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行

    明治二年五月十三日     陰有大雨

    天空潑墨一般一般的渲染這大片大片的悲涼,是最濃重的黑雲,從無邊無際處壓過來,在層層綿延向遠方。滑濕的泥土表麵是雨水的痕跡,可是這場雨下得有多久了,卻無人知曉。濕漉漉的天氣將初夏的悶熱襯托的格外壓抑,似有人在遙遠的寂靜處歇斯底裏的無聲呐喊,是霧氣將視聽都蒙蔽了,撩的人心中分外的焦躁。

    更遠處是一抹比墨雲還要沉重的色彩,那已經不是任何墨汁可以調配出的顏色。我們的敵人政府的新軍們,正從天地相交的無窮遠處,無限的延展開。我們隻有這些人,而他們卻密密麻麻。如此沉重,如此抑鬱,又在迫不及待中隱忍不發,簡直像極了那同樣列隊在兩岸山崖上的禿鷲,它們在淅瀝的雨中收斂了自己的翅膀,默默的等待著最後的饕餮大餐。——我們這群人在他們眼中,或許已經無異於死人,再或許,當我們穿上身上這身淺藍色的羽織時1,我們就已經無異於死人,畢竟,這是武士最後切腹自盡時的禮服的色彩。

    胯下的戰馬在不安的打著響鳴,有時候,哪怕是最低賤的畜牲也是通靈的,最後一役,連它們似乎也已經預料到這最後一役2的來臨。沒有人吱聲,四周一片寂靜,或許投降更加明智,可是我們必須戰爭,我們不得不戰爭,雖然結果早已經確定,雖然結果已經不言而喻。

    今日寄遠目,京都紙鳶弦聲鳴,至夕猶不覺3。我們是一群活在過去的人,或許我們身在蝦夷,可是自己的心,卻早已留在了京都的故居。所謂曆史,不過是一群人按照自己選擇的方向披荊斬棘後走出來的路,既然那麽多的同伴都已經身先士卒、慷慨赴死,他們用他們的生命與熱血澆灌出我們在曆史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那我們便沒有理由不迎難而上,用雙手奉獻上我們最熾熱而珍貴的靈魂,將那轟轟烈烈的一筆,渲染的更加驚天動地!

    “刀!”我低聲喝令。

    “刀!”周圍聽見我聲音的幾名戰友同時低聲唿應。

    “刀!”是更多的同伴們聽見了我們的聲音,然後一起低聲唿應!

    當聲音連綿成海浪,向更遠處推移,是幾百柄刀鞘同時發出嗡嗡的蜂鳴。我們手握住自己最後的驕傲,是刀劍出鞘的聲音連成悠長的一片,然後是齊齊的破空劈下,將空氣都斬碎了,留下一道圓滿的弧的痕跡!

    ——於是,緊接著,我聽到了一絲空氣屈服的哀鳴。

    當那深色的瞳仁變得如此不可見底,仿佛是曆經上億年沉澱後留下的焦炭,隻待那一絲火星將其點燃,把周身的熱血都煮沸了,留下烈火焚燒的聲音!

    ——迷兮複惘兮,吾誌憫然卻決然,法度無猶豫。

    仿佛是為了迴應那清風的低鳴,我猛然拉起韁繩,於是一匹黑色的駿馬是像蛟龍般的當空躍起!——衝鋒!讓我們衝鋒!

    平地上隱隱升起了煙塵,潮濕的空氣中交雜著風雨的嘶吼,泥漿被我們遠遠甩在身後,是山嶽在崩潰,是大地在震動!有流彈細密的撒過來了,有些射入胸口,讓中彈的戰士們發出一生痛苦的低唿;有些直接從眼睛、鼻子鑽入後腦,這些戰友們連隻一聲的機會有沒有,就摔下馬去,緊接著便被跟隨而上的同伴踩成了肉泥。隻有後續的戰士們五言的填補了先人的空缺,讓我們組成一股完美的潮水,一陣無暇的海嘯,如此勢不可擋的,就從敵人的正麵,這麽壓過去、壓過去!

    兩百丈,一百丈,五十丈……!

    仿佛已經可以聞到對方戰馬的腥臊味,惡鬼們也紛紛亮出了獠牙。我們的每一柄刀都是向神靈祈過福的,它們都是用來品嚐敵人鮮血的!我們每個人都是從地獄伸出走出的修羅,我們隻走自己選擇的道路,為了守護我們生命中最深刻的摯愛,哪怕我們走錯了,哪怕我們有一天站到世界的對立麵,我們也絕不後悔!

    兩股潮水終於要衝撞到一起。4充當新政府軍先鋒的輕卒已經拔出腰刀,要將我們這群敢於冒犯神威的人斬落在地。“踩過去!踩過去!”我高聲喝道,可是還是遲了,一名士兵已經像刀片一樣的彈起,平揮腰刀,將將先至副官的戰馬的腿砍斷了,然後是一個利落的橫插,刀就沒入了副官的脖子。鮮血濺出來,噴得他一頭一臉,隻是他剛要轉身,我的戰馬就已經趕到,隨即將他的頭顱完全地踩成一灘血水。正前方有一名士兵暴喝般的衝上來,我揮起長刀迎上去,從上方直劈下來,一刀便將那個士兵從中央劈成兩半。我親眼看見這個年輕人的的眼睛,從充滿憤怒到完全失去了生氣,可是除了斬殺他,我根本別無他法。左側又有士兵衝上來,我橫刀斬殺了一個而另一個也被跟上來的戰友活活腰斬。我剛要衝他說些什麽,課新一輪的進攻已經來了,我迴頭看見的是一隻倒飛出去的頭顱,頸血飛到天上!

    人群漸漸向中央開始聚集,會成一堵密密麻麻的人牆,我怒喝著調轉馬頭,退向兩翼,“上長槍!上長槍!把路衝開了!”幾十名戰士迅速結陣,從背後抽出長槍,便是狠命的刺入敵方陣營。憑借著馬力,人牆被推開了,可是更多的人又重新湧了上來,而騎兵甚至不得不用掛著屍體的長槍,來抵擋下一波的攻擊…

    雨,下得更大,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像是那一顆顆從發絲上滾落的雨珠,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迅速滑落,然後狠狠的摔在泥土裏,頓時便失去了蹤影。四周一邊蕭瑟,是人的吼叫和馬的嘶鳴聲混合在一起,雨水和血水交織在一起,沒有一個人不是睚眥俱現,不是目眥盡裂,放眼望去,處處都是狼煙四起,都是刀光劍影!

    ——人世皆攘攘,櫻花默然轉瞬逝,相對唯頃刻。

    雨下了有多久,沒人知道;戰爭持續了多久,同樣沒人知道。不知何時,戰友們紛紛都倒下了,是敵人從兩側包圍過來,將所剩無幾的戰士們圍在中央。

    左臂早就失去了蹤影,我半邊身子浸泡在血水裏,是頭發披散下來,滿臉的血汙讓我整個人變成活脫脫一個可怖的修羅,就連胯下戰馬的肚子上,也有一道半尺長的口子,有紫紅色的腸子隱隱的拖出來。無論是人還是馬都是粗粗的喘著粗氣,都已經筋疲力盡。

    “投降吧,”對方的將領說,“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你們的時代也已經結束了。”眾人簇擁著他走上來,滿目又是數不清的敵人。確實,除了投降,根本無法活命。

    “將軍”可是我緩緩的開口了,“請你迴頭看看。”

    那滿目瘡痍的戰場上,是上千萬的屍體倒在一起,雨水從天上澆下來,讓鮮血彌散開了,處處都是一片腥臭的味道。有著急的禿鷲已經急不可奈地衝了下來,它們拚命地撕咬著屍體,迫不及待的要將這些剛剛還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堆駭人的白骨。

    “那些淺藍色的都是我的兄弟,我們從壬生走到京都,路過江戶,最終走到這裏。我們的足跡幾乎遍布整個日本,我們說過,要彼此守護彼此的理想。現在他們都已經實現自己的諾言了,現在,隻剩下我了…”

    山崎走的時候,一直在遺憾不能繼續更隨我,是我親手將他海葬。

    衝田離開的時候一邊咳血,一邊還在調笑說不能上戰場實在是辱沒他劍豪的英明。

    近藤被梟首之前,他握住我的手說,從今以後,不管是大家還是理想,通通都托付給我了。

    還有井上的魂魄在月夜輕輕叩響柴門,“我太想念大家了,所以,先迴來了…”

    ……

    哈哈哈哈!~”仿佛遇見什麽可笑的事情,我放聲大笑,聲音是這樣的淩厲。“你知道我的刀有多重麽?”我舉起我手中的戰刀,刀口已經有些破損了,血汙,甚至連前夜才剛剛換上的卷柄都已經變成了褐色的深紅,讓人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我最親愛的同伴們啊,”將那缺口的刀刃5貼在臉側,仿佛在撫摸自己最珍愛的戀人,“我怎麽會離開你們?所以啊,——”直視麵前的眾人,“你們說,我能降麽?我能降麽?!”

    嘴角扯住韁繩,是戰馬也不屈的嘶鳴在空中夭矯!它狠狠的踩入地麵,將大地的踩的龜裂了,將刀刃狠狠的揮向所有的敵人,是身後紅底白字的誠字大旗6在風雨中無言的宣告著我們最後的諾言。臉頰扭曲到讓人難以想象的猙獰,仿佛是驚雷炸裂在天上,是我所有的同伴和我一齊的呐喊——

    “你們,誰來戰?!”

    “——誰來戰!!” 7

    注:

    1“淺藍色的羽織”:由於電影和小說的影響,很多人會以為這種印有白色山形圖案的淺蔥色(淺藍色)的羽織是新選組的隊服,但是實際上這種隊服使用的時間非常短,大約隻有一年左右,最後使用時間大約是池田屋事件時。另外,據說山形圖案是以前赤穗浪士(忠臣藏)在殺進吉良家時所穿羽織的圖案,而淺蔥色是武士切腹自殺時所穿禮服的顏色。

    2“最後一役”:即發生在明治二年的箱館戰役,自此之後接任土方歲三擔任新撰組組長的相馬主計投降新政府軍,新撰組隨即解散。

    3“今日寄遠目,京都紙鳶弦聲鳴,至夕猶不覺”:以上俳句(包括後文出現的)均出自土方歲三的《豐玉發句集》

    4關於戰爭明細:本文所寫,是新政府軍步兵對陣新選組騎兵。但是關於箱館戰役(或五稜郭之戰)我知道的是,新選組確實是采取騎兵衝鋒的戰略,但是其餘的細節均不清楚。

    5“缺口的刀刃”:這裏也是瞎說。土方大人的佩刀是和泉守兼定和堀川國廣,這都是日本的名刀,沒那麽容易折的。

    6“誠字大旗”:這個不用說,大家都知道這是新撰組的標誌。

    7關於新選組的最後:史載,有部下看見土方歲三是在箱館戰爭中中彈落馬,但是最後收整戰場的時候卻沒有發現土方歲三的遺體。隻是自此之後從未有人遇見過土方歲三,所以,這也被確定為是土方歲三的最後一日。

    清晨

    明治二年二月    陰轉晴

    辰時的鍾鳴才剛剛響起,但是新選組一天的工作卻早已經開始了。可是在井然有序的背景之下,那種在這樣冰天雪地的國度裏所包含的危機四伏的感覺卻怎麽也抹殺不去。

    其實嚴格說來,現在已經是初春的時節,但是自從遷來北海道1,眾人感覺到的卻隻有一天更勝於一天的寒意。這不僅僅是因為地理上麵因素,更是因為眾人的心境。畢竟一步一步的從京都走到這裏,特別經過伏見、鳥羽等諸多戰役之後,無論是幹部還是隊員,都已經是折損過半2。可以說,孰勝孰敗,已經是一目了然。所以,作為一群垂死掙紮的人,特別是在這種陰沉的天氣下,心情就更容易受到外物的影響,從而變得惡劣之極。

    至於千鶴,她今日起的也是可以說也是非常的早。她匆匆梳洗過之後就準備好了早飯,準備給土方君送過去。也許說自己一無是處可能有一些妄自菲薄,但是畢竟也算得上是身無長物了,所以,這種力所能及的小事,千鶴總是事必躬親。

    輕聲說了句打擾,千鶴就走進了歲三的房間。房間還是如往昔那樣幹淨而整潔,這對擔任清掃任務的千鶴來說本來應該是一件好事,可是千鶴卻總覺得一個地方倘若總是這樣太幹淨,太整潔了的話,就不免缺乏了些人氣。

    千鶴知道,歲三和其他的隊員都不一樣,是一個非常勤勞的形象。因為自身總是強調身體力行,所以這個時候的歲三已經是在案前批改公文了。

    “今天的醬湯3是用豆腐和香菇做主料的哦!醬料隻放了一點點,我又煮了很長時間,原料的味道全部都揮散出來了呢!”

    歲三是很典型的關東人,出生在多摩郡又常年在京都生活,所以吃東西的口味一直很清淡。他很討厭江戶人吃的像納豆或者豆豉這樣氣味強烈的東西,所以,雖然有人說“納豆是日本人早餐的必須。” 4,但是歲三早餐的餐盤上卻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些東西。

    “啊!對了,還有櫻花。我醃製了很長時間才準備好的呢!就是那種製作櫻花茶的櫻花啊5!也作為輔料添加進去了呢。”

    還有茶。歲三是非常喜歡茶的,也許在這種烽火連天的歲月裏依然堅持著古代的那種煎茶或者鬥茶的古禮,確實是有一些附庸風雅,但是隻要得閑,歲三總是喜歡坐在長廊裏品茗散心。尤其是這種櫻花茶頗得他的喜愛,看著八重的櫻花在茶碗中朵朵綻放,確實是有一種人如其花,花如其人的美感。所以,千鶴也才會這樣費心的從京都一路將歲三喜歡的茶帶過來吧。畢竟在北海道這種陰冷的環境下,要看見櫻花的話,估計都是得等到五月了。

    “但是……”說到這兒,千鶴又顯得有些猶豫了,“因為是第一次做,所以不知道好不好出吃……”

    說自己是第一次做,那絕對值騙人的。千鶴為了這道早餐已經幾乎是徹夜未眠了。確實是失敗了很多次,不過好歹是在卯時的時候成功了一下,所以趕緊焐著,直到這時才拿出來。所以,才說今天起的真的是“非常的早”。

    千鶴明白,自己做著一切都是因為歲三的胃口最近一直欠佳。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什麽緣故,歲三總是不肯多吃一點東西。並且隨著新選組的人丁凋零,歲三也不太願意再和眾人共同進餐了,對於這一點,千鶴也是十分難過。因為就像平助說的,“飯還是要多幾個人一起吃才好吃嘛!”,不過說到平助,千鶴又不得不再傷感一番,因為當年的“相聲三人組”,現在也不知道再何方了。

    “總而言之,請先嚐嚐看。要是不喜歡,我再……”

    “是櫻花麽?”很少見的,歲三居然會打斷千鶴的話,“是呀,現在也已近是春天了呢……京都的櫻花,要是開的早的話,應該已經可以看見了吧……6”

    “那個…”千鶴聽歲三這麽說,立刻就著急的一塌糊塗,“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說…那個……”

    似乎是說到歲三的痛處了呢!

    千鶴一直都明白的,從京都撤離到蝦夷,麵對一路的戰敗,再次迴到京都,已經是不可能的奢望。所以千鶴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避開有關京都的話題的,無論是器物還是迴憶,千鶴都會將他們謹慎再三的收藏起來,那種從極盛到極衰、那種從眾星捧月到孤獨一人的悲哀,千鶴根本舍不得讓歲三再經曆一次了。

    畢竟,所謂喜歡,其實就是一個人站在一邊傻傻的守護著另外一個人,為他著想,為他思考,不管是瑣碎的片段,疑惑隻零星的碎片,都視若珍寶的收藏在自己的心裏麵。千鶴喜歡歲三,所以才會這樣一直默默站在歲三身邊守護他。默默地拾起歲三在不經意之間丟下的種種習慣,然後再默默地迴憶。就像是你可以通過這些小事參與他的內心,加入你所錯過的他的過去,最後期待所有可能的將來。

    所以,為了守護,才會變的比歲三本人還要敏感吧!看著這種自己一直以來守護著的微妙的平衡,好像還是在今天早上被笨手笨腳的自己就這麽打破了,千鶴不是一般的慌張。

    “土方君,嗯…其實……其實,我…我是想說……”千鶴還是在手忙腳亂的試圖解釋,試圖挽迴些什麽。

    “夠了!”歲三忽然就拔高了聲音。千鶴嚇了一跳,頓時就收了聲。

    整個庭院突然也就安靜了下來,隻有庭院裏的添水敲擊叩石7發出的“咚咚”的聲音。那種聲音,就像是極遠處寺廟的晨鍾暮鼓一樣,如此低沉而堅定,像要一直叩到人們心底去一樣。隻是,——似乎誰都沒有注意到呢,似乎就是這兩天吧,這一條從石狩川引來的溪水已經開始流淌了呢8。

    “千鶴……”片刻的寂靜之後是土方先開的口,“我……”隻可惜,話說到一半卻又哽住了……

    “沒關係,沒關係!”迴過神來的千鶴趕緊搶白,“早就想到您可能不喜歡嘛!所以,我還準備了別的醬湯。就是您昨天吃的那種,我現在就去幫您乘一碗。”

    然後千鶴幾乎是像在躲避什麽一樣,連聲“失禮了”都來不及說,就要匆匆的趕出去。

    “千鶴!”土方幾乎是將剛剛用來批改公文的筆一把扔掉了,然後緊緊拉住了想要逃跑的千鶴。

    “千鶴……”於是,在短暫的寂靜之後,千鶴聽見了身後歲三的清朗的聲音,——“……謝謝你。”

    謝謝你,多麽平常的字眼,它平凡到了似乎更適合於感激而不是表白。但是,千鶴知道,其實歲三是很少這樣鄭重的道謝的,除非是對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吧。這點千鶴是一直相信的,若是兩個人真的心意相通的話,就一定能從對方看似簡單的話語中咀嚼出難以掩蓋的深意。畢竟,在這樣烽煙四起的年歲裏,兩個人能夠相遇而相知本來就已經是一種幸福了,你不可能再向對方要求的過多。因為,每一個的承諾都是一種負擔,沒有人希望自己心愛的人苦苦守候了數以萬計的光陰之後,卻僅僅換來一個無可奈何的失望。

    誰都希望自己和心愛的人能成為眾人所羨慕的神仙眷侶。他是豐神俊朗,溫文爾雅的郎君,在大雪初霽的時候會燃爐焚香,輕翻書卷,閱覽金經;你是傾國傾城、才貌雙全的佳人,在長虹初現的日子會烹茶品茗,素手調琴。隻可惜,這種齊眉舉案、琴瑟相和的情景卻猶如本是晃晃如鏡的秋水,卻被那驀然經過的西風打亂了,是那無情的戰爭,攪亂了那原先平和的心境,讓所有的一切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幻影。

    千鶴抬起頭,以抑製從濕潤的眼眶中流下的淚水。這時候自己應該歡笑才是,畢竟,至少自己這麽多年的付出,有人真的看在眼裏。自己守護他的心意,他已經接受到了。那麽還能再要求什麽呢?再要求什麽的話就是對上天的奢求了吧。

    於是,抬起頭的千鶴發現,剛剛還是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時悄然變成了天鵝絨的色彩,那澄清的天空中,忽然又一束陽光從天而降,將四周的牆壁幻化成了一種虛無的存在,好像天地都在這一時刻恍然消失了,隻留下自己和歲三,站在世界的中央。

    一日之計在於晨。人們都說,清晨是一天之中最美麗的時光。千鶴覺得,隻有在此時自己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那美好而絢爛的清晨,標誌的是另一個美麗的故事的開始,或許從此以後,等待就會變的不是那麽艱難。

    “呐!”千鶴突然迴過頭來正對著歲三,“土方君,等到今年北海道的櫻花開了,我們就過去看吧!”——那種溫柔而美麗的櫻花在千鶴看來簡直就是歲三的化身。

    結果換來了一個溫柔而美麗的許諾,“好……”9

    “三千世界鴉殺,想與君共度清晨。”——這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心境,或許真的隻有那種經曆過戰火的人才能夠真正體會。

    但是,就好比曇花一現的美麗一樣,倘若真的曾經綻放過、絢爛過,又還有什麽不滿呢?就算明日就將保守山火而分離,但是曾經相知過,相愛過,又還有什麽遺憾呢?

    就像此時此刻,是溫柔的陽光從天而降,在地麵上勾勒出兩個相依相偎的背影,就好像是清晨轉瞬即逝的露珠一般,如此和諧,如此美麗。

    ——於是佛曰:“刹那即是永恆。”

    注:

    1“北海道”:這裏指於明治初年建立的蝦夷共和國,地點在今北海道函館。

    2“折損過半”:史載,到明治二年三月,各位親所知道的新選組成員,如近藤、山南、衝田、齋藤、原田、永倉,均全部逝世或離隊。

    3“醬湯”:日式早餐必備的一種湯類,主要原料為大豆。

    4“納豆是早餐的必須”:作為一種類似中國發酵豆或者怪味豆的食品,在平安時代傳入日本,由於德川家康十分喜歡而上行下效深得關西人的喜愛。

    5“櫻花茶”:用醃製過的八重櫻泡出來的日本傳統花茶。但是這裏是訛用,因為櫻花茶一般是用於節日或者是喜慶典禮上的。

    6關於日本櫻花的花期:這個原先在地理的五三上麵見過,但是現在找不到原始資料了,隻能憑記憶。從衝繩島至北海道,日本櫻花開花的日期從南到北,大約是3月24日—4月26日。京都櫻花開花的日期大約是4月5日前後

    7“添水和叩石”:驚鳥器的一種,用於日式庭院,引活水並利用杠杆原理使用。

    8關於石狩川:這裏我是騙人。雖然石狩川確實經過函館,但是石狩川每年的11月至次年的5月都是冰封的,它有長達半年的結冰期。

    9關於櫻花和許諾:史載,土方歲三卒於明治2年五月十一日,即1869年6月20日,按照北海道每年5月櫻花開放的日子計算,離別的賞櫻,是我送給土方和雪村的最後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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