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響尾蛇鎮|Rattlesnake 作者:Kim Fielding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吉米原先還沒發現,布蘭頓這人一說起話來就沒完。幸好他唱獨角戲唱得挺開心,吉米隻要不時“嗯”一聲或“哦”一聲他就滿意了。他講了一堆又長又雜的故事:關於他丈母娘、他老婆、他工作的木材場的老板,他家房簷需要換排水溝,他鄰居家的狗整宿整宿地叫,等等等等。吉米沒怎麽留心聽,他正努力放空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任何渴求,任何情緒。有一次,在內華達的一個車站,他撿到一本別人扔的關於“涅”的書是佛教,不是那個樂隊從那時起,他就總是想象自己正朝那個境界努力。心無所求,自然也就不會再受傷。當然,他從來沒有真正達到那種無憂無怖的境界,但他還是湊合著“修行”到了現在。打發時間罷了。“吉米?”吉米嚇了一跳,醒過神來。“啊?”“我問你想在哪兒下車。”“哦,不好意思。”他們正行駛在一段封閉式高速公路上,能望見一座水塔、一棟尖頂教堂和一小片挨在一起的多層建築。“斯托克頓市中心吧。”“你到斯托克頓市中心幹嘛去呀?”“我,呃,有個預約。”他說了這麽多年謊,多說一個又能怎麽樣?布蘭頓看起來不太相信,但他在下個出口拐了下去。“市中心哪兒?”“呃,那棟樓前麵。”吉米指了指。布蘭頓在人行道邊停住,吉米跳下車。“多謝載我過來。”“要一起迴去嗎?大概過一個鍾頭我會再路過這兒。”吉米喉頭發緊。“不,謝啦。”他啞著嗓子說,然後關上了車門。布蘭頓對眼下的狀況還是一臉不滿意,他衝吉米稍揮了揮手,把車開走了。斯托克頓市中心看起來也不值得待。許多商店的門都封了木條,剩下的那些看上去也快倒閉了。有幾個人經過他身邊,但他們看著既不愉快也不友善。雖然不餓,他還是找了家又髒又破的小餐館,走了進去。空腹太久隻會反胃。他點了個三明治,再配碗湯,然後在窗邊坐下,吃了起來。女店主一直盯著他,一副覺著他會偷幾小包芥末醬的嘴臉。他滿懷愛意地思念起小梅餐館來,思念起他今天沒吃著的煎蛋卷,還有夏恩跟他提過的草莓。吃完東西,他四處走了走,沒什麽可看的,除了跟他一樣遊蕩著的孤魂野鬼般。他路過一家酒類專營店,差點兒走進去。倒不是他饞酒,隻不過他知道他身上的錢足夠把自己喝死在他所有可選的結局中,這是最簡單的一個。天,他累了。他才四十三歲,但感覺自己已經八十了。他從沒問過自己人生的意義,因為他知道他的人生沒意義。他工作,休息,活下來,向前走。哦,有時候他也會遇見些曇花一現的美好。在某個安全的地方擁有一張暖和的床,一本好書,一次壯麗的日出,或一片突如其來的美景。這就夠了,他曾經告訴自己。現在他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他一直漫無目的地閑逛,無意中路過了“諾邁旅社”。這是一棟兩層的“l”形建築,外牆的白漆坑坑窪窪的。停車場裏有幾個年輕人占據了幾輛車的車頂,帶著敵意打量吉米,但他沒放在心上,走進了旅社狹小的前廳。一個頭發油膩的接待員站在玻璃隔窗後麵。“一間房多少錢?”吉米問。“五十。”吉米把兩張二十塊和一張十塊放進遞幣口,接待員把玻璃窗打開一條縫,吉米伸手在那個挺過時的登記本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接待員給了他一把掛在白色塑料牌上鑰匙。他的房間在樓上,比他住過的某些地方略好些,但應該能躋身他經曆過的“最差住所”前十。跟這兒相比,“彗星旅館”都成豪華酒店了。房門頂上和底下都有裂縫,門鏈是爛的,像是有人把門踹開過。蟑螂橫行無懼,天花板上還有蜘蛛在觀察他。床墊塌得厲害,幾乎對折成“v”形。馬桶沒有蓋兒,裏頭還飄著個安全套。電話按鍵也沒剩幾個了,床鋪上方的牆上頂著一個大洞,他也完全不想知道那牆上和鋪蓋上的汙漬是什麽液體造成的。響尾蛇旅社起碼比諾邁旅社老一百年,但響尾蛇被照料和愛護得很好。從來沒人愛過諾邁旅社。反正他也沒打算在這兒住多久。明天早上他就能找到汽車站,然後買張票離開這個鎮子。他下午的時候就該這樣幹了,但就算住在這破地方,也比在灰狗巴士上睡覺舒服些。窗戶比窗簾大,於是他眼看著日光漸漸暗淡。入夜之後,停車場上愈發活躍。他聽見引擎轟鳴,人聲嘶喊,警笛嘯叫。他的門被人猛敲了兩次一次是來買毒品,另一次是來賣。雖然他頭發裏可能還沾著瓷磚灰,但他懶得洗澡。反正他隻有髒衣服可穿,而且他也沒有盥洗用具。他決定等到早上就找個藥店買幾件:牙刷、牙膏、梳子、剃須刀、一件幹淨的t恤和一條幹淨內褲,再買本書路上看。而眼下,他蜷縮在髒兮兮的毯子上,幻想自己能從那件藍色的彭德爾頓襯衫上聞到夏恩的氣息。* * *砰!砰!他茫然醒來,睡眼惺忪,差點兒從床上掉下去。當第三次敲門聲響起時,他吼道:“走開!”然後遮住眼睛,阻擋從窗簾四邊射進來的晨光。門外靜了一會兒,接著又是三響。“我什麽毒品也不買,什麽毒品也不賣。滾遠點兒!”但那位侵略者並沒有滾遠。他,或是她,又敲了一遍。吉米低聲咕嚕著,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他要是謹慎些,就會先從窗戶看看來者何人,但說實在的,他不在乎。任是被趕走也行,被逮捕也行,遭搶也行……悉聽尊便。他猛地甩開門。夏恩站在那兒,臉上微微帶笑,左肩上掛著吉米的旅行包。他穿著剩下的兩件彭德爾頓襯衫之一,帶著牛仔帽。“嗨。”他溫和地打了個招唿。吉米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夏恩左右晃了一下。“能讓我進去不?”“但……你怎麽找到這兒的?”“布蘭頓昨晚來酒吧,說他把你在斯托克頓放下了。他操心你有沒有好好兒地迴來他說你看起來好像病了。我盼著你至少在這兒停一個晚上,再說我還有些門路廣的朋友。”他朝停車場的方向揮了揮手,那兒停著輛黑白相間的警車,還沒熄火兒,車門上印著“響尾蛇鎮警局”。珍發現他們往那兒看,也在駕駛座上揮了揮手。“她是你家親戚,對吧?”吉米問。“姻親。我能進去不?”吉米退迴屋裏,給夏恩讓出門。夏恩飛快地打量了一圈,但沒對房間的光景做任何評價,就隻是站在那兒。“你來幹嗎?”吉米問。別抱什麽希望,永遠別。夏恩輕輕把旅行包從肩上卸下來放在地上。“想著這些東西你還要。貝琳達阿姨欠你一禮拜工資,放在包裏了。”吉米抓著最無關緊要的一點不放。“可我還沒整完那間浴室。”“那又怎麽樣?你出力幹了不少活兒。再說她把你從地下室裏翻出來的那堆陳年破爛兒賣了不少錢。我覺得她給你加了點兒獎金表示感謝。”“可”“而且我今天早上在小梅那兒停了一下,給你買了個肉桂卷,因為我覺得你在出發之前至少應該再吃一頓好的。”吉米眼裏莫名其妙地湧出了眼淚。他憤怒地眨眼,把眼淚擠迴去。“你為啥這麽幹?”夏恩穿過房間,打算在房間裏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轉念一想還是放棄了。他轉而靠在牆上,看起來英俊、焦慮,又疲倦。“我一直在考慮。昨天你走之後,我就沒幹別的。”“哦?”吉米嘴裏發苦。“想起還有幾件事要告訴你。”但他沒有馬上告訴吉米,等著吉米的反應。吉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聽著呢。”“首先,我要說我原諒你,就你騙我那件事兒。因為那些謊話沒傷害到我,而你要是頭一天晚上就把湯姆的事兒告訴我,好吧,那也就沒後頭的事兒了那樣可太遺憾了。”見鬼了!他心裏哪兒來的那點兒輕飄飄的感覺?吉米毫不留情地將它鎮住了。“你知道吧,”夏恩接著說,“這才是最要命的。大多數人要是在自己身上編故事,就會把自己說成好人,英雄。可你不這樣。在你嘴裏,你總是幹蠢事,要麽就是在別人幹有意思的事的時候在一邊兒幹看著。為什麽?”吉米還從來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他聳聳肩。“估計是我這人太空了,就算編也編不出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