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希言並非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怎樣的人,但似乎又的確是剛剛才認清他們,或者說是才認清自己。  本來照原樣摸黑過完這一輩子並非不可以,但有人硬是要在天空中給你掛一顆太陽,你無處可躲,隻能適應,或者崩潰。  於希言邊崩潰邊重建邊學著適應。  清醒使人痛苦,但也使人上癮。  於希言想做出改變,想和章悅文分開。不是因為彭菲,隻是因為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  有人說愛一個人是愛上一種生活。  對於希言來說是,愛上一個人,是看清楚自己的生活。  章悅文不肯分手,詢問原因,他說從來都隻有他不想要的,沒有反過來的。  對,章悅文一直是這樣,不過於希言以前對他這個特點視而不見,因為當時他的關注點不是這個人如何,而是這個人對自己如何。  但其實,一個對別人很壞的人,當然也可能因為各種緣由對你也很壞。例如,殺掉你的同學,戳破你的七彩肥皂泡,讓你直麵慘淡的人生。  很多年前,於希言身邊的小朋友出事時,他本來就該看清楚章悅文是怎樣的人,那時章悅文的手段還很拙劣,不管是警方還是什麽勢力,都知道是他幹的,於希言隻要去查,當然也能知道,但他沒有,因為他不關心。  於希言不是壞人,他是隻關心自己。  車鑒居然也不肯分手——像是他有資格提要求一樣,他很惡劣地說自己還沒玩夠,同時,他也覺得於希言還沒爽夠。  他的調教手段,於希言試過一些,是能讓人平靜一時,但接下來就會反噬般地讓你痛苦上幾天。  於希言厭惡被控製,但他從出生起就沒有掙脫過枷鎖,也沒有想過要掙脫,這是他習以為常的生活,無需費心,用慣性就能繼續下去的生活。  人要抵抗慣性,會很辛苦,但並非不可一試。  彭菲也不樂意於希言分手,因為她想利用於希言報仇,不過,她不認為自己左右得了於希言的決定,所以雖然遺憾錯失良機,但也無可奈何。  ——於希言清楚地知道這點。  他常想,他對彭菲的了解肯定比溫止波多,不過這也沒什麽用。  溫止波活著時,對於希言來說隻是一個有點特殊的名字,他死後,卻徹底駐紮進於希言的世界,甚至融為根基的一部分。  某天,他終於向彭菲承認了溫止波的死不是意外。  他說:“你相信我,我沒想傷害他,我隻是,沒能阻止。”  彭菲問他:“你願意做什麽讓我相信?”  他推開窗戶,“要我跳下去嗎?”  他有時會想,彭菲這樣的人,是不會真的相信他這種人的,隻是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那就姑且試試。  彭菲道:“不用跳,你幫我就行。”  在彭菲把高亙的豔照展示給於希言看時,於希言恍惚間看見照片上跪在彭菲腳邊的人是自己,他看到了他們兩人之間的一種新可能,他們可以靠得更近,可以更加親密。  於希言提出追加一個要求,“我幫你報仇,但你要和我簽一份契約。”  主仆契約。  彭菲很驚訝,她不驚訝於希言會向她提條件,隻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條件。她答應了。  選中高亙做為受害人,是綜合考慮的結果,因為他正好合適,和章悅文的關係夠近,也因為他替章悅文處理過不少事,彭菲說這叫替天行道。  於希言沒意見,他不關心高亙,也不關心天道。  要讓章悅文請高亙到家裏來很簡單,當著他的麵,誇這個小夥兒長得帥會辦事就行。  章悅文有種病態心理:所有你喜歡的,我都會粉碎給你看。  而車鑒是:所有你喜歡的,我都會踩在腳下,盡情侮辱給你看。  盧紫煙的車禍和無人機航拍都是彭菲聯係的人。  於希言問她怎麽辦到的,她說:“我早說過我也有我的渠道。雖然辦不了大事,但小事還是能辦的。”  於希言道:“你都不肯說你自己的事。”  彭菲笑著摸了摸於希言的頭,像在摸一隻大狗,“從哪說起呢?那年,我出去玩,碰巧……”  於希言跪在彭菲腳邊,把頭枕在她的膝上,他喜歡這樣感覺,溫暖安全,這是他以前從未得到過的東西,是他現在強求來的東西。  高亙來家裏做客時,於希言敬了他兩杯酒,然後章悅文便親自上,把人灌了個爛醉。  晚上,高亙赤裸地躺在客房床上。  章悅文道:“你不是喜歡嗎,來啊,一起。”  於希言想起了溫止波,也想起了自己,他其實也是這麽一具無自己意識的肉體,行走在這個世間,任各種人各種事隨意地操弄。  他衝進衛生間裏,吐得昏天暗地。  看他這樣,章悅文心情不錯,親自送他迴房休息。  淩晨三點多,於希言去樓下看高亙。此時的高亙已經恢複了一點神誌,看到於希言後,他驚慌地想躲藏,於希言去廚房拿了把刀,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高亙沒一點反抗能力,他摔倒在客廳沙發前的柔軟地毯上,於希言半跪在他身旁,凝視著他,然後把刀送入他的身體。  於希言恍惚地想,他究竟在殺死誰呢?殺死他父母、他兄弟、他幼時的朋友和仇敵、他曾經的同學、他現在的伴侶,亦或是他自己?  血濺到他手背上,很溫暖,但涼得很快。不過他習慣了,短暫的溫暖後麵總是跟隨著漫長的冰冷與痛苦。  進了看守所後,於希言開始見到各種各樣的警察,和藹的、嚴肅的、認真的,胖的、瘦的、不胖不瘦的,不好看的、正常的、好看的。  有一天他見到一對好看的,不是一個,是一對。  親密融洽的一對。  彭菲和溫止波也曾是這麽一對。而他永遠不是溫止波。  他的刑期不長,甚至有可能再減。  但他在意的不是這個,彭菲沒有來看他,大概永遠不會來。應該也不會在某處等他,因為他不再是她所需要的人。  他不是任何人所需要的人。  他這一生是一根打上了結的繩子,繩子一繃緊,結就成為了死結。  死也解不開的結。  三個月後,有朋友和彭菲聊天時說起:“誒,你看網上的新聞了嗎,於希言自殺了。”  “怎麽迴事?”  “就自殺了啊,把自己吊死了。他不是隻需要坐兩三年牢嗎?另外兩個要坐十幾年也沒死,怎麽他倒是死了?唉,大概是好人不長命吧,心裏負疚太重,承受不了……”  “有可能哦。”  “不過也可能是天天被人罵變態人渣什麽的,心理壓力太大,不過他被罵也是活該嘛……”  “嗯。”  “還有人說啊,他是被殺的,他會刑期這麽短,肯定是向警方告密了嘛,另外那兩個人能放過他?”  “有道理的。”第113章 生死劫1  “我跟你說,你這次找的人也不行。”跑步時,程錦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剛接通,對麵的人便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  這個聲音……  “景行止?”  景行止很蕩漾地“嗯”了一聲。  “……”程錦道,“什麽人不行?”  “你們的新成員啊。”  唉。程錦停下來,擦了把汗,“你怎麽還惦記著這個?”他以為景行止的興頭很快就會過去,沒想到持續了這麽久。  楊思覓繼續往前跑了一段,看程錦沒跟上就又倒了迴來。  “無聊啊。就追一下你們這部劇。”景行止笑道,“謝青山特別好玩,是吧?”  程錦無語,“他挺好的。”  景行止大笑,“打腫臉充胖子。”  程錦道:“……他這個人挺好的。”  “死要麵子活受罪。”  “……我是說他的人品沒問題。”程錦克製住掛電話的衝動,“新人有什麽問題?”  他都還不知道新人的事,陸昂還沒跟他說,景行止消息倒是很靈通。  “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小朋友。”  程錦心想,那不錯啊。“隻有這個問題?”  “隻有這個問題?這可以是很嚴重的問題。”景行止又大笑,“你們加油,我會繼續支持你們的。”  用“追劇”的方式支持嗎?不勞煩您老了。  掛了電話後,程錦和楊思覓說了通話內容。  程錦道:“我去問一下陸昂是怎麽迴事。”  楊思覓道:“上班了再說。”這種事怎麽能占用休息時間呢。  “現在問吧,如果有問題,就讓他再換一個,上班時,他正好可以把人帶過來。”這樣可以節約時間。  “你很煩。”  程錦失笑,一隻手攬住楊思覓摸了摸他的腦袋,另一隻手調出陸昂的號碼,按下撥打鍵。  陸昂接起來道:“怎麽了?”  程錦道:“景行止剛跟我說我們新來的小朋友有問題。”  “啊?哪個小朋友?”  “我不知道,所以才來問你。”  陸昂道:“我招了好幾個人來試崗,都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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