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依心中卻有些奇怪,她長期從事文物工作,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自己每次看到古董時,有種直覺,會感知此物的真假,這種直覺讓她避免了許多次人為的欺詐,很少打眼買到假貨。


    現在宋德清得到的這件汝窯葫蘆瓶,看著做工的確不差,汝窯的釉色多是天青色還有粉青色等等,色澤柔和,胎質細密,如玉一般的光澤,這是北宋官窯燒製的葫蘆瓶,傳世極少,價值連城。


    “爹怎麽肯定是真的?”


    “當然了,你看,這釉色色澤瑩潤,上麵的氣泡也有,開片都有,底款是奉化二字,這是當時宮廷奉華堂專用的款識,我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宋德清得意地給她講解:“這肯定是真的,不用懷疑這個問題。”


    宋依依心中頗有幾分不對勁,“那若是真的如此,對方怎麽可能這麽點錢就賣了這件傳世汝窯葫蘆瓶?他如何也要賣個五六千才算正常吧?”


    宋德清怔了怔,隨即笑道:“你是不清楚,那破落秀才家或者早年也有些身價,隻是如今家道中落,家人也不識貨,我們掌櫃詐了一炸,說是仿製的,他又急著用錢,這才當了。據掌櫃說那人家中尚存一些古董,或者將來再可以購買。鐦”


    宋依依挑眉,“可是這京城也不止咱們家一家當鋪啊,他再傻也該知道什麽叫貨比三家……我總覺得這事兒不太可能。”


    宋德清蹙眉,旁邊李管事也問道:“大小姐,這些事情您也不懂,當鋪的幾個當家都是這方麵的行家,不會打眼的。”


    宋德清也道:“便是他再有問題,我們也鑒定了這是真品了,如何能是假的。”


    宋依依卻是道:“那讓我仔細檢查下,我總覺得這瓶子似乎有些古怪,感覺不像是真品。”


    “你還懂古董?你這丫頭,別鬧了。”宋德清搖搖頭,雖然他對自己女兒如今變得才華橫溢有些奇怪,但都說人可能突然開竅了,畢竟是自己女兒,他當然隻有驕傲。


    可是這古董跟別的不同,沒有人領入行,沒有大量地識別,就是行家也會打眼,何況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能懂什麽。


    “父親,那要是我能證明這東西是仿製的呢?”


    宋德清不太相信,笑道:“那爹幹脆把咱們家的古玩鋪子給你管得了。”


    古玩鋪子?


    宋依依一聽來了興致,她畢竟是做這行的,對這些東西甚為感興趣,家中雖然也有些古玩,但是哪有古玩店裏的多,便認真道:“爹,這可是您親口說的,到時候可不能反悔的,那古玩鋪子幹脆就算輸給我了,怎麽樣?”


    那麽多古董,說不定有些傳世極少的經典,到時候她迴去,不知道能不能弄迴去幾件?


    宋德清忽然有些不太有信心了,隻不過畢竟疼愛女兒,反正她出嫁還是要陪嫁鋪子的,她既然喜歡就給她便是。


    “行,爹答應你,若是你證明這是仿製的,爹就答應把家裏的古玩鋪子留給你。”


    “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好了,李管事作見證。”宋依依笑吟吟地道。


    “大小姐,這瓶子不太可能是假的。”李管事搖搖頭,似乎不太相信她還懂得鑒定這個。


    畢竟,這是需要專業知識的一行,不是隨便什麽人來都能鑒定的。


    宋依依在一邊坐下,拿起那葫蘆瓶仔細觀察起來,房中已經點起明亮的燈火,這款是天青色的色澤,是汝窯最常見的一種顏色,質地似玉非玉,有開片,也有完備的底款,怎麽看著都不像是仿品。


    但是宋依依在上輩子見過很多高仿的東西,甚至做工極端接近真品,隻是因為不是曆史上傳下來的,價值不夠高。


    她仔細檢查起來,伸手敲擊了幾下,聽聲音,辨別其上的開片紋路,氣泡,質地,觸手的手感,葫蘆瓶內中的質地,徹底檢查了一遍。


    宋德清這兒還有些古人用來鑒定文物的工具,因為葫蘆瓶底部很難看清,又用鏡子反照裏麵的光芒,看了看瓶底。


    “這天色晚了,光線不好,小姐不如明日再看。”李管事在旁邊說道。


    宋依依搖搖頭,“不用了,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


    可惜的是沒有放大鏡,這樣會很不方便。


    宋依依想著過後讓工匠找水晶磨製出一些放大鏡看看,若是能放大觀察裏麵的氣泡,能更清楚地看明白。


    現在這樣,她隻能根據經驗來判斷。


    “你這就看好了?”宋德清有些訝異,“說說看,你看出什麽來了?”


    “爹,這葫蘆瓶的確不是真品。”宋依依肯定地說道。


    “不是真品,那你說個理由來。”宋德清還有些好笑,雖然剛剛看到女兒在仔細地檢查,似乎很是專業的樣子,但她又沒接觸過這些,怎麽會懂呢?


    可是不多時,宋依依的話就讓他再也不覺得好笑了。


    “這件葫蘆瓶是高仿的,我隻說一點,這瓶底是真的,瓶身是假的,有人把破裂的瓶底黏在新造出來的瓶身上,假冒真品。”


    “什麽?”宋德清吃了一驚。


    “瓶子內部很難看到,剛剛我用鏡子反射才看到瓶子裏麵底部的情況,能看到一條細線在底部很是均勻,外麵因為好修補還罷,但是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發現連接的痕跡。”


    宋依依給他指出外麵底盤連接瓶身處極不明顯的痕跡,宋德清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因為他看到的確兩處有些不明顯的痕跡,之前並未注意,還以為是燒製時留下來的支釘殘痕。


    李管事也十分吃驚,“這,這不可能吧,小姐你是怎麽看出來這件東西瓶身是仿製的?”


    “剛剛看瓶子內部,因為葫蘆瓶就是內中較深,如果不用特製的工具很難看清楚,方才我還是用鏡子反射才看到,裏麵內壁刻了一個劉字,怕就是那工匠所刻,若是不信,不如打碎了看看。”


    宋德清臉色鐵青,“你繼續說,這瓶身的問題,我真的沒看出來。”


    “父親,這瓶身絕對是新近做出來做舊的,色澤是天青色沒錯,質地也不錯,隻是迎光看的話,沒有泛著紅色,要知道汝窯當地的土因為含有微量的銅,燒製出來後迎光能看到紅色的光澤。”


    “而這釉色雖然也是天青色,質地似乎似玉非玉,不過這色澤,似乎並不正。但是汝窯的天青色是青中閃綠,仿佛清澈的湖水,雨後天空的色澤,釉色油潤,像是酥油,觸手會如同絹帛一樣的潤滑,毫無阻礙。”


    宋德清點頭:“沒錯,是這樣。但這色澤……看起來似乎還好。”


    “色澤還算不錯,所以這才是騙人的。真正的觸手會覺得很舒服,但是這款的話用手觸摸的話感覺還會有些滯澀拉手,而且這器皿的形狀,有些花紋並非完美無缺,而是呈現出一種不那麽大方厚重美麗的感覺,不對稱,缺少美感,顯得有些呆板。”


    宋依依娓娓道來,很快就把事情給一步步還原起來。


    宋德清聽著她的話,再一看那桌子上擺放的葫蘆瓶,忽然覺得她說得對,這瓶子仔細看來似乎有些不對稱的地方。


    “除此之外還有氣泡的問題,正常的話氣泡排列宛如星辰,很少,這上麵確實大小氣泡很多。而開片的裂紋也不是那麽規則,正常的魚鱗紋等十分巧奪天工,這卻不是。”


    宋依依一番話下說下來,從各個方麵論述了這件大小是仿製的原因。


    宋德清聽完她說的話,頓時無話可說,因為他發現,自己女兒說的全都是對的,事情的確是像她說的那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葫蘆瓶就是仿製的。


    “怎麽會這樣,如果是仿製的,是做舊了?這色澤不像是新瓷器。”宋德清問道。


    “是做舊的,用了藥水,沒錯的話是用了高錳酸鉀,額,我也不知道這兒是怎麽稱唿的,但是用了藥水,然後又埋入土中,許久之後取出,做出一種陳舊的色澤。但這樣的話仔細聞會有酸味,且觸手感覺也不是那麽的好。”


    宋德清仔細聞了聞,最後沮喪地道:“沒錯,你說得對,的確有問題,聞著感覺就不那麽對。”


    李管事蹙眉道:“這真是沒想到啊,當鋪的李老看了,他可算是經年的老人了,沒想到這次也看走眼了。老爺,那書生是否是故意的?”


    宋德清臉色難看起來,“這要仔細查查,敢給我做假騙人,膽子不小!”


    宋依依開口道:“父親,他們家若是後續還想賣東西給咱們,恐怕這其中就有貓膩,這瓶子絕對是新作的而不是傳下來的。”


    “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宋德清氣得不輕,他雖然以往也遇到過這種事情,不過這迴被人以假亂真差點騙得更慘,若非宋依依提早發現了,後麵再買入他們家中的其他假古董,怕是損失不止這些了。


    “這花瓶若是新做的,卻也算是極好了,做工算是可以,不過到底比不上原先汝窯的東西,畢竟沒有那些工藝官窯的工藝水準,所以做出來的不行,為了保險起見,他們特地拿了真品殘存的底座加上,半真半假,這是現在仿製的人常做的事。”


    “確實,當時大家是有些存疑,但是看到底款俱全,便以為是真的了,沒想到隻有瓶底是真的。”宋德清哼了一聲,“這事兒簡直氣壞人了,以後當鋪那邊還得注意,一不留心就吃虧了,憑這瓶子,二百兩銀子哪都是了,花了一千兩真是虧了。”


    “吃一塹長一智吧,這迴估計是吃虧吃定了,當時咱們當鋪的人可是咬定了這是仿品,對方若是據此力爭,告到衙門去也沒用。”宋依依搖搖頭。


    宋德清看向她道:“依依,這次你贏了,幫了爹的大忙,不然後續又要吃不少虧。這樣,既然如此,那麽咱們家的古玩鋪子就交給你管了,等你出嫁,就給你,就當是給你的嫁妝鋪子吧,你既然很懂這些,爹也就不怕你被人給忽悠了。”


    宋依依心中喜悅,笑道:“好,爹,這迴可算是你做過最正確的事情了,放心吧,那古玩鋪子我一定給弄好。”


    李管事道:“那小人先去看看,讓人去打聽打聽情形,看看那秀才家裏到底是如何,是否是故意欺詐,如是如此,雖不能把錢要迴來,少不得折騰他們一番,看還敢欺騙咱們宋家。”


    “嗯,你去吧!迴頭讓人把古玩鋪子的人叫來,讓大小姐見見。”


    宋德清此刻心情意見平複了,不像之前那樣難看了,交代了一番,迴頭叫人把那瓶子收起來懶得再看一樣。


    宋依依幹脆讓他給了她,說迴去研究下。


    宋德清便給了她,一麵有些奇怪地問道:“依依,你是怎麽懂這些的?這可不像詩詞歌賦,需要不少經驗才能知道,也沒見你研究這些。”


    宋依依知道他肯定要問,便道:“您又知道我沒研究過?自然是以前就研究過才知道啊,雖然我以前我閑得不學無術了點,不過也沒買過什麽贗品不是。”


    宋德清狐疑地看著她,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麽迴事。


    宋依依擦了擦汗,心道她是沒買過,因為宋依依根本就不愛這些古玩,想要直接讓人從自己家的店裏拿了就是。


    宋德清隻是隨口問問,現在見她這麽說,便點了點頭,“嗯,不過你要多學多看,這些也不是那麽簡單的。對了,拍賣會的事情,要注意著,等迴頭去宮裏跟太皇太後說了,看看她老人家的意見。”


    “好的,明天遞折子去宮裏問問。”


    宋依依又說了會,這才從書房出來,拿著仿製的汝窯花瓶迴去了。


    天色已晚,滿天星辰灑滿天際,宋依依迴了閨閣,珍兒好奇地看了眼她手裏的瓷瓶,“這是老爺給的?”


    “假的,放哪吧,不過平常人看不出來,放博古架上吧,當收藏了。”宋依依笑道,“這做工也算不錯了。”


    “假的還收藏啊?”珍兒奇怪地問,一邊把葫蘆瓶放到博古架上擺好。


    宋依依看了看她博古架上擺放的東西,“迴頭再擺點來,瓷器,古硯台,花瓶,壽山石等等,都擺些來。”


    “小姐什麽時候對這些又感興趣了。”珠兒問道。


    “以後你家小姐就管著這些古玩了,家裏的古玩鋪子交給我管。對了,準備一下,明天遞個折子到宮裏,有事見太皇太後。”


    宋依依說道。


    “好,小姐要進宮?”


    “對。”宋依依伸了個懶腰,也有些困乏了,跟貝貝玩耍了一會,便洗漱睡下了。


    雖是有些困倦,莫名地卻想到遠在密縣的夏侯策。


    不知道那個家夥現在在做什麽,是否又在忙碌,還未曾睡下?


    而此刻,在同樣的夜空下,密縣卻是顯得陰沉許多。


    縣衙之內,平原縣的幾個鄉紳被抓到了密縣,仍然在收集當染病的百姓送到密縣這裏隔離開,大夫在忙碌著。


    密縣這邊采取了宋依依的策略,注意衛生,灑掃生石灰和防蚊蟲等的藥物,佩戴防疫的香包,每日勤洗手換衣,今天已經開始行動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夏侯策此時尚未入睡,正聽著屬下審問的答複,燈光下,他俊美無儔的臉龐隱隱有些陰沉森寒。


    ——第一更哈,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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