笑眯眯地送到他跟前:“寧副尉,接著吧。”


    “誒,謝謝童帥賞賜!”寧澤彎腰謝道。


    “穿上看看啊,穿上穿上!”張長武王六斤他們起哄道。這廝隻好取下軟甲穿在身上,那甲胄輕巧非常,不知什麽材料做成,又厚又密,大冬天的倒是舒服。


    大家拍巴掌給他喝彩!他喜滋滋地高舉雙手來迴示意!


    等人都散了,他才迴到剛才放碗筷的地方,瞬間跳腳破口大罵:“直娘賊,誰把老子的飯偷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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