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禁軍擺開陣仗,鐵騎刀槍,從宮門一直嚴加戒備到禦書房。


    呂付十年前初掌大權,曾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今日除佩劍,著官服,不比往日囂張氣焰,反倒愈加令人害怕。一路走來,他還時不時與兵部尚書談笑幾句,神態輕鬆,仿佛半點沒察覺宮廷之中的劍拔弩張、暗流洶湧。


    王安奉皇帝的命令,站在禦書房外,宣呂付麵聖。


    禦書房是皇帝平日處理政務和讀書的地方,麵積同妃子的寢宮一般大小,裏裏外外,足有好幾間。沈雲卿被留在門外,王安執著拂塵領呂付進去,到了內室,卻見一座華美的錦繡四扇屏擺在正中間,將屋子一分為二,擋了皇帝的龍案。


    王安故作平日姿態,尖著嗓子:“元帥,還不拜見皇上。”


    這室內少說有二十人的氣息,還不知貪生怕死的皇帝是不是當真在屏風後。呂付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單膝跪下,垂首雙手作揖:“臣呂付拜見皇上。”


    啪——


    一本奏折被甩到桌上,成靖帝立在龍案前,他單手撐在桌上,身體因緊張而僵硬緊繃,身後圍著一排足足二十個大內侍衛,大內侍衛後,還有幾個武林高手,裏頭正包括了燕疏。


    他厲聲道:“呂付,朕的江山被你姓呂的鬧得天翻地覆,你倒是還敢迴來!”


    “微臣惶恐。”卻沒有惶恐的樣子,呂付說,“還不知臣犯了什麽罪。”


    一個小太監捧著兩本奏折轉出屏風,長得模樣俊秀機靈,英氣勃發,就是沒有陰冷古怪的太監樣子,他輕巧的腳步不懂遮掩,努了努嘴,把奏折遞過去:“元帥,請看。”


    呂付狹長銳利的目光掃向小太監。


    扮作小太監的赫連風雪皺著鼻子撇了撇嘴,毫不害怕。憑他的輕功,就算江湖第一流的高手出馬,想一下擒住他也絕非易事。何況後麵還藏著一個燕疏,那家夥可是不奉名,昔日天下第一高手傅弈都是他手下敗將,區區一個呂付才哪到哪。


    呂付一目十行看完了奏折。第一本,是說外戚刺殺太子;第二本,呂怒率開封府兵造反。總之證據確鑿,鐵上釘釘。成靖帝氣勢洶洶地冷哼一聲,又一柄長劍“錚”地一聲落在地上,正是太子遇刺時呂氏所派的刺客留下的“罪證”。


    “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無話可說。”呂付站了起來,卻是淡淡應了,他慢吞吞地撣了撣衣擺,“不過,看來陛下不是為了五十大壽才召微臣迴京的。”


    王安驚聲道:“大膽!皇上還沒讓你起來!”


    與此同時,劍出鞘的聲音齊齊響起。


    呂付渾然不在意,他饒有趣味地打量旁邊的小太監:“你武功不怎麽樣,也敢近我的身?”


    赫連風雪翻個白眼,“我武功怎麽樣,你試試就知道,天下什麽高手我沒靠近過,怕你?”


    “年輕人,你該慶幸今天我不是來動手的。”


    呂付說話依舊不緊不慢,語調從容低沉,高大的身軀恰好投影在錦繡屏上,讓屏風另一麵成靖帝氣得不住發抖:“反了,你果真也反了……來人,給朕——”


    侍衛已經打開了龍案後的暗道,待高手出動,就要送皇帝先行離開。


    “皇上,臣怎麽會反呢?”呂付驀然出聲打斷成靖帝,他身上有種梟雄的氣魄,氣度如山:“臣千裏迢迢,是來為陛下賀壽的啊。”


    說著,就從袖中取出了一管螺鈿漆盒,嵌了交錯的金銀絲,構成生動的鳥木蟲魚圖案,三寸長,兩指寬。呂付將漆盒遞給赫連風雪:“陛下在拿下我之前,不妨先看看這件壽禮可合心意。”


    赫連風雪好奇心膨脹,可這種時刻也不好造次,乖乖將漆盒轉交給屏風後的成靖帝,兩個侍衛生怕是暗器或者有毒,擋在皇帝之前就要查驗。燕疏照舊一身黑,麵容冷峻,貼牆站在陰暗處,旁邊一個月白華衣的青年,正是蕭關。從他們進入禦書房到現在,燕疏似乎一個正眼都沒給過成靖帝,而皇帝憂心忡忡,也沒多注意。


    未想皇帝乍見這個華美的漆黑,渾身一震,屏退了要觸碰的侍衛。


    而燕疏唿吸一滯,竟然也死死盯上了赫連風雪手上的小盒子。


    一時間室內驚得落針可聞,呂付笑道:“楚人善製漆,也多用漆器。皇上應當不陌生,這漆盒上鑲嵌的夜光螺,隻有明州才產。當年皇後娘娘赴京入宮,所帶的陪嫁物件中,便有這麽一整套珍愛的螺鈿漆器。”


    赫連風雪看看皇帝,再看看燕疏,不由吞了口口水,鬼使神差的,逾矩打開了漆盒。


    隻見裏麵擺放著一支金釵,刻著繁複的鳳紋,釵頭呈桃花狀,鑲嵌五枚紅寶石作為花瓣,華貴又不落俗套,極為別致。


    “絡兒……”


    皇帝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他不由伸出手:“這是絡兒的東西……”


    忽地,卻有一隻蒼白的手在半空中猛然握住成靖帝的手腕。居然是燕疏,足足七八步的距離,他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一下到了成靖帝旁邊。


    原先冷峻的臉上已經覆蓋冰霜,燕疏扭頭,目光仿佛能穿透屏風直達呂付,卻是對皇帝道:“別碰。”


    皇帝如夢初醒,仍是呆呆看著金釵。


    呂付哈哈笑道:“聖上無須受驚,臣還不至於使出毒.藥之類的下三濫手段。”


    燕疏一把甩開皇帝的手,示意赫連風雪合上漆盒,不再去看母親的遺物,他冷冷道:“元帥想怎樣?不如直說。”


    呂付倒是一愣:“你是誰?”


    燕疏隻道:“大燕的元帥,你現在不妨開誠布公,為什麽孝元皇後當年遺留在匈奴軍營的物件,赫沫爾的珍藏,會到了你手裏?你和匈奴,是什麽關係?!”


    所有人仿佛明白了什麽。


    十八年前孝元皇後入匈奴軍營談判,前後長達半個月,還在匈奴軍營產下了孩兒,一些貼身物品遺落在匈奴軍帳再正常不過。傳言赫沫爾當年被孝元皇後的風采所折服,心生愛慕,情難自禁之時,常拿出孝元皇後用過的東西排解相思。


    這金釵被保養得極好,就連漆盒都完整無暇,作為孝元皇後的遺物,成為赫沫爾的珍藏自然無疑。赫沫爾死後,他留下的東西被東、西匈奴王所瓜分,可是……為什麽現在漆盒金釵會出現在呂付手中?


    眾人之中,自然是蕭關率先有了判斷。


    呂付負手於身後,忽地發出一聲長笑:“好問題。”他話音剛落,上前兩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倏地一腳踢向礙事的四扇屏,隻聽得轟然一聲,華美的錦繡屏風倒下,頃刻之間,呂付已經和麵色慘白的皇帝正麵對上。


    屏風一倒,仿佛是最後一層偽裝被戳破,所有人繃緊了神經。


    然而,呂付卻輕描淡寫地移開了視線,將目光鎖定了燕疏,微笑道:“剛才是你發問?”


    燕疏頷首:“是我。”


    呂付危險地眯起眼睛:“我呂氏的一門的慘案,可與你有關?”


    “嗬。”燕疏笑了,他眸光鋒利如刀,氣勢全然不在呂付之下,說:“何止是有關。”


    此時,成靖帝終於找迴了神,怕被人搶走似的從赫連風雪手中一把搶過漆盒,憤怒嗬斥:“呂付,你狼子野心,究竟想要做什麽!”


    呂付又笑了笑,漫不經心點了點頭,好像是認可了狼子野心這個說法。


    “陛下,臣和東匈奴王達成了合作。”


    “今日陛下把臣就地處決也好,押入天牢也好,隻要約定的時間一過,匈奴王得不到臣的消息,不日就將揮師中原。皇上若是不忍心生靈塗炭,還請放還臣一門上下,封臣為異姓王,封邑太原府,臣必將肝腦塗地以報,令我大燕與匈奴修得百年之好。”


    一室寂靜,眾人心膽俱裂,成靖帝呆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當年皇後殿下一場談判換來二十年合約,今日這漆黑金釵,正是最好的信物。”呂付揚眉,口吻如一個王者,“為了山河社稷,您須得好好思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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