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見日光,即使是微微一絲霞芒也能教人心神馳意,更何況今日還是難得的太陽天。

    妍笙傷了腿,自是驚動了平日裏與沛國公交好的一眾權貴親友,活血的止痛白玉散,舒活筋骨的九花玉露膏,祛除疤痕的神仙玉女粉,諸多世間罕見的珍奇藥品在頃刻間匯集到了鬆風園,在那張百子千孫富貴桌上堆得高高的。她望著眼前砌得跟小山似的奇珍異藥咽了口唾沫,悻悻地望向同樣目瞪口呆的玢兒。

    “那個……原傷得不重的,這麽一來倒教我過意不去。”她眨眨眼,神態之中有幾分愧怍。硌在石階上頭那一迴的確是痛慘了,她那時候甚至以為自己這迴賭大了,恐怕左腿是廢了。結果大夫來一瞧,卻隻說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妍笙慶幸之餘又感到一絲不甘心——傷得不重怎麽行呢?

    不是不知道應選的規矩,但凡身上落了疤的姑娘,甭管多高貴體麵,一樣會讓尚宮局的嬤嬤撂牌子。但是她怕啊!施派她入宮是父親和嚴燁的意思,父親這邊還好,可整個皇宮大內都是那廠公的地兒,隻要那人一句話,尚宮局的一眾婆子放了水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想到這一層,陸妍笙所幸咬咬牙,將自己傷到皮肉的腿傷硬生生養出了斷了幾根骨的姿態。

    玢兒瞪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桌上的寶貝,微蹙著眉頭道,“小姐,您這廂可鬧大發了。臨安城但凡能叫出名號的人家都來向你表關懷,這一桌子的好東西愁得奴婢怵得慌,不然……咱們都送還迴去?”

    妍笙做出個酸溜溜的表情,睨她一眼,“送迴去?哪兒有這樣的道理,你見過潑出去的水往迴收的麽?”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試圖去夠那小案上的梅花綠豆酥,玢兒探手從青花瓷碟子裏撿起一個地給她。她接過來咬了一口,包在嘴裏鼓囊囊地嚼著,含糊不清搖頭說,“既駁麵兒又打臉,還讓人覺得咱們沛國府瞧不起人,不好不好。”

    “那照著您的意思……”玢兒抽了抽嘴角,伸出一根指頭指著那張桌子,“您全得挨個兒消受了?”

    消受?妍笙臉黑了一半兒,饒了她吧!原還沒病的,等那一大堆東西往身上一抹肚子裏一倒,可指不定折騰出什麽毛病來。補身子沒補到點子上也是傷身體,她可沒那麽傻,好不容易迴到十五的年紀,花兒樣的年歲,她還想多活幾年呢。

    想著便歎了口氣,將最後一口綠豆酥咽下去,吩咐道,“算了,你將這些都收起來,若是父親母親來問,就說我正用著呢。”

    玢兒無奈地點點頭,應了個是。接著便動手將桌上的瓶瓶罐罐抱在懷裏往儲物閣走,邊走嘴裏還嘀咕著,“分明沒什麽厲害,偏要瞎折騰,好端端的裝什麽病,小姐真是老天爺派來收我命的。”可不是麽?昨兒夜裏滑了跤,她又挨了夫人好幾道耳光呢!幸虧後頭查出來是二姑娘使的壞,夫人一門心思治翠梨園的去了,這才讓她撿迴條小命兒,萬幸之至嗬。

    妍笙耳朵尖,一個眼神兒掃過去,陰森森地眯了眯眼,“我說玢兒,你嘴裏嘰歪什麽呢?來來來,說大聲點兒,讓小姐我也聽聽。”

    玢兒闔上紅底黑麵琺琅盒的大蓋,砰的一聲響,她迴過頭朝妍笙訕笑一個,“沒啊,奴婢什麽也沒說,小姐您聽錯了。”

    陸妍笙正要開腔說什麽,卻聽見鬆風園外頭立著的丫鬟提起繡花鞋走進了屋子,微垂著頭恭敬地說,“小姐,老爺來了,身旁還跟著一個高個兒的公子。”

    她微愕然,高個兒的公子?她爹是不是老糊塗了,什麽公子也不能能往大姑娘閨房裏帶啊!這不是亂了規矩沒了套數麽?不由蹙著眉頭追問,“是什麽樣的公子?哪家府上的?”

    小丫鬟有些迷茫的樣子,隻搖了搖頭,“奴婢沒見過,也不知是哪個府上的。”想了想又補充了幾句,雙眼裏頭隱隱有幾分躍動的光,“那公子穿著蟒袍戴著描金帽,個子高高的膚色白淨,模樣活脫是個仙府人。”

    “……”

    隱隱猜到了來者何人,妍笙身子一軟幾乎要往下跌,甚至連坐都坐不穩了,渾身上下霎時冰涼了個徹底,手都微微地顫抖起來——怎麽越聽越像嚴燁?可是怎麽可能呢……她眼中交織著怔忡與震驚,吸了一口氣顫聲道,“玢兒,快,扶我去床上躺著,快點兒……”

    玢兒見她這個反應自是不明所以,隻是依言扶著她將她帶到床上躺下,蓋上了錦被放下了床帳。妍笙合了合眸子,慌什麽?即便真是嚴燁來了又如何,她在榻上躺著,傷了腿下不了地是整個兒臨安都曉得的事,她就不信他還能將自己綁著送進神武門。

    她心裏暗暗打定了主意,大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瞪著床帳頂子,胸腔裏頭噗噗噗直跳。少頃,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接著就是沛國公的聲音從床帳外頭傳來,他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都出去候著吧。”

    “是,老爺。”這是玢兒和另個小丫鬟細細的嗓門兒,接著又是一陣細細碎碎的腳步聲,是踏過門檻去了。

    陸元慶探頭看了一

    眼垂著帷帳的牙床,聲音稍微輕了幾分,試探著喚道,“妍笙?妍笙?”

    “唔……”陸妍笙深吸一口氣,捏著嗓子佯作將將被喚醒的模樣,咕噥著應,“怎麽了父親?”

    沛國公側過眼看了看身旁的高個兒男人,隻見嚴燁的麵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淡淡其華,眼簾微垂,專注地看著那牙床。他遲疑了一瞬,這才又道,“妍笙啊,皇後娘娘憂著你的身子,特著了督主來探視你呢。”

    聞言,陸妍笙心頭暗暗冷笑,隔著床帳朝外頭道,“原也不是什麽大病,卻勞皇後娘娘掛念,臣女著實罪過,臣女謝過娘娘,也謝過督主了。”這番話語言辭懇切,三分驚喜七分感動,倒還真能讓人以為她是惶惶又喜。

    嚴燁微微挑眉,聲音出口也是一貫的溫涼低潤,“陸大姑娘不必多禮。”說著便轉過頭望向陸元慶,閑閑道,“大人自便,我將皇後娘娘的話同姑娘交代完便出來。”

    沛國公捋捋胡子,臉上的神色有些不情願,又去看嚴燁,卻見他麵雖帶笑眼中卻含霜雪。隻那麽直挺挺地立在那兒,便成一股壓人的氣魄。那副五官仿佛帶著一種天生的貴氣,便隻是那樣笑顏說出的一句話,已是顯而易見的不容置否。

    妍笙傷了腿,又適逢這應選的日子,錯過的話今後還想安排她入宮就不大方便了。雖說尋個由頭也不是不能,到底名不正言不順,恐落人話柄。也罷!笙姐兒入宮封妃總歸還得靠這個廠公引路指點,況且他本就是個內監,便是真有什麽歹念也是有心無力,也沒什麽可顧忌的。

    “……”這麽想著,陸元慶微微頷首,接著便旋身踏出了房門,反手將門閂帶上。

    “砰”的一聲響,驚得陸妍笙幾乎要跳起來——她爹是怎麽了?還真將她和那個閻王留在一處?腦子沒進水吧!什麽勞什子傳話,什麽話不能當著大家說,這個宦官一肚子壞心腸,準沒好事的!

    她心裏嚇得直打鼓,冷汗把褥子都浸濕了,豎著耳朵去聽床帳外嚴燁的動靜,卻半天沒聽見任何聲響。

    “……”她翻了個白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幹咳了兩聲,故作虛弱有氣無力道,“督主,臣女病容醜陋,不能問您老人家安了。皇後娘娘托您帶什麽話,您就說罷。”說完了就趕緊滾吧,她這兒的小廟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啊。

    恰是此時,床帳卻忽地被人撩了開,妍笙坐在牙床上始料未及,就那麽愣生生地暴露在那雙透著涼意的眼睛下。

    嚴燁立在

    床前,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修長白皙,拎起了帷帳的一角,麵上的神色瞧不出一絲喜怒,隻那濃長的眼睫微微掩下,端詳著榻上的小姑娘。

    一副大驚失色的神情,那雙晶瑩的眼眸裏盈滿的是震驚駭然,顯然沒有想到他會突地撩開半月牙床的帳子。那日瑞王府中見她,是嬌麗的,明豔的,睿智的。此時此刻,陸妍笙坐在閨房的床榻上,月白的中衣包裹下的胴體線條優美而撩人,黑而亮的青絲在腦後隨意地編成了一條粗長辮,俏麗的麵容不施脂粉,卻仍舊清光瀲灩。他的眼裏浮起一絲興味,瞧見了那紅豔豔的唇畔邊兒上的糕點末兒。

    眸子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小案上擺放的綠豆酥,他唇角的笑容又濃了三分。

    陸妍笙倏地從震驚中迴過了神,麵上一陣青一陣紅,扯過錦被將自己裹了個嚴實,朝牙床裏頭縮了縮,惱道,“督主,您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話隔著帳子說不得麽?”

    天下間哪兒有這樣的事情,進了姑娘的閨房還不由分說就撩人的床帳,這人究竟懂不懂什麽是禮義廉恥?

    嚴燁微微蹙眉,連擰起的眉宇也是一道風景。他居高臨下地睥著她,徐徐道,“我今次來,是告訴姑娘,內閣們翻過了黃曆選了吉日,應選的就日子定在三日後,”說著微頓,他頎長挺拔的身軀徐徐俯低下來,沉寂的眼睛注視著妍笙,直驚得她不停朝後退,直到後背抵上牆,複一笑,“姑娘可記清了?”

    一張禍水容顏近在咫尺,妍笙抵著牆朝後縮脖子,深吸一口氣鎮靜道,“可惜臣女左腿遭了重傷,想要入宮侍奉聖駕是不能了。”

    他頗疑惑地哦了一聲,凝眉斂目的看她,微涼的手卻伸進了暖烘烘的錦被,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覆上她溫熱的左腿。

    他的手冰涼,直激得她一個哆嗦。

    陸妍笙懵了,被這個舉動嚇得幾乎要尖叫,又望見他朝她莞爾一笑,和風霽月般流麗惑人,豎起一根指頭在薄薄的唇間,低低道,“別出聲,驚動了外頭的丫鬟撞見這情景,您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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