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刷洗過的青磚地麵透得發亮,一絲汙跡也無。


    站在一群身穿兵服的人中間,朱九麵上神情不顯,心裏慌得厲害。


    私心裏,他當然想保住這些人的性命。


    他們於他,不僅是屬下,是同袍,更是北晉最忠誠的戰士,曾經一起經曆過許多煎熬難忘的歲月。


    他們初心不改,變心的其實是自己。雖然這次行動非他之令,但若因此讓他們喪命,於心何安?


    正焦躁不安時,常海總算趕了迴來,臉上神情莫名。


    “少主,事情有變。”


    朱九上前一步,站得近了些。


    常海便將剛才的事情說了。


    朱九眼睛一亮,神情一喜,下意識地往清雅茶樓的方向望了望。


    他其實猜到,這附近有阿妍她們的人,但他來不及與她們會合,情況已經變得不能再糟,隻希望搶在朝廷大動幹戈之前,將這些人勸走。


    常海帶來的消息,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好了。


    常海自己也總算鬆了口氣。


    他原本也不想卷入進來,但對方手持晉盟令,作為北晉最忠誠的暗衛,他必須聽令行事。


    現在無論是少主,還是持有晉盟令身份詭異的君三公子,皆讓他撤退,自然求之不得。


    至於君三公子的安危,他並不擔心。


    一來他知道蘇家那位小姐與君三公子是舊識,更與少主關係匪淺,她不會真正傷害三公子,不過以他為質逼自己等人撤退罷了。


    但她手裏的那件武器,實在太詭異太厲害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厲害的武器?


    莫不真是天外神器?


    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和畏懼,他如實傳達了兩位上司的命令:撤退。


    令行速動。


    很快,原本還在觀望的“兵服將士”立即“聽話”地在皇貴妃的喝斥下作鳥獸狀四下散去,瞬間走得幹幹淨淨。


    城樓上緊繃的弓弦悄然泄了勁,官員再次抬手抹掉滿臉的汗。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皇貴妃麵上仍然波瀾不驚,心裏卻早翻江倒海了一通,這會兒終於勉強鎮定,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看著明顯氣急敗壞的慕溶月。


    沒了那五千北晉義士的支持,慕溶月的氣焰消了大半,此刻對上皇貴妃半嘲諷半輕蔑的神情,心裏的怒意更甚,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到別的法子來羞辱她,倒把自己氣得哭了。


    皇貴妃見狀,不鹹不淡地說道:“陛下駕崩,舉國皆哀,萬望公主保重,莫要傷了自個兒身子。”


    又朝她的隨從瞥了眼,“還不快把你家公主扶到旁邊去,莫非還要本宮親自動手不成?”


    那些隨從也是有眼色的,聞言忙應聲是,上前將慕溶月半扶半強製地拽開。


    皇貴妃微一抬頭,朝城樓上的官員揮了揮手。


    官員會意。


    不多時,城門大開。


    前麵禁衛軍開道,兩邊禁衛軍護衛,慕彥崢身著素衣縞服,領著同樣素衣縞服的朝臣從城內跪迎了出來。


    所有人麵色悲淒,神情莊重,一步一跪一叩首,緩緩來到大行皇帝靈柩前,在陣陣哀樂聲中、在禮部官員淒切地誦讀祭文聲中,大行皇帝的靈柩以無上的尊榮被迎進了皇城。


    蘇璟妍並未隨他們進宮,帶著人悄然迴了府。


    薑氏早已經醒了,此刻正在婢女的侍候下喝著參湯,看到女兒進來,抬頭笑著朝她招手。


    蘇璟妍走進,接過婢女手裏的參湯,擺手讓她退下。


    “事情解決了?”薑氏問。


    蘇璟妍點點頭,一邊喂她參湯一邊說道:“娘,你怎麽這麽淡定,就那麽篤定這事能這麽快解決?”


    薑氏笑道:“那是當然,她龍昕嬌若這點小事都擺不平,日後如何能坐穩太後的寶座?”


    “阿娘,你不知道,剛才還是很驚險的……”蘇璟妍半是撒嬌半是賣乖地把武儀門前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薑氏也隻當聽了一耳朵的閑話,臉上仍然一派雲淡風輕。


    連日來的緊張惶恐到此完全卸下,又加之薑氏的病情好轉,蘇璟妍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本想要進宮見見慕彥崢的,卻遭來了薑氏的一頓打趣。


    “這個時候你就別去打擾他了,讓他安安心心地將這些事情處理完吧。總之,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不是你的,你也犯不著去搶。”


    蘇璟妍臉紅地走開了。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薑氏臉上終於浮現隱憂。


    今時不如往日,老四已經做了皇帝,即便他與阿妍情比金堅,也不一定能頂住所有人的壓力,一生隻她一人。


    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對男子總是大度寬容許多,尤其身份尊貴的男子。


    作為阿妍的母親,她會竭力守住他們那一份美好,但同時,也會不動聲色地讓女兒淡化與他的感情,這樣即便日後有變,受的傷害也會小一些。


    但凡做母親的,總有自己的私心。


    誰知當天夜裏,慕彥崢竟悄然來了王府。


    蘇璟妍又驚又喜,特意打扮了一番,才歡快地奔向前院書房。


    慕彥崢一身常服,坐在扶手椅上與薑氏聊得正歡,言語一如既往地恭敬。


    薑氏大病初愈,勉強陪著聊了一小會,見蘇璟妍來了,便毫不猶豫地起了身,把空間留給他倆。


    窗外朗月清輝,室內靜謐安寧。


    當一切塵埃落定,二人也終於有了時間和心思互訴衷腸。


    千言萬語難道心中之情,唯有緊緊熱烈的擁抱。


    兩人抱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你的傷——”蘇璟妍低聲道。


    雖然已經從陳太醫口中知道他沒事,但還是想要聽他親口說。


    想想昨晚宮裏的遇襲,今天白天武儀門前的嘩變,哪一件都兇險萬分,幸好一切都解決了。


    不待她說完,慕彥崢悄然握住她柔荑,眸光溫柔地看著她,白晳的俊臉上滿是笑意,“一點小傷,不礙事兒。倒是你,今兒個嚇壞了吧。當時情形,我本來是要露麵的,偏母妃不讓。”


    “那個時候,你不露麵是對的。”


    “可到底愧對了父皇。”


    “若真覺得愧對他,就好好守住他打下的江山,做個英明天子。”


    “當然。不過這天下也不是他一個人打來的,你的父親,武神王居功至偉。”


    這話讓蘇璟妍聽得很受用。


    當初渣皇帝迫於形勢不得不為父親翻案,追封他為“文嘉忠勇親王”,然其心裏不但仍沒半分悔恨之意,竟還敢肖想阿娘,他真是該死……


    為著阿崢,這口氣她不得不忍,但此刻聽阿崢親口承認父親的功績,心裏自是有幾分安慰的。


    “阿妍,你放心,此後再沒人敢欺負你和伯母了,蘇家也將是大綦最尊貴榮耀的家族。慕氏子孫將永遠銘記武神王的恩德,天下百姓也會永遠記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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