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薄櫻鬼之櫻花漾的幸福 作者：茉莉雪心曉玥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要畢業考了呐，所以不能及時更文請原諒，大概會斷更幾個星期吧……？於是讀者大人們對不起了-------放上幾篇文，算是一點補償-----------
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場獨幕劇。
從不更替，從不停止。從頭至尾，唯有一幕，唯有一人。
演員的一臉濃妝蓋不過心傷，等待不過是一種慢性死亡。
那樣多的人與過往像古老的膠卷片段一樣一張一張在強光下晃過去，美麗的姑娘伸出蔥白的手指拚湊那些破碎的迴憶，一張，一張，潔白的蓬裙宛若蓮花一般在舞台中央散開一個完美的圓，裙子主人的眼睛比夜裏的星辰還要明亮，她的嘴唇比盛開在暮夕的櫻花更加美麗。
心已經在旅途中疲憊，傾城若水依在，然終究抵不過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冷漠無情。
主角在哭泣，觀眾也在哭泣。
主角為了摯愛而哭泣，觀眾為了主角的哭泣而哭泣。
但是，大家都以為，這不過是一個故事。一個演飾得太過真實的故事。
殊不知，人生實際上就是一場，結局注定悲傷的獨幕劇。
天使的羽翼比魔鬼還要美麗。
天使問她，孩子，為什麽你還要停留？
她跳了一支輕盈的舞，潔白的裙角劃出了一道清美的弧。
她是一隻搖曳在舞台之上純美的蝶。見過她的人們都說，這真是個謫仙的女子。她演過太多的戲劇，多得讓她數也數不清。
她曾經演過一個叫做朱麗葉的女子，戲台上，一身絳色紗裙的朱麗葉對英俊的羅密歐笑得傾國傾城。唱片機的指針停留在唱盤最後的一段，朱麗葉拖著自己將死的身軀爬向早已氣息全無的愛人，流著淚問他。
如果有來生，你還會記得我嗎？
幕後的導演驚呆了。台下的觀眾也驚呆了。
因為在莎士比亞的原作之中，根本不曾出現這樣的台詞。
當然不會有。她撫摩著來自劇院的辭退函，微微地一笑。
隻不過是因為，她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踱步離開劇院，走向街口。
她的男友是一位優雅的英國貴族。或許是血緣的奇妙，他竟有著如同亞洲人一般柔軟細碎的黑發，還有一雙比黑曜石還要明亮的眼睛。
他站在倫敦的街頭溫柔地親吻她，幹淨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笑容和暖愉悅，“親愛的，父親大人已經同意讓我娶你做我的妻子。”
她沒答話，隻是仔細地研究著他俊麵上深刻的輪廓——這是她每次見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英俊的紳士舉著戒指等待著她的迴答。美麗的女子將手搭在他的手上，就在戒指即將套入無名指的那一刻，她突然開口問他。
“我是誰？”
他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笑，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你是我今生的摯愛。”
不，不。
她也微笑。碰觸著戒指的手指微微彎曲，鑲嵌著鑽石的小東西沒能套在她的指上，而是順勢滑進了她的掌心。她把這枚滿載愛意的戒指還給了他，也吻了吻他棱角分明的臉。
“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個好女人結婚，生一對漂亮的小孩子。”
他的視線突然模糊。景物在眼中朦朧，等到他終於能夠看清路邊鞋匠的招牌時，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沿著馬路慢慢地走。
走了有多久？久到英國古老的馬車已經看不見，久到身邊開始交錯開過黑亮的保時捷，貴氣的男子穿著得體的西裝在裏麵打著老式的電話。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又到了一個新的城市。比倫敦還要漂亮的大城市。
這座城市在夜晚中交錯閃耀著華麗的霓虹燈火，穿著豔麗舞裙的女子把手搭在燕尾禮服的男子臂彎，貼滿水鑽的高跟鞋與黑亮皮鞋在光滑可鑒的大理石地板上敲擊一支激情四射的舞。觥籌交錯間是凡人難以想象的紙醉金迷，人性在談笑間泯滅，靈魂在親吻間墮落。
她看似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會在這裏嗎？
她依舊站在舞台上，成為了一個領舞。
她絕美的舞姿令天地間黯然失色。人們的唿吸被她的每一個動作所控製，她的珍珠手鏈隨著藕臂在空中的舞動轉了個嬌巧的圈，世間的光華也在那一顆顆晶瑩的珍珠上顛倒，磕碰，清脆悅耳的聲音在人們耳中擴散開來，餘音嫋嫋婷婷，停駐在人們的心上。
一曲終，掌聲雷動。
高大俊美的男人穿著名貴的黑色西裝，桀驁青絲下的一雙黑眸深不見底。他扒開人群向她走過來，全然不顧禮儀地抓住她瑩白的手腕，霸道地說：“和我在一起。”
她輕輕彎了唇角。“好。”
沒有問為什麽。
因為她心裏非常清楚。這是刻在她心底最深處的感情，隨著時光的滾軸越轉越多，最終滿溢。
那一夜她在他的親吻中破繭成蝶，兩具身體在欲望之中輾轉沉浮，她的手一直停留在他的黑發上，任他在她的身體上衝刺，爆發，最終洶湧波濤化為一線平靜的海水。
第二天，一條爆炸性的消息傳遍全城——上海灘最尊貴的男人愛上了一個舞女。
他很寵她，傾其所有地寵她。
她的衣櫃被華服填滿，她抽屜裏的寶石多到刺眼。
他挽著她走過每一家名店，隻要她多看一眼的東西他立即毫不猶豫地買下，其大方程度令旁人咋舌。她在頃刻間成為所有女人豔羨的對象，對此，他隻是把她抱在懷裏，替她擋去那些嫉妒的目光。
是不是該就此停留？
無數次的激情之後她都會這樣想。
但是……手輕輕為他順著漆黑的發，不行，還不行。
他平時很忙。生意，搶奪，黑幫混戰，這些事情占用了他大部分的時間。她就像他圈養的金絲雀，在華麗的牢籠裏等待主人的歸來。她多數時候在盯著他的黑白相片發呆。
他的黑發，他的黑眸。
今天他卻意外地早早迴來了。他進屋的時候她還在看他的照片，手指停駐在照片裏人的黑發上，目光迷戀。
他從身後環住她：“那麽喜歡我？”
她沒答話，隻是迴過頭仔細地研究著他俊麵上深刻的輪廓——這是她每次見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溫柔地親吻她，握住她的手，將一個紅色的絨布小盒放在她白嫩的手心。
“嫁給我吧。”
她用雙手握住那個小盒子，抬起清澈的眼，望進他的黑眸：“我是誰？”
他的笑容充滿了自信。“你是我今生唯一珍愛的女人。”
理想的世界徹底崩塌。他在她眼中漸漸遠去，而她在他眼中漸漸消失。在他悲怒的吼聲中，她聽見自己對他說：“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個好女人結婚，生一對漂亮的小孩子。”
黑暗籠罩了她的全身。
她曾經做過一千零一個美麗的夢，但是它們最終都抵不過無情的國王那一聲斬首的號令。
她想，她的旅行又要繼續下去了。
隻是這樣還要繼續多久？直到多久，她才能成為那個終結悲劇的山魯佐德？
成功是嚐試的果實。她這樣安慰自己，赤著雙足在細軟的沙灘上緩緩行走。
湛藍的天空有一架架轟鳴著的鐵灰飛機飛過，煙塵染黑了潔白的雲，嘶吼與慘叫開始充斥著這個世界。
她駐足觀看。流彈煙火在她的頭頂交錯，身邊是紅了眼的士兵指著槍支廝殺。不斷有人倒下，他們的同伴含著淚踩過他們冰冷的屍體，向著射出步槍裏的最後一刻子彈。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人在戰場上就會成為嗜血的修羅，輸贏並不重要，與他們重要的隻有殺戮，在血與肉的碎裂間獲得發泄的快感。
“你在這裏做什麽？”一個人影衝到她麵前，把她扯到一個戰壕的後麵。她仔細地打量著他——年輕的男人披著一身軍裝，雖然在打鬥之後略顯淩亂，卻依舊不失英俊倜儻。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很久。他是麵如冠玉般英俊的人，戰場上的殺伐之氣完全沒有影響到他自身清冽的氣質。一雙黑眸之中沒有她剛才見慣了的血紅，反而黑得純粹而沉穩。
她笑了笑。“我迷路了，找不到家。”
他盯著她，冷然道：“如果你是奸細，我就殺了你。”
聞言，她的手指驀然一顫，純淨的棕眸之中隱隱浮現著水光。
……如果你敢逃跑，我就殺了你……
多麽熟悉的一句話，她已經為這句話等待了多久？
他以為自己嚇到了她，心中登時有些後悔。這柔弱的女子並不像是敵方派來的潛伏之人，遂好聲安慰了一會兒，當即命令副官先帶她迴軍營。
傍晚，當他身心俱疲地迴到軍營的時候，她站在他的戰士們之間，美妙而安寧的歌聲在空中悠悠迴蕩。她就像聖女一樣用歌聲衝淡了他們在戰場上殺戮到疲憊的心靈，他震撼地看著這個絕美的女子，心中仿佛有沉寂了許久的東西慢慢悠悠地浮了上來。
她唱完了歌，一雙宛若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向他溫柔地笑一笑。他不由自主地迴給她一個笑，然後她就像得到了什麽寶物一樣開心。
她穿過人群來到他的身邊，指指她身後的戰士問他：“我可以唱歌給他們聽嗎？”
他含笑點點頭，問道：“你關心他們？”
她想了一會兒，說：“他們很像我原來的朋友。”
他讓她留在了這裏。
這個從天而降的女子成為了他們枯燥的行軍生涯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她的歌聲可以洗涮嗜血的心靈，她臉上寧靜的微笑令所有人疲憊的心都鮮活了起來。他們不再是權利與野心魔爪下的殺人工具，而是有血有肉，有夢想有目標的人。
而他的心也漸漸被她純美的笑容所吸引，戰爭中衍生的愛情是那樣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甚至無法給她任何的承諾。他們的愛沒有波折連綿的激情，有的隻是愛人之間的靜靜相伴。轟天的炮火與不斷倒下的戰友仿佛離他們很遠很遠，他的心在悲痛著，在與她的擁抱之中尋找他唯一的慰藉。
身邊的部下在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中越來越少。幾百個人的隊伍縮減成了幾十人，最後，隻剩下了十幾人。
戰火在軍營之外紛飛，軍營裏，他們靜靜地相擁，兩刻絕望的心依偎在一起，妄想著永不分離。
怎麽可能永不分離？他最終還是要去戰鬥的，用他的十幾個戰士，去和戰場上的幾百個敵人廝殺。
夜晚如果能再長一些該有多好。至少死亡會永遠停駐在晨曦，至少黎明前的黑暗屬於相愛的人。
隻可惜夢想永遠隻是夢想。它就像大海裏妄圖突破巨浪的一葉孤舟，與鋪天而來的現實相比是那麽地微不足道。
他抱著她，她的心跳傳到他的胸腔裏，莫名地讓他感動。他啞著嗓子開口問她：“如果……如果明天我能迴來，你會嫁給我嗎？”
她在黑暗中盯著他的眼睛。“我是誰？”
他怔了怔，續而答道：“你就是你。”
她吻了吻他的臉頰，柔聲道：“睡吧。”
他在她懷中沉沉睡去。
號角的聲音在黎明時分顯得分外響亮。十幾個戰士整裝待發地聚集在校場上，麵上是一片孤注一擲的肅穆。
她就站在她原來唱歌的平台上，靜靜地望著他。
他的黑發，他的黑眸。
她的目光是那樣專注，像是要把他深深刻在自己的心裏。
他對她露出一個訣別的笑。他的背影在晨光中也帶了一絲決絕的味道。
如果明天你能迴來。她在心中默念。
他再也不能迴去了。
戰友的身體在他腳邊堆成一座小山。現在他的隊伍隻剩下他自己。槍膛裏的最後一發子彈已經在剛剛打進敵人的太陽穴，現在他孤身一人，四周密密麻麻全都是荷槍實彈的敵軍。
麵目猙獰的外國人在對他大聲吼叫著什麽，他聽不懂，但能猜出大抵是要他投降。投降？這種事情他從來都沒想過。
夥伴們都戰死，他為什麽還要活著。
對不起。他在心裏對那個莫名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白衣女子說。我再也迴不去了。
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身體。他在朦朧中看到四周的人紛紛舉起了槍，一大片保險栓拉開的聲音震得人耳根發麻。
一雙柔軟的手抱住了他。風聲漸勁，周圍的一切都在黑暗中消失。他隻覺得天旋地轉，連續戰鬥了十幾個小時的身體終於壓不住席卷而來的疲憊，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仔細地研究著他俊麵上深刻的輪廓——這是她每次見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依然是那樣的俊朗啊，就像一百年前一樣。
她的唇角劃過笑容的痕跡，伸手握住他的，俯身在他耳邊說：“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個好女人結婚，生一對漂亮的小孩子。”
他的旅途已經穩定下來，而她的呢？
她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還要多久。她的獨幕劇才能走向終點。她已經太累了。鏡子裏的那張臉雖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是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她繼續在世界上遊蕩。文明持續地發展著，時代持續地變遷著。她遇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有脫俗的文人，有清貧的工匠，有尊貴的王室，有……一直到了電子業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導產業，她的長途跋涉依然不曾停止。
天使的羽翼比魔鬼還要美麗。
天使對她微笑。孩子，這已經是第十世了。
她說，我知道。
純白的羽翼包圍著她日益冰冷的身軀，溫暖的力量注入她的血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麵前的天使說：“我再等一世，隻要過了這一世……我就跟你離開。”
天使憐惜地摸摸她的頭。孩子，你真傻。你怎麽可以苛求一份永遠的愛，即使曆經輪迴依然鑲嵌在心中的愛？
她握緊了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肉體的痛楚抵不過心裏噬骨的疼痛。她的執念在這一場又一場的離別之中是那樣蒼白，她在她給自己決定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在旅途之中她曾經是那樣渴望停留，渴望能得到一個休憩的港灣。但是她一直不曾知道，人生其實就是一場獨幕劇。不會暫停，沒有更替，每一個中途上場的人都不過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從頭到尾唯一不變的，或許隻有她自己。
隻要再等待一世。天使的光芒緩緩散去，白色的羽毛落在她的手心。隻要再等待一世。她默默地對自己說。
“同學，要加入戲劇社嗎？”
友善的笑臉在她麵前放大，她抬頭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年輕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在法國梧桐下圍繞著一些小攤子在嬉笑。年輕真的很好，可以無憂無慮地張狂，可以不計後果地去勇敢。站在她麵前的俊秀男生一頭挑染過的棕發柔軟細碎，白皙的臉頰因為她的注視而浮上一抹淡淡的紅。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孔仿佛就是幾百年前那個爽朗的少年，那個為了一條烤魚就能和同伴嬉鬧半天的少年。
他看著麵前這個好看的女孩子微微垂著頭，脖頸的弧度纖巧而美好。她清水一般明亮的棕眸隱隱有淚光閃過。兩片柔軟的櫻唇輕聲地念出一個他無比陌生的名字。男孩抓抓後腦勺，有些無措地看著這個失態的同學。
這個時候她卻抬起頭，細微的失控已被微笑完美地掩蓋。她從他手中取過報名表，一筆一劃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千。
她成為了這所大學戲劇社的新成員。社裏美女如雲，俊男無數，一株株年輕亮麗的花草在美麗的花園中肆意張揚。她把自己藏在百花爭豔的牆角，一襲暗粉色的襯衫與灰色長褲與忙碌之中灑下的汗水構成了她在這裏的生活。
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有錢家的孩子就是踩在平民孩子頭上的王。有錢家的孩子就應該是平民孩子竭力奉承的天。
她從不去招惹任何人。努力地工作，努力讓自己成為這裏一縷虛無的空氣。她掩去了美貌，掩去了傾城身姿，她成為路邊最不起眼的一顆頑石，在寶石林立的世界上讓自己更加的黯然失色。
這或許就是最初的自己。她模模糊糊地想。脫離了美麗外殼，最初時灰頭土臉的自己。也許最後的世界才最是美好。她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人，在絕望之中珍視著流連在這個世上的每一天。
“千，你又在想什麽呢？”在林蔭道上給她報名表的男孩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脖子上掛著照相機，一雙眼睛在汗濕的臉上分外明亮。她不好意思地向他笑笑，彎下腰繼續去幹自己的活。
她來到這裏已經有一個月。在法國梧桐下邂逅的男孩子成為了她唯一的朋友。他告訴她許多社裏的規矩，在旁人的冷眼下也願意幫她做一些事。名牌大學的戲劇社很是繁忙。各種形式的演出每半個月就要舉行一次，據說這個社的社長對大家的要求非常嚴格，為了保證演出質量，社裏的低級成員不僅要為戲劇之中的每個細節辛苦奔波，還要像仆役一樣服侍驕傲的女主角。
比如現在。
“那個韓宜真是太麻煩了！”男孩子懊惱地歎了口氣，“說什麽助理買來的化妝品不是她要的品牌，一定要用到她要求的品牌才答應參加演出！”
她看了一眼男孩子手中的備忘錄，韓宜要求的化妝品是目前最名貴的娉婷品牌。也就是這樣校花級的人物才能提這種奢侈的要求吧。她在剛進社時，麵前的男孩曾經告訴過她社裏絕對不能得罪的人。這個韓宜在其中赫然名列榜首。據說她和社長關係匪淺，兩個人都是天仙一般俊俏的人物。也有人說社長很疼寵她，所以如果想在戲劇社平安無事地待下去，就一定要絞盡腦汁地討好她。
“你們倆在這兒偷什麽懶呢？”一聲厲喝讓兩個人都轉過頭看去，隻見一個衣著精致的女孩子正皺眉看著他們。
她是韓宜的助理。他無聲地告訴她。她點點頭，向女孩子問了聲好。
女孩子根本不買賬，轉過頭去命令道：“你，去買韓學姐要的東西。你，”女孩子指指她，“去到化妝間幫忙！”
他有點著急，千不是給韓宜打下手的人。女孩子見此柳眉倒豎，千安撫地對他笑笑，跟著女孩子走了。
韓宜一身黑色滾邊蕾絲短裙，修長的腿上隻簡單地用黑素筆描繪了一株搖曳的玫瑰，配上鑲鑽黑天鵝絨的高跟鞋，整個人是不可褻瀆的冷豔高貴。她淡淡地看了千一眼，彎眉一挑，“去拿劇本念給我聽。”
她一言不發地去韓宜的助理那兒領了厚厚一遝寫滿了字的白紙，一個上午從未停歇的工作讓她的嗓子有點沙啞，聲音裏帶了一點刺。她還沒有念到一半，化妝間的門口忽然一陣噪雜，好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人物出現了。一直在聽劇本的韓宜突然抬起頭，冷漠的眸子瞬間被驚喜填滿。唇角一彎，笑著叫道：“歲！”
千像是被生生釘在了地上。心髒最柔軟的地方被擰成一團。她機械地轉過頭，看著素來冷硬的韓宜像個小女孩一樣撲進他的懷抱。
他的黑發，他的黑眸。
最終還是見到了。她的眼睫在輕輕顫抖。幾百年之後的現在，他還是一如當初地倜儻英俊。
他任韓宜攬著自己的手臂，劍眉微皺，冷淡地打量著化妝間裏的的人。他的視線在千的頭頂停留了一秒，立即不著痕跡地移開。
“這兒沒你事了，出去吧。”韓宜淡淡地對千道，然後挽著他在梳妝台前坐下來。
她的腳步微微踉蹌。極致的痛在眼中一閃而過，最終化為一泓平靜。也許，這便是這場等待與追逐的終結。她的身體在悲傷中一點一點地冷下去，腳步飄搖地離開。
不知道是誰在路中央放了隻雜物箱，她在恍惚中腳生生地撞了下去，一個搖晃沒站穩，連忙用手去抓可以支撐的地方。韓宜放在一邊的茶杯被她在慌亂中打破，尖利的瓷片將她的手劃出一串血珠。
一陣混亂。
他猛地推開韓宜的手，大步走到千的身邊，用一方手帕細細包住她的劃傷的手指。
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看著他們。
千抬起頭看著他，厚重的劉海下是一雙包含了太多情感的水亮雙眸。
他隻是凝視她流血的手指。仿佛就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帶著某種激動地情緒親吻這隻手指，緩緩流入他口中的血液神奇般地帶給了狂躁中的他平靜與安寧。
“謝謝。”千從他的手中抽迴自己的手，向他禮貌地點點頭。歲黑眸一暗，撫平自己心中莫名的波動，從她身邊走開。
他們之後再也不曾交談。這場突發事件就像投入大海中的一顆石子，根本無法激起波濤。韓宜卻一直注視著她，目光裏多了幾分探究。
戲劇結束。美麗的女主角與男主角在台上擁抱，觀眾在淚眼朦朧中熱烈地鼓掌。戲劇社隨後舉行的慶功宴裏卻不見了社長的身影。韓宜微微沉了眼，也隨著一眾助理先行退場。
歲找遍了全社，到處都沒有那個叫做千的女孩子的身影。
第二天，千早早地起了床。她推開老窗戶，木頭摩擦的聲音很刺耳。有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千低下頭去看，隻見一抹英氣而修長的身影久久停駐在院子裏的老榕樹下，一雙沉穩的黑眸正向她的窗子看過來。
竟然是他。
她迅速地收拾好自己，下樓來到他身邊。“社長早。”
他淡淡應了一聲，隨而道：“從現在開始，你來做我的助理。我們馬上就去學校開始工作，為校慶的演出做準備。”
她輕輕彎了唇角。“好。”
什麽都不曾詢問，什麽都不曾質疑。她所希望的，不過就是能留在他身邊，永永遠遠。這個願望從古代走到了現在，沉積了整整九世的美酒，甕壇開啟之時便是滿室的濃香。
他們一直待在一起。
吃飯，上課，還有工作。
他坐在桌邊認真的撰寫為校慶準備的劇本。她站在一邊，一板一眼地煮上一壺清茶。兩個人的影子在夕陽暮墮之中拉長，讓她恍惚間覺得，但願長醉不願醒。
韓宜看她的目光開始變得莫測。她知道那目光裏存在著些什麽，但是她並不十分在意。
校慶演出劇目的劇本已經完成。在戲劇社的高級會議中，她站在他的身邊，聽著他說出這部心血之作的名字——
薄櫻鬼。
劇本講述的是江戶時代末期有“壬生之狼”之稱的新選組與醫師之女雪村千鶴的故事。
社長擔任了男主土方歲三一角。而女主角……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韓宜的身上。
一片不安的猜忌之中，歲扭頭看著
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場獨幕劇。
從不更替，從不停止。從頭至尾，唯有一幕，唯有一人。
演員的一臉濃妝蓋不過心傷，等待不過是一種慢性死亡。
那樣多的人與過往像古老的膠卷片段一樣一張一張在強光下晃過去，美麗的姑娘伸出蔥白的手指拚湊那些破碎的迴憶，一張，一張，潔白的蓬裙宛若蓮花一般在舞台中央散開一個完美的圓，裙子主人的眼睛比夜裏的星辰還要明亮，她的嘴唇比盛開在暮夕的櫻花更加美麗。
心已經在旅途中疲憊，傾城若水依在，然終究抵不過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冷漠無情。
主角在哭泣，觀眾也在哭泣。
主角為了摯愛而哭泣，觀眾為了主角的哭泣而哭泣。
但是，大家都以為，這不過是一個故事。一個演飾得太過真實的故事。
殊不知，人生實際上就是一場，結局注定悲傷的獨幕劇。
天使的羽翼比魔鬼還要美麗。
天使問她，孩子，為什麽你還要停留？
她跳了一支輕盈的舞，潔白的裙角劃出了一道清美的弧。
她是一隻搖曳在舞台之上純美的蝶。見過她的人們都說，這真是個謫仙的女子。她演過太多的戲劇，多得讓她數也數不清。
她曾經演過一個叫做朱麗葉的女子，戲台上，一身絳色紗裙的朱麗葉對英俊的羅密歐笑得傾國傾城。唱片機的指針停留在唱盤最後的一段，朱麗葉拖著自己將死的身軀爬向早已氣息全無的愛人，流著淚問他。
如果有來生，你還會記得我嗎？
幕後的導演驚呆了。台下的觀眾也驚呆了。
因為在莎士比亞的原作之中，根本不曾出現這樣的台詞。
當然不會有。她撫摩著來自劇院的辭退函，微微地一笑。
隻不過是因為，她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踱步離開劇院，走向街口。
她的男友是一位優雅的英國貴族。或許是血緣的奇妙，他竟有著如同亞洲人一般柔軟細碎的黑發，還有一雙比黑曜石還要明亮的眼睛。
他站在倫敦的街頭溫柔地親吻她，幹淨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笑容和暖愉悅，“親愛的，父親大人已經同意讓我娶你做我的妻子。”
她沒答話，隻是仔細地研究著他俊麵上深刻的輪廓——這是她每次見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英俊的紳士舉著戒指等待著她的迴答。美麗的女子將手搭在他的手上，就在戒指即將套入無名指的那一刻，她突然開口問他。
“我是誰？”
他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笑，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你是我今生的摯愛。”
不，不。
她也微笑。碰觸著戒指的手指微微彎曲，鑲嵌著鑽石的小東西沒能套在她的指上，而是順勢滑進了她的掌心。她把這枚滿載愛意的戒指還給了他，也吻了吻他棱角分明的臉。
“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個好女人結婚，生一對漂亮的小孩子。”
他的視線突然模糊。景物在眼中朦朧，等到他終於能夠看清路邊鞋匠的招牌時，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沿著馬路慢慢地走。
走了有多久？久到英國古老的馬車已經看不見，久到身邊開始交錯開過黑亮的保時捷，貴氣的男子穿著得體的西裝在裏麵打著老式的電話。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又到了一個新的城市。比倫敦還要漂亮的大城市。
這座城市在夜晚中交錯閃耀著華麗的霓虹燈火，穿著豔麗舞裙的女子把手搭在燕尾禮服的男子臂彎，貼滿水鑽的高跟鞋與黑亮皮鞋在光滑可鑒的大理石地板上敲擊一支激情四射的舞。觥籌交錯間是凡人難以想象的紙醉金迷，人性在談笑間泯滅，靈魂在親吻間墮落。
她看似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會在這裏嗎？
她依舊站在舞台上，成為了一個領舞。
她絕美的舞姿令天地間黯然失色。人們的唿吸被她的每一個動作所控製，她的珍珠手鏈隨著藕臂在空中的舞動轉了個嬌巧的圈，世間的光華也在那一顆顆晶瑩的珍珠上顛倒，磕碰，清脆悅耳的聲音在人們耳中擴散開來，餘音嫋嫋婷婷，停駐在人們的心上。
一曲終，掌聲雷動。
高大俊美的男人穿著名貴的黑色西裝，桀驁青絲下的一雙黑眸深不見底。他扒開人群向她走過來，全然不顧禮儀地抓住她瑩白的手腕，霸道地說：“和我在一起。”
她輕輕彎了唇角。“好。”
沒有問為什麽。
因為她心裏非常清楚。這是刻在她心底最深處的感情，隨著時光的滾軸越轉越多，最終滿溢。
那一夜她在他的親吻中破繭成蝶，兩具身體在欲望之中輾轉沉浮，她的手一直停留在他的黑發上，任他在她的身體上衝刺，爆發，最終洶湧波濤化為一線平靜的海水。
第二天，一條爆炸性的消息傳遍全城——上海灘最尊貴的男人愛上了一個舞女。
他很寵她，傾其所有地寵她。
她的衣櫃被華服填滿，她抽屜裏的寶石多到刺眼。
他挽著她走過每一家名店，隻要她多看一眼的東西他立即毫不猶豫地買下，其大方程度令旁人咋舌。她在頃刻間成為所有女人豔羨的對象，對此，他隻是把她抱在懷裏，替她擋去那些嫉妒的目光。
是不是該就此停留？
無數次的激情之後她都會這樣想。
但是……手輕輕為他順著漆黑的發，不行，還不行。
他平時很忙。生意，搶奪，黑幫混戰，這些事情占用了他大部分的時間。她就像他圈養的金絲雀，在華麗的牢籠裏等待主人的歸來。她多數時候在盯著他的黑白相片發呆。
他的黑發，他的黑眸。
今天他卻意外地早早迴來了。他進屋的時候她還在看他的照片，手指停駐在照片裏人的黑發上，目光迷戀。
他從身後環住她：“那麽喜歡我？”
她沒答話，隻是迴過頭仔細地研究著他俊麵上深刻的輪廓——這是她每次見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溫柔地親吻她，握住她的手，將一個紅色的絨布小盒放在她白嫩的手心。
“嫁給我吧。”
她用雙手握住那個小盒子，抬起清澈的眼，望進他的黑眸：“我是誰？”
他的笑容充滿了自信。“你是我今生唯一珍愛的女人。”
理想的世界徹底崩塌。他在她眼中漸漸遠去，而她在他眼中漸漸消失。在他悲怒的吼聲中，她聽見自己對他說：“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個好女人結婚，生一對漂亮的小孩子。”
黑暗籠罩了她的全身。
她曾經做過一千零一個美麗的夢，但是它們最終都抵不過無情的國王那一聲斬首的號令。
她想，她的旅行又要繼續下去了。
隻是這樣還要繼續多久？直到多久，她才能成為那個終結悲劇的山魯佐德？
成功是嚐試的果實。她這樣安慰自己，赤著雙足在細軟的沙灘上緩緩行走。
湛藍的天空有一架架轟鳴著的鐵灰飛機飛過，煙塵染黑了潔白的雲，嘶吼與慘叫開始充斥著這個世界。
她駐足觀看。流彈煙火在她的頭頂交錯，身邊是紅了眼的士兵指著槍支廝殺。不斷有人倒下，他們的同伴含著淚踩過他們冰冷的屍體，向著射出步槍裏的最後一刻子彈。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人在戰場上就會成為嗜血的修羅，輸贏並不重要，與他們重要的隻有殺戮，在血與肉的碎裂間獲得發泄的快感。
“你在這裏做什麽？”一個人影衝到她麵前，把她扯到一個戰壕的後麵。她仔細地打量著他——年輕的男人披著一身軍裝，雖然在打鬥之後略顯淩亂，卻依舊不失英俊倜儻。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很久。他是麵如冠玉般英俊的人，戰場上的殺伐之氣完全沒有影響到他自身清冽的氣質。一雙黑眸之中沒有她剛才見慣了的血紅，反而黑得純粹而沉穩。
她笑了笑。“我迷路了，找不到家。”
他盯著她，冷然道：“如果你是奸細，我就殺了你。”
聞言，她的手指驀然一顫，純淨的棕眸之中隱隱浮現著水光。
……如果你敢逃跑，我就殺了你……
多麽熟悉的一句話，她已經為這句話等待了多久？
他以為自己嚇到了她，心中登時有些後悔。這柔弱的女子並不像是敵方派來的潛伏之人，遂好聲安慰了一會兒，當即命令副官先帶她迴軍營。
傍晚，當他身心俱疲地迴到軍營的時候，她站在他的戰士們之間，美妙而安寧的歌聲在空中悠悠迴蕩。她就像聖女一樣用歌聲衝淡了他們在戰場上殺戮到疲憊的心靈，他震撼地看著這個絕美的女子，心中仿佛有沉寂了許久的東西慢慢悠悠地浮了上來。
她唱完了歌，一雙宛若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向他溫柔地笑一笑。他不由自主地迴給她一個笑，然後她就像得到了什麽寶物一樣開心。
她穿過人群來到他的身邊，指指她身後的戰士問他：“我可以唱歌給他們聽嗎？”
他含笑點點頭，問道：“你關心他們？”
她想了一會兒，說：“他們很像我原來的朋友。”
他讓她留在了這裏。
這個從天而降的女子成為了他們枯燥的行軍生涯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她的歌聲可以洗涮嗜血的心靈，她臉上寧靜的微笑令所有人疲憊的心都鮮活了起來。他們不再是權利與野心魔爪下的殺人工具，而是有血有肉，有夢想有目標的人。
而他的心也漸漸被她純美的笑容所吸引，戰爭中衍生的愛情是那樣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甚至無法給她任何的承諾。他們的愛沒有波折連綿的激情，有的隻是愛人之間的靜靜相伴。轟天的炮火與不斷倒下的戰友仿佛離他們很遠很遠，他的心在悲痛著，在與她的擁抱之中尋找他唯一的慰藉。
身邊的部下在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中越來越少。幾百個人的隊伍縮減成了幾十人，最後，隻剩下了十幾人。
戰火在軍營之外紛飛，軍營裏，他們靜靜地相擁，兩刻絕望的心依偎在一起，妄想著永不分離。
怎麽可能永不分離？他最終還是要去戰鬥的，用他的十幾個戰士，去和戰場上的幾百個敵人廝殺。
夜晚如果能再長一些該有多好。至少死亡會永遠停駐在晨曦，至少黎明前的黑暗屬於相愛的人。
隻可惜夢想永遠隻是夢想。它就像大海裏妄圖突破巨浪的一葉孤舟，與鋪天而來的現實相比是那麽地微不足道。
他抱著她，她的心跳傳到他的胸腔裏，莫名地讓他感動。他啞著嗓子開口問她：“如果……如果明天我能迴來，你會嫁給我嗎？”
她在黑暗中盯著他的眼睛。“我是誰？”
他怔了怔，續而答道：“你就是你。”
她吻了吻他的臉頰，柔聲道：“睡吧。”
他在她懷中沉沉睡去。
號角的聲音在黎明時分顯得分外響亮。十幾個戰士整裝待發地聚集在校場上，麵上是一片孤注一擲的肅穆。
她就站在她原來唱歌的平台上，靜靜地望著他。
他的黑發，他的黑眸。
她的目光是那樣專注，像是要把他深深刻在自己的心裏。
他對她露出一個訣別的笑。他的背影在晨光中也帶了一絲決絕的味道。
如果明天你能迴來。她在心中默念。
他再也不能迴去了。
戰友的身體在他腳邊堆成一座小山。現在他的隊伍隻剩下他自己。槍膛裏的最後一發子彈已經在剛剛打進敵人的太陽穴，現在他孤身一人，四周密密麻麻全都是荷槍實彈的敵軍。
麵目猙獰的外國人在對他大聲吼叫著什麽，他聽不懂，但能猜出大抵是要他投降。投降？這種事情他從來都沒想過。
夥伴們都戰死，他為什麽還要活著。
對不起。他在心裏對那個莫名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白衣女子說。我再也迴不去了。
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身體。他在朦朧中看到四周的人紛紛舉起了槍，一大片保險栓拉開的聲音震得人耳根發麻。
一雙柔軟的手抱住了他。風聲漸勁，周圍的一切都在黑暗中消失。他隻覺得天旋地轉，連續戰鬥了十幾個小時的身體終於壓不住席卷而來的疲憊，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仔細地研究著他俊麵上深刻的輪廓——這是她每次見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依然是那樣的俊朗啊，就像一百年前一樣。
她的唇角劃過笑容的痕跡，伸手握住他的，俯身在他耳邊說：“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個好女人結婚，生一對漂亮的小孩子。”
他的旅途已經穩定下來，而她的呢？
她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還要多久。她的獨幕劇才能走向終點。她已經太累了。鏡子裏的那張臉雖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是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她繼續在世界上遊蕩。文明持續地發展著，時代持續地變遷著。她遇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有脫俗的文人，有清貧的工匠，有尊貴的王室，有……一直到了電子業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導產業，她的長途跋涉依然不曾停止。
天使的羽翼比魔鬼還要美麗。
天使對她微笑。孩子，這已經是第十世了。
她說，我知道。
純白的羽翼包圍著她日益冰冷的身軀，溫暖的力量注入她的血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麵前的天使說：“我再等一世，隻要過了這一世……我就跟你離開。”
天使憐惜地摸摸她的頭。孩子，你真傻。你怎麽可以苛求一份永遠的愛，即使曆經輪迴依然鑲嵌在心中的愛？
她握緊了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肉體的痛楚抵不過心裏噬骨的疼痛。她的執念在這一場又一場的離別之中是那樣蒼白，她在她給自己決定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在旅途之中她曾經是那樣渴望停留，渴望能得到一個休憩的港灣。但是她一直不曾知道，人生其實就是一場獨幕劇。不會暫停，沒有更替，每一個中途上場的人都不過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從頭到尾唯一不變的，或許隻有她自己。
隻要再等待一世。天使的光芒緩緩散去，白色的羽毛落在她的手心。隻要再等待一世。她默默地對自己說。
“同學，要加入戲劇社嗎？”
友善的笑臉在她麵前放大，她抬頭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年輕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在法國梧桐下圍繞著一些小攤子在嬉笑。年輕真的很好，可以無憂無慮地張狂，可以不計後果地去勇敢。站在她麵前的俊秀男生一頭挑染過的棕發柔軟細碎，白皙的臉頰因為她的注視而浮上一抹淡淡的紅。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孔仿佛就是幾百年前那個爽朗的少年，那個為了一條烤魚就能和同伴嬉鬧半天的少年。
他看著麵前這個好看的女孩子微微垂著頭，脖頸的弧度纖巧而美好。她清水一般明亮的棕眸隱隱有淚光閃過。兩片柔軟的櫻唇輕聲地念出一個他無比陌生的名字。男孩抓抓後腦勺，有些無措地看著這個失態的同學。
這個時候她卻抬起頭，細微的失控已被微笑完美地掩蓋。她從他手中取過報名表，一筆一劃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千。
她成為了這所大學戲劇社的新成員。社裏美女如雲，俊男無數，一株株年輕亮麗的花草在美麗的花園中肆意張揚。她把自己藏在百花爭豔的牆角，一襲暗粉色的襯衫與灰色長褲與忙碌之中灑下的汗水構成了她在這裏的生活。
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有錢家的孩子就是踩在平民孩子頭上的王。有錢家的孩子就應該是平民孩子竭力奉承的天。
她從不去招惹任何人。努力地工作，努力讓自己成為這裏一縷虛無的空氣。她掩去了美貌，掩去了傾城身姿，她成為路邊最不起眼的一顆頑石，在寶石林立的世界上讓自己更加的黯然失色。
這或許就是最初的自己。她模模糊糊地想。脫離了美麗外殼，最初時灰頭土臉的自己。也許最後的世界才最是美好。她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人，在絕望之中珍視著流連在這個世上的每一天。
“千，你又在想什麽呢？”在林蔭道上給她報名表的男孩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脖子上掛著照相機，一雙眼睛在汗濕的臉上分外明亮。她不好意思地向他笑笑，彎下腰繼續去幹自己的活。
她來到這裏已經有一個月。在法國梧桐下邂逅的男孩子成為了她唯一的朋友。他告訴她許多社裏的規矩，在旁人的冷眼下也願意幫她做一些事。名牌大學的戲劇社很是繁忙。各種形式的演出每半個月就要舉行一次，據說這個社的社長對大家的要求非常嚴格，為了保證演出質量，社裏的低級成員不僅要為戲劇之中的每個細節辛苦奔波，還要像仆役一樣服侍驕傲的女主角。
比如現在。
“那個韓宜真是太麻煩了！”男孩子懊惱地歎了口氣，“說什麽助理買來的化妝品不是她要的品牌，一定要用到她要求的品牌才答應參加演出！”
她看了一眼男孩子手中的備忘錄，韓宜要求的化妝品是目前最名貴的娉婷品牌。也就是這樣校花級的人物才能提這種奢侈的要求吧。她在剛進社時，麵前的男孩曾經告訴過她社裏絕對不能得罪的人。這個韓宜在其中赫然名列榜首。據說她和社長關係匪淺，兩個人都是天仙一般俊俏的人物。也有人說社長很疼寵她，所以如果想在戲劇社平安無事地待下去，就一定要絞盡腦汁地討好她。
“你們倆在這兒偷什麽懶呢？”一聲厲喝讓兩個人都轉過頭看去，隻見一個衣著精致的女孩子正皺眉看著他們。
她是韓宜的助理。他無聲地告訴她。她點點頭，向女孩子問了聲好。
女孩子根本不買賬，轉過頭去命令道：“你，去買韓學姐要的東西。你，”女孩子指指她，“去到化妝間幫忙！”
他有點著急，千不是給韓宜打下手的人。女孩子見此柳眉倒豎，千安撫地對他笑笑，跟著女孩子走了。
韓宜一身黑色滾邊蕾絲短裙，修長的腿上隻簡單地用黑素筆描繪了一株搖曳的玫瑰，配上鑲鑽黑天鵝絨的高跟鞋，整個人是不可褻瀆的冷豔高貴。她淡淡地看了千一眼，彎眉一挑，“去拿劇本念給我聽。”
她一言不發地去韓宜的助理那兒領了厚厚一遝寫滿了字的白紙，一個上午從未停歇的工作讓她的嗓子有點沙啞，聲音裏帶了一點刺。她還沒有念到一半，化妝間的門口忽然一陣噪雜，好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人物出現了。一直在聽劇本的韓宜突然抬起頭，冷漠的眸子瞬間被驚喜填滿。唇角一彎，笑著叫道：“歲！”
千像是被生生釘在了地上。心髒最柔軟的地方被擰成一團。她機械地轉過頭，看著素來冷硬的韓宜像個小女孩一樣撲進他的懷抱。
他的黑發，他的黑眸。
最終還是見到了。她的眼睫在輕輕顫抖。幾百年之後的現在，他還是一如當初地倜儻英俊。
他任韓宜攬著自己的手臂，劍眉微皺，冷淡地打量著化妝間裏的的人。他的視線在千的頭頂停留了一秒，立即不著痕跡地移開。
“這兒沒你事了，出去吧。”韓宜淡淡地對千道，然後挽著他在梳妝台前坐下來。
她的腳步微微踉蹌。極致的痛在眼中一閃而過，最終化為一泓平靜。也許，這便是這場等待與追逐的終結。她的身體在悲傷中一點一點地冷下去，腳步飄搖地離開。
不知道是誰在路中央放了隻雜物箱，她在恍惚中腳生生地撞了下去，一個搖晃沒站穩，連忙用手去抓可以支撐的地方。韓宜放在一邊的茶杯被她在慌亂中打破，尖利的瓷片將她的手劃出一串血珠。
一陣混亂。
他猛地推開韓宜的手，大步走到千的身邊，用一方手帕細細包住她的劃傷的手指。
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看著他們。
千抬起頭看著他，厚重的劉海下是一雙包含了太多情感的水亮雙眸。
他隻是凝視她流血的手指。仿佛就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帶著某種激動地情緒親吻這隻手指，緩緩流入他口中的血液神奇般地帶給了狂躁中的他平靜與安寧。
“謝謝。”千從他的手中抽迴自己的手，向他禮貌地點點頭。歲黑眸一暗，撫平自己心中莫名的波動，從她身邊走開。
他們之後再也不曾交談。這場突發事件就像投入大海中的一顆石子，根本無法激起波濤。韓宜卻一直注視著她，目光裏多了幾分探究。
戲劇結束。美麗的女主角與男主角在台上擁抱，觀眾在淚眼朦朧中熱烈地鼓掌。戲劇社隨後舉行的慶功宴裏卻不見了社長的身影。韓宜微微沉了眼，也隨著一眾助理先行退場。
歲找遍了全社，到處都沒有那個叫做千的女孩子的身影。
第二天，千早早地起了床。她推開老窗戶，木頭摩擦的聲音很刺耳。有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千低下頭去看，隻見一抹英氣而修長的身影久久停駐在院子裏的老榕樹下，一雙沉穩的黑眸正向她的窗子看過來。
竟然是他。
她迅速地收拾好自己，下樓來到他身邊。“社長早。”
他淡淡應了一聲，隨而道：“從現在開始，你來做我的助理。我們馬上就去學校開始工作，為校慶的演出做準備。”
她輕輕彎了唇角。“好。”
什麽都不曾詢問，什麽都不曾質疑。她所希望的，不過就是能留在他身邊，永永遠遠。這個願望從古代走到了現在，沉積了整整九世的美酒，甕壇開啟之時便是滿室的濃香。
他們一直待在一起。
吃飯，上課，還有工作。
他坐在桌邊認真的撰寫為校慶準備的劇本。她站在一邊，一板一眼地煮上一壺清茶。兩個人的影子在夕陽暮墮之中拉長，讓她恍惚間覺得，但願長醉不願醒。
韓宜看她的目光開始變得莫測。她知道那目光裏存在著些什麽，但是她並不十分在意。
校慶演出劇目的劇本已經完成。在戲劇社的高級會議中，她站在他的身邊，聽著他說出這部心血之作的名字——
薄櫻鬼。
劇本講述的是江戶時代末期有“壬生之狼”之稱的新選組與醫師之女雪村千鶴的故事。
社長擔任了男主土方歲三一角。而女主角……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韓宜的身上。
一片不安的猜忌之中，歲扭頭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