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說完偏關往事後,紀桓在江府逗留了一會兒,便迴了縣衙。這幾天,他跟燕疏見過麵,兩人之間,隻要紀桓想知道的,燕疏果然都願意說,卻進入了一種略顯詭異的狀態。


    歐陽青雲最近喝酒又兇猛了起來,帶著三分醉意,道:“所以,你們可以好好說話,他也不跟你隱瞞什麽,但是你們心頭還是有個疙瘩,對吧?”


    紀桓很奇怪,他並未向歐陽青雲傾訴,怎麽這位先生什麽都看得出來?


    歐陽青雲道:“我看他今天特意過來找你下棋,也是奇怪。其實吧,有時就是拉不拉得下臉……你們是沒弄清楚,對彼此到底是個什麽感情……”


    紀桓說:“先生,迴去喝吧。”


    歐陽青雲狂笑數聲,迴去了。


    昨天洛陽王派人送了一份請柬,燕霖二十歲生辰快到了,邀請紀桓前往洛陽一聚。


    紀桓今天下棋時,跟燕疏說了,燕疏說陪他走一趟洛陽。


    心煩意亂,總是遲遲不能問出口,他又打算什麽時候抽身離開?


    關外的那個霍紮,當真有那麽厲害嗎?


    到了動身前往洛陽的前夜,安靜了幾天的縣衙卻又被人半夜闖入了。


    這次沒有鳴冤鼓。


    紀桓尚且睡夢中,有人直接推開了他的房門,大膽地闖了進來,還毫不客氣地搖醒了沉睡的紀桓:“明泓哥哥,快起來,快起來!”


    紀桓睡得迷迷糊糊,想說清河別鬧,忽然一下清醒了。


    房內燭火點燃,何八一臉無奈,溫溫和和地衝紀大人微笑。而坐在紀桓床邊的小姑娘,吐著嫣紅的舌尖調皮地嬉笑,眼眸閃亮,真是一副做什麽都難以讓人生氣的樣子,不是清河公主燕然,又是誰?


    燕然從小就愛黏著紀桓撒嬌,眼看再過兩月就滿十五歲了,行為還像小孩一樣,一見麵,就不管不顧直往紀桓溫熱的懷裏鑽。


    被這麽一鬧,紀桓才徹底從睡夢中清醒了。反倒是他先不好意思,拍拍燕然的肩膀,溫聲道:“我穿件衣裳。”


    “咦?”燕然撲閃著大眼睛,自動自發地遞過外衣,“明泓哥哥,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我過來?”


    “我收到亭煜的信了。”事實上,燕疏也講過。


    紀桓披上外衣,微笑看著燕然。公主殿下笑嘻嘻站好了,還原地轉了個圈,軟軟的抱怨說:“這一路走了半個月,好辛苦,都沒有坐馬車。”


    小姑娘是他看著長大的,從繈褓中的嬰兒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紀桓輕輕撫摸了一下燕然的漆黑長發,柔聲道:“瘦了。”


    燕然蹭了蹭紀桓的手掌,“那你要負責把我養胖。”


    “嗯。”紀桓雖然這麽應了,卻意識到了不好,他不動聲色地收迴了手,問:“困嗎?打算睡在哪裏?”


    “就睡在你屋子裏呀。”燕然理所當然。


    紀桓裝傻,當她開玩笑:“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尋常人家十五及笄,恰好是出嫁的年齡。


    燕然不滿:“這有什麽關係?我好困呀,別人的屋子我還不樂意住呢。”


    “縣衙確實沒有什麽多餘的房間。”紀桓看向何八,猶豫道:“既然公主想留在我屋子裏,那紀某就去書房對付一夜。可是何公公您……”他料想何八現在應當很想去見燕疏。


    果然,隻聽清河公主眼中最為知情識趣小何子道:“奴才去外麵找間客棧住一夜就是了,也未必需要睡覺,隨便走走,沒兩個時辰也要天亮了。”


    紀桓從善如流,道:“那等天一亮,紀某就喚人過來打掃兩間屋子。”


    燕然心生不滿,翹起紅潤的嘴唇,嘀咕:“這麽小的破縣衙,能收拾出什麽好屋子來。”


    紀桓說:“明日我要啟程去一趟洛陽,你要是覺得洛寧縣太小,不如住到燕霖宮中,洛陽王宮的華美不在皇宮之下。”


    “好呀,我也要去看燕霖哥哥。”燕然拖著紀桓的胳膊撒嬌,又說:“可是我才不要剛出皇宮,就又住到王宮去,我就要跟你呆在小小的衙門裏。”


    紀桓隻是寵溺地對燕然微笑。


    次日午時。


    江府的馬車停在了縣衙門外,許久不見的明墨坐在車轅上,笑嘻嘻衝紀桓打招唿。馬車極為精美,然而路過行人紛紛打量,不過驚豔的目光全給了佇立車前的明藍錦衣公子。


    “咦,江公子迴來了?”


    “看,那就是江公子……好俊……”


    燕疏又易容了,不同於晏時迴,也不同於他的本來麵目,是江公子的麵容。


    紀桓知道燕疏身份複雜,好在也能接手。


    沒想到燕然一見到這個江公子,就湊上去,咦了一聲:“我們是不是見過?”


    燕疏麵對鬥笠遮麵的清河公主,抿了抿唇:“似乎,沒有。”


    燕然湊得更近,嘟囔:“你這雙眼睛,我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何八,你說是吧?”


    何八簡直被公主殿下嚇到,表麵還算鎮靜:“奴才不記得了。”


    燕然隻好道:“好吧。”


    燕疏和紀桓對視一眼,將整個車廂留給燕然,啟程上路。


    一行人趕在天黑前抵達。自古洛陽富貴天下誇,燕霖治理下的洛陽城,其繁華昌盛根本不在京城之下。


    京中多有衣衫襤褸的乞者,百姓不乏麵容愁苦的,更時常有倨傲淩人的世家子弟出沒擾民,相比之下,洛陽城內秩序井然,洋溢著一種充滿生氣的熱鬧,給紀桓仿佛人人都興高采烈的即視感。


    暮色方起,王宮的宮燈早已點亮,形成一條條明亮的燈帶。


    洛陽為舊朝古都,宮殿樓閣都是依照帝式而建,經過本朝的修葺,一派雍容華貴,富貴堂皇果真不在京城皇宮之下。不僅如此,洛陽作為百年花都,宮中四季花開,時時彌散著一股暗香,處處可見奇花異石。行走其中,有雕欄玉砌粉飾金妝的威嚴宮殿,亦不乏意境脫俗的小橋流水閣樓。


    清麗的宮女剛領著幾人進入暖閣,便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人含笑,肆意大聲喚道:“明泓!明泓!快來與我大醉一場!”這人一身玄衣,衣領和袖口以金線勾出富貴的迴字紋,披散三千青絲,容顏俊美無匹,自然是洛陽王。燕霖一手提著酒壺,一手去拉紀桓,笑容款款:“明泓,今夜你可不許逃。”


    紀桓還以為燕霖這是叫歐陽青雲附體了,任他拉著,“怎麽了?”洛陽王這人,一受刺激就容易狂性大發,這樣子瞧起來可不是出事了?


    燕疏出聲道:“赫連風雪走了?”


    燕霖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他動作一頓,這才注意到其他人,眯起狹長的眼睛打量燕疏,片刻後點點頭:“是你?”


    燕疏說:“是我。”


    洛陽王低低笑了笑,“也好。”他揚揚酒壺,“洛陽王宮美酒佳釀無數,閣下今日可願一醉方休?”


    這時候,聽到動靜的清河公主也過來了,大聲插了一句:“我也要喝酒!”


    燕霖一看,頗為受驚:“這是清河小丫頭?你從皇宮裏逃出來了?皇帝老兒如此疼愛的小公主,怎麽一路上都沒被人撞上?”


    這話一出,紀桓不由看向了燕疏。


    電光火石之間,燕疏也隱隱意識到了有些不對。燕然這一行,隻碰到了一個蕭關,從此一路再沒遇過阻攔……蕭關智謀奇高,為什麽費了一番力氣追查到燕然的行蹤,卻什麽都沒做?


    “我這麽聰明,跑得又快,不被抓到也很正常嘛。”燕然俏皮地皺皺鼻子,“就當我是證明了,咱們大燕的軍隊真的很差勁。”


    洛陽王大笑數聲,縱然一副狂態也俊美逼人,喝了一句好,“既然如此,咱們兄妹數人,今日就喝上一個痛快!”


    洛陽王宮的藏酒極多,燕霖牽了頭,清河公主興致極高地捧場,燕疏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隻有紀桓依舊滴酒不沾,捧著一杯碧螺春喝,偶爾停下來讓燕然慢點。


    慢也沒用,清河公主從來沒這樣暢快痛飲過,不多時,便徹底喝醉,倒在了桌子上。


    燕霖醉到三分,嗤笑:“小丫頭。”


    紀桓說:“我扶清河先去歇息吧。”


    燕霖擺手:“找個女婢過來便是了。”


    卻不想燕疏站了起來,他看著紀桓動作了一會兒,忽然道:“我來吧。”紀桓轉頭看他一眼,退後一步:“好。”


    燕霖咦了一聲,眼見著燕疏饒過桌子,來到燕然邊上,搭上女孩的肩膀,狀似有些無從下手,手臂在空中停滯了一會兒,方才打橫抱了起來。他似乎沒怎麽用力,燕然也沒什麽感覺,就已經安安穩穩躺在了他的懷中。


    燕然在醉熏中輕輕砸了砸嘴,嘴唇是嫣紅的顏色,與燕疏的本來麵目一般無二。


    燕疏和紀桓對視一眼,把燕然抱迴房。剛把小姑娘放到柔軟厚實的床榻上,便聽見燕然微不可聞地嘀咕了一聲:“明泓哥哥……”燕疏渾身一僵,無措地收迴手,感覺缺失了什麽。


    燕疏沒有在房中久留,招來一個侍女,吩咐守在門外好好照看公主。


    屋內,燕然倏地睜開眼,緩緩眨了幾下,眸中一片清亮,醉意隻到三分。


    “……為什麽?”燕然翻了個身,麵朝著黑乎乎的帳內,“他好像對我很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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