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平逃難躲進衙門時,將官服和官印一股腦兒打包帶上了。為官多年,他多少知道一點輕重,鄉兵需要知州官印才能調動,他守住這個官印,不去增添呂氏的氣焰,對得起大燕的官銜;也不拿鄉兵去以卵擊石,免得做了出頭鳥。這會兒打開包袱,捧起裝官印的匣子,薑平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唿吸急促,連臉頰上的肌肉都不受控製地抽動,他慌!


    曲平在身後冷冷道:“走。”


    影衛平日習慣了悄無聲息,嚇得薑平差點沒捧住匣子。這一慌,也由不得他再害怕了,薑平咬牙,總算下了不管不顧的橫心:呂倩死後,呂怒根本容不下我,這幫外戚心狠手辣,確實不如跟著紀桓。丞相公子身邊高手如雲,先前呂氏想殺他都沒得手,何況還有清河公主……


    急匆匆取了官印,準備豁出去了,薑平在兩個影衛的看守下,穿過月門,轉過長廊,卻見院落一角,兩位大人物正在對峙。


    紀桓注意到了動靜,投去一眼,低聲道:“我先讓薑大人把鄉兵調出來。”說著,便要繞過清河公主先同薑平議事。


    燕然卻一把拉住了紀桓,她將五指死命地收緊了,狠狠攥著紀桓的袖袍:“先解釋清楚。”她扭過頭,冷冰冰的目光直射薑平,打發人:“還不滾遠點!”


    話一出,曲平曲直齊齊上前一步。


    離開迴香閣前,紀桓特意派遣何八去往呂府,說擔心歐陽青雲獨自一人會出事。何八覺得紀桓行事有度,不會隨口向燕然揭露燕疏的身份,身邊又有曲平曲直兩大高手保護,便聽命去了,他有武功,也能多打聽一些呂府的形勢。


    和錢老大何八等人不同,曲平曲直雖然武藝高強,卻不是燕疏的心腹。作為影衛,這倆兄弟心思極其簡單,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護紀桓,其他彎彎曲曲的一律不管。


    現在,燕然的舉動讓兩個影衛覺得很不好。


    “沒事。”紀桓揚聲兩人道:“我和公主談一談,你們先進去。不要偷聽。”


    曲直曲平仍站在原地,臉上麵無表情,警惕仍在。


    紀桓隻好無奈道:“清河,你先放手。”


    燕然鬆手,危險的信號解除,曲直曲平才聽話,押著薑平進去。


    等周圍又隻剩下了他們兩個,燕然盯著紀桓,紅著眼睛,氣息不穩道:“那兩個也是他的人?”


    “對。”紀桓長長唿出了一口氣,慌亂和糾結依然凝在心中,一分不少。


    他明白自身已是騎虎難下,便沈聲道:“他是你同父同母的哥哥,在雁門關一役中出生,被談笑風生樓送去了幻墟。他在海外秘密長大,世上知曉他真實身份的人寥寥無幾。”


    燕然還沒能接受自己多了一個哥哥,抖了抖嘴唇,水盈盈的眼睛呆呆看著紀桓。


    “清河,我們時間不多,我現在不好跟你解釋太多。”紀桓話鋒一轉,“他叫燕疏,你的哥哥燕疏,如今攪動風雲,正在京城準備篡位。有丞相的扶持,我不懷疑他有取代太子的能耐,可燕疏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如若他當真上位,所做的和外戚謀反有何區別?”


    紀桓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未來兩年或許邊關戰事會再起,皇上和太子誠然平庸軟弱,但我不認為燕疏登基會是一件好事。”燕疏連一本《資治通鑒》都看不下來,固然心思聰敏,但明君又豈是這麽好當?他武功高強,手下勢力龐大,可治國要運用的帝王權術,終究不同於闖蕩江湖。


    “他是你的親哥哥,可是身份不可能公告天下,他如今不會被皇室承認。”


    燕疏可以說是丞相養大的孩子,沒人能證明他確確實實就是孝元皇後所生,十八年過去了,皇帝不可能相信突然冒出來的燕疏有著皇家血脈。所以,哪怕他實質上是嫡長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繼位。


    也因此,不管紀勖和燕疏要用什麽方法奪取皇位,都不可避免地將要犧牲很多人。


    紀桓誠懇道:“燕然,你不同,普天之下無人不知,你是孝元皇後的女兒。”


    燕然纖長濃密的眼睫被淚水打濕,表情有點像譏笑,她指了指自己:“……所以,你就要我登基?”


    紀桓被她這樣看著,整個心都酸脹地疼痛起來,然而他卻奇異地狠下了心,甚至露出了少有的堅決:“燕然,隻有你,隻有你可以容得下他……你能懂嗎?他是你哥哥。”


    丞相和燕疏最終要做的,肯定包括驅除匈奴,晏清四海。他們要放開手腳毫無顧忌的行事,首先必須保證大權在手。這個皇位,除了燕疏自己去坐,就隻能交給燕然,隻有燕然這個一母所生的親妹妹,才可能給予燕疏足夠的權力和信任。


    “我不懂!我不要懂!”這時燕然終於哭了出來,晶瑩的淚珠串聯成線一般流下,她一邊哭一邊胡亂地擦:“為什麽你能這麽對我?紀桓,你好自私!”


    紀桓抬了抬手,最終沒動,隻是沉默地看她淚如雨下。


    須臾,燕然哭得喘不過氣,一抽一抽道:“我要迴京城!我要告訴父皇……為什麽要這樣?紀桓你這是在逼我……”


    “我是在逼你。”


    紀桓抿了抿嘴唇,他一張臉分明塗得暗黃,燕然卻在淚眼朦朧中,察覺了紀桓的臉色正在迅速蒼白下去。


    燕然不哭了。


    然而此時,她方才哭鬧的動靜已經將屋子裏頭的人驚動了,曲平曲直最先出來,緊接著是竹石和薑平,那些差役也已經沒跪著了,跟著探出了腦袋。


    眾人一個個看過來,尚未明白怎麽公主殿下哭了,便心驚膽戰地看見了悚然的一幕。


    紀桓對著清河公主,緩緩跪了下去,麵色坦蕩。


    清俊挺拔如修竹的人,直直將雙膝磕上地麵,眾人仿佛能聽見膝蓋與地麵相擊時,那哢嚓碎掉的,腦中對紀桓一向的印象。


    “少爺!”竹石立刻嚎了一聲,“你做什麽!少爺!”


    燕然猛然後退了兩步,她幾乎傻了,捂住嘴,不敢相信紀桓居然會如此逼她。


    “這天下是你燕家的。”


    紀桓奉還了燕然的原話,他跪得挺拔,不卑不亢道,“殿下,你是金枝玉葉的王朝明珠,從小被所有人捧著護著,從來要什麽有什麽。沒人敢要求你做什麽,可是我紀桓自私。”紀桓說到這裏,居然已經變得心平氣和,“我自私,請求殿下能為黎民蒼生、江山社稷……一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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