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停下了。


    山林夜風涼瑟,空氣中滿是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趙鳴被關在空蕩蕩的柴房中,外頭的濕氣吹進來,陋室內一豆燭光隨冷風搖晃。


    嘎吱一聲,柴門頓開。進來兩個青年,俱是相貌出眾,豐神俊朗。一個不認得,必是賊人,另一個卻是紀桓。


    趙鳴的傷止過了,不知道用的是什麽藥,後背的傷口成了黑乎乎猙獰的一條,已經結疤。雙手雙腳被牛皮繩所縛,嘴巴裏還塞著那一團破布,麵色灰敗,眼神卻猶自陰鷙。


    這陰鷙的目光同樣毫不客氣地射向了紀桓。


    紀桓心裏一緊,知道趙鳴多半以為他和山賊是一夥了,也是,差別待遇太明顯。


    晏時迴走到趙鳴麵前,重新點了一遍趙鳴的穴道後,捏著趙鳴的下巴,取出他口中的一團破布,招唿:“紀大人,來看。”


    紀桓慢吞吞走過來,看看晏時迴的樣子,也蹲下。他盡量避開趙鳴憤怒的視線,隻見趙鳴有一副不錯的牙齒,很整齊,也挺白。


    晏時迴提醒:“看後槽牙。”


    後槽牙乍看也很整齊,紀桓硬著頭皮再看,才發現趙鳴的後槽牙上有一塊小小的東西。晏時迴直接把手指伸進了趙鳴的嘴巴,很利索地取出,這塊東西有半個小拇指指甲大小,外麵是淡黃|色透明的一層,中心是黑色的塊狀。


    “這是?”


    “用魚膠裹住的毒.藥,必要時可以咬破自盡。”


    哦……紀桓頓悟,刺客。


    “他是呂付派給你的?”晏時迴掂量了一下從趙鳴懷裏搜出的令牌,有個古書的呂字,“武功確實不錯,已是武林第一流的身手,十有*出自玄衣門。”


    紀桓若有所思。


    晏時迴見他反應不大,又補充道:“他是死士。呂付建立的玄衣門專門培養這種,不達目的不罷休,一旦派出去,死的不是目標,就是他們自己。”


    紀桓卻道:“他沒害我。”


    晏時迴一愣。


    他慢慢扭過脖子,黑眸如有寒星閃耀,冰冷的聲音中隱隱有些慍怒:“紀明泓,紀勖是怎麽教你的?他不害你你就不殺他,你以為還能跟死士當朋友?”


    明泓是紀桓的表字,紀桓略有錯愕:“你認識我父親?”


    晏時迴道:“你是丞相公子,難道不知官場險惡,沒有天真的餘地?一旦事情有變,皇帝和太子的人也不會對你手軟。”


    紀桓知道晏時迴的意思,無非要說明,這些人都是刺客,死有餘辜。


    可一路以來,他和那些死去的侍衛,就算稱不上朋友,也都是相熟,為了可能的威脅而趕盡殺絕,紀桓無法認同——官場如江湖,都是身不由己,可他從來都在危險之中,又怎能靠先下手為強、一股腦殺光來解決危險?


    晏時迴隨手扔了毒.囊,解開趙鳴的穴道,“你可以說話了。”


    趙鳴狠狠瞪著兩人:“殺了我吧。”


    對於呂將軍派了一個死士給他,紀桓想了想,還是應該說些什麽,便道:“紀某一直抱著一絲希望,呂將軍會是盡忠守則的良臣。”


    不同於平樂侯那種無能的草包廢物,呂付在行軍打仗上的確很有才能,這些年邊境平穩離不開他的功勞。


    如今關外匈奴分為兩支,又在和鮮卑在爭地盤,呂付駐紮便在太原練兵,扼守三關。


    紀桓母親出自太原聶氏,將門虎女,為了生下他,早早撒手人寰。他這次貶職途中特意繞路去了太原,和呂將軍見了兩麵,交談和諧。呂付主動提出派一支本家親兵送紀桓迴陝州,紀桓欣然同意,不想弄成這樣。


    趙鳴冷冷道:“那個求仙問藥的狗皇帝,憑什麽要呂大人效忠?”


    紀桓想,就憑他是皇帝。


    趙鳴咳出一口血唾沫,冷笑道:“你去過太原,可知道關外的匈奴怎麽欺負我們漢人?!狗皇帝成天坐在龍椅上,除了求自己長生不老還做過什麽!他卑躬屈膝歲歲納貢求一個苟安!他哪裏配得上忠君!”


    紀桓心平氣和道,“求和已是不易。”


    趙鳴嘲諷地大笑了出來,“百年前太.祖立國,中原五十萬鐵騎何等風光,今時今日,卻隻能靠孝元皇後談下來的二十年和約苟延殘喘!就這麽好不容易的得來的太平日子,皇帝還奉行個狗屁無為!他一人得道成仙,可想過水深火熱的黎民?”


    紀桓不說話了,沒什麽可辯駁的。


    這時,晏時迴慢吞吞問:“呂付要你什麽時候動手殺紀桓?”


    趙鳴冷冰冰不作答,說完剛才那些,他更是一心求死。


    晏時迴繼續:“是不是在洛陽王和紀桓見麵的時候?”


    趙鳴的瞳仁猛地一縮,這一細微的變化被晏時迴和紀桓雙雙捕捉到了。也許他是一個專業的刺客,平日裏足夠冷靜,可是剛才同紀桓的一番話下來,情緒已經被完全牽動,心裏的防駐不再牢靠。


    晏時迴扭頭,直視紀桓的雙目,認真道:“不管是呂付的人,還是皇帝太子的人,隻要在你和洛陽王碰頭前後,取走你的性命嫁禍給洛陽王,就能立下大功。”


    紀桓一愣。


    緊接著,他不由暗惱自身的遲鈍。


    他怎麽現在才明白,一旦他和洛陽王見麵,趙鳴必定會出手殺他!


    洛陽王獨霸一方,早就成了皇子和太子的眼中釘。如果謀殺丞相之子的罪名能落到洛陽王身上,皇帝和太子就有了治罪洛陽王乃至削藩的機會。


    但是,紀桓也知道,在他沒有主動勾結洛陽王的情況下,皇帝和太子很可能下不了這個決心——他家名望極高,世代帝輔,他是丞相獨子,皇帝和太子需要考量,未必下了死命令。


    但呂氏不同,陝州靠近洛陽,一旦洛陽王失勢,直接受益的就是他們。何況紀桓本就是他們要鏟除的對象,所以才派出了趙鳴這樣的死士。紀桓要真是死在了和洛陽王見麵前後,皇帝和太子也沒什麽好猶豫了,但時候忙著找洛陽王麻煩,根本不會去追查真兇。


    兇手隻能是洛陽王。


    所以,這幫“山賊”攔住他前往陝州,截在他和洛陽王會麵之前,可以理直氣壯說,在救他!


    晏時迴見紀桓的神態,輕輕勾唇。


    他轉頭,又問趙鳴:“呂付不是什麽好東西,紀大人的為人,這麽多天相處下來,你心裏也有數。我隻問一句,你對著自己的良心,可願意說出呂付更多的計劃?”


    這種刺客一般是經過洗腦,精挑細選訓練的,通常一批有五到二十人,見趙鳴的身手,玄機門的質量應該還行。晏時迴雖這麽問,但沒抱什麽希望,畢竟他已經達成了想要的目標。


    可意外的,卻見趙鳴額角沁出汗水,似乎在掙紮什麽,目光在紀桓身上遊離。


    紀桓大感不妙。


    難道是紀勖?以丞相的德高望重,是有可能連刺客都下不去手。這些年,天下太平,政治勉強能算清明,功勞是誰的,大燕的每一個子民都看在眼裏。


    晏時迴嗤笑:“你這刺客,看來還真的有點良心。”派出這種水平死士,看來他還高看了呂氏。


    趙鳴終於咬牙道:“我知道他們還有一個目標,一直……覺得不妥……但阻擋不了。”


    “對誰?”紀桓搶先問。


    “是……清河公主。”


    話一出,不光是紀桓,就連晏時迴也變色。


    紀桓第一次失了風度,死死地瞪著趙鳴:“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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