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妍笙的個頭在大梁的女子裏已經算是高挑的了,然而此時此刻,嚴燁頎長挺拔的身影幾乎要遮擋去她麵前所有的日光。

    她被完全籠罩在了他的陰影中,那雙若淵的眼睛裏劃過一線流光,映出一張俏麗卻慌亂不已的小臉。

    嚴燁含笑俯視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

    小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有著江南女子纖細柔軟的身形和北方姑娘修長高挑的身量。這會兒雪光清亮,襯得她白皙如玉的肌膚更加精致,難以掩飾的不安在她柔美的臉蛋兒上跳躍。她有一雙極其嬌麗的眼睛,眸光晶亮晶亮,眼梢的位置微微上揚,無論從哪個角度,總能讓人從那雙眼睛裏讀出幾分風情來。

    是個妙人兒。

    還這樣年輕呢,他有些歎惋地想著。

    被他定定地注視著,陸妍笙隻覺心跳都要漏掉幾拍。從許久之前她便發覺了,嚴燁的眼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當你被他定定地凝視著,便會生出一種那流麗的雙眼裏從此隻會有你的幻覺,一旦淪陷進去便再也難以抽身。

    盡管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冷心冷肺的閻羅。

    仿佛是魔怔,此時此刻,陸妍笙竟然有些失神,因為他類似於深情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那個仿佛在深情凝視著她的漂亮男人動了動,修長白淨的右手緩緩地抬起來,在她怔忡的眼神中撫上了她暴露在空氣中的細嫩脖頸。細膩地感受著那嬌嫩的肌理在他微涼的指尖下顫栗,仿佛是在摩挲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盡管這樣親密的觸碰於她而言不是頭一迴,陸妍笙仍是渾身毫毛都豎起來。嚴燁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無論是對待任何事物,他總是那樣慢條斯理。他是一個矛盾體,集結了世間幾乎所有的矛盾,譬如他沒有一副菩薩心腸,卻戴佛珠掛佛囊,信佛。

    他朝她走近了幾步,高大挺拔的身軀幾乎是貼在她曼妙的曲線上,含著淺笑俯下了身,微抿的薄唇湊近那朱潤的小耳垂,聲音溫涼,“你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就是這樣一句平常到極點的問句,霎時間點燃了妍笙心中所有的迴憶——她和他相處了整整八年,對他的許多習慣早已了然於心,譬如說這句話。

    這是嚴燁在了結人命前慣問的,帶著幾分悲憫的意味和無邊無際的惋惜。她心頭勾起了一個冷笑,知道他在下一個瞬間便會動手扭斷自己的頸項。然而她的神情由怔忡與震驚轉變為了平靜,緩緩地吐出了一句話。

    “臣女是沛國公的女兒,陸妍笙。”

    真真切切地感受他指尖的微滯,妍笙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再度迴望他時,眼中的神色也成了死水般沉寂,仿佛再也不會興起一絲波瀾。

    顯然,這番話砸進了嚴燁的心坎兒。他柔潤的眼急速地掠過一絲森冷,半眯著眸子端詳著指尖下的小丫頭。

    他當然知道她的身份是世家女,今日瑞王邀來的全是大梁有頭有臉的顯貴望族。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她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下場就隻能是永遠閉嘴。扭斷她的脖子再扔進冰涼刺骨的靜明湖,要不了幾個時辰便會泡漲浮起來,到時候便隻能認她是失足落水。

    他就是這樣的人,可以毫無愧疚地一麵憐憫即將喪命之人,一麵做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隻是……嚴燁的雙眸動了動。

    他想起幾個時辰以前匆匆一瞥的背影,這個世家女的娘家是沛國府,那他方才思量出的所有事就都不能實行。如今大梁的朝廷生了內亂,文臣武黨之爭愈演愈烈,提督東廠既然站到了沛國公一方,今後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自然沒有殺害陸家女兒的道理。

    但若不殺她,他難安——嚴燁眼中透出一股殺意。

    妍笙始終定定地望著他,沒有漏過他表情的每一個變化,無論再細微。她知道他的殺心還未消下去,細密的恐懼一絲一絲地爬上了心頭,然而她的神情是那樣淡然從容,微微笑著緩聲道,“督主,沛國府同東廠今後要齊心的事兒還多,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您放心,方才我什麽都沒聽見,就算聽見了,我也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微微訝然,自己同陸元慶走近也隻是近來才有的事,就連朝中的權臣們估計都還沒覺出個所以然,倒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竟然能一語點破?他可不以為沛國公會將這樣的大事告訴給一個黃毛丫頭。

    他望進她的眼睛,這個生死一線的丫頭正坦然地望著他,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怯意。

    嚴燁心頭思量著,右手卻徐徐離開了她的脖頸。

    微涼的指尖甫一從脖頸上拿開,妍笙幾乎是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了一小段兒距離。在她的內心深處,對他有一種濃烈的恨意與若有若無的懼怕,甚至連身體也是抗拒著他的。

    他將陸妍笙的這個小動作收入了眼底,麵上的神色恢複了一貫的溫雅和善,朝她勾起唇笑了笑,“臨安城中盛傳,說陸府的大姑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我過去是

    不信,今兒倒是不得不信。”

    她心頭冷哼,麵上卻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督主這樣誇讚著實令臣女受寵若驚。”心頭卻補了一句,說起花容月貌,天底下誰比得上您老人家不是?

    嚴燁自然不曉得她心裏的想法,否則不定會直接拎著她往湖裏扔。他臉上淡淡的,就連笑容也是,高挑頎長的身段兒微微俯下一個極輕微的弧度,說,“陸大姑娘怎麽不跟嬌客們呆在屋裏,天寒地凍的若是凍壞了身子可不好。”說著想了想,估摸著她大概沒聽明白自己的這番話,又頗善心地補充了一句,“明兒個應選秀女的明旨就該下來了,國公大人應該同您提過吧。”

    不提這茬兒還好,一提簡直點著了陸妍笙的每一處傷痛!

    哼,這個一肚子壞水兒的廠臣,上輩子害得沛國府家破人亡害得她服毒自盡,這輩子還想來補刀麽?呸,做他的青天白日夢吧!甭管施派她入宮是不是父親和他定下的,她這輩子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誰愛對付誰對付去,她不伺候!

    心裏氣得要翻天,表情卻仍舊很淡定。陸妍笙做出個大惑不解的表情,堆起個幹笑來,打著哈哈迴他,“督主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多年不曾大選了麽?今年又要征選世家女了?”

    嚴燁擰眉,難道陸大人沒有對陸府的這個嬌嬌說過?既然沛國公還沒開腔,這話自然不能從他嘴裏說。嚴燁一言一行謹慎到極致,聞聽此言隻是一笑,“既這樣,姑娘迴府自去問國公大人。”

    他這一笑雲朗天清,沉靜深邃的眼仿佛也彎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弧,起菱的唇角勾揚得更厲害,令人生出能攝魂的錯覺。

    然而陸妍笙這迴學精了,她沒有被他的美色所惑,神情淡漠疏離,“督主的話臣女記下了,郡主還在憑欄香榭裏等臣女,臣女先去了,督主自便。”說著她便轉過身子準備離去。

    “陸大姑娘,東廠內閣裏有關國公老爺的券書,有整整三卷。”

    忽地,他在她背後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聲音略低而冗長。

    妍笙的身形驟然一頓,她心頭沉下去,臉色也難看。迴過眼去看嚴燁,卻見他正負著手望遠處,隔著蒙蒙的落雪,連綿的山脈隻有些微輪廓,山頭上早已積雪累累。就連徹骨冷寒的霜雪,映入他那雙眼睛,似乎也能變得柔曼起來。

    分明是這樣露骨的威脅,卻偏生讓他說出了談天說地的愜意,隨性而挑達,讓她覺得很可笑。

    她有他要命的把柄

    ,他便提醒她,他有沛國公的把柄,讓她不得不去顧及陸府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嚴燁啊嚴燁,天下間還能有什麽人比你更無恥?

    “督主放心,臣女省得怎麽做。”說罷,妍笙轉身提著褙子裙大步離去,一眼也沒再迴頭看過。

    嚴燁這廂沒什麽動靜了,隻淡淡地望著她的背影,神色意味深遠。

    這個陸妍笙再過幾日便要入宮了,既然不能取她的命,那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實。進了紫禁城便是他的天地,上至帝後宮妃,下至宮娥內監,沒有一個人的言行舉止能逃得過他的眼睛。這個丫頭年紀不大,鬼心思貌似卻不少,不過也不礙事,將來進了他的手掌心兒,她就翻不出這座五指山。

    迴到憑欄香榭已經接近酉時,正是日沉時分。天上落著雪,就連平日裏搖搖欲墜的那輪朝旽也沒了,隻有漫天的雪花兒飄著飄著。

    李清婉聽見房門外的腳步聲,拿眼去望,將巧瞧見妍笙心神不寧地進來,不禁咦了一聲,“妍笙你去哪兒了?我們正說要去尋你呢。”

    陸妍笙心頭立時浮起一絲僥幸,暗道幸虧自己走得快,否則教這三個姐兒撞見自己這個黃花閨女同那廠公呆在一處,指不定傳出什麽難聽話來。便笑了笑,說,“方才見雪光好,停久了些。”

    劉香玲起身來牽她,常春藤雪羅長褙子上係著宮絛,綴著一串兒叮當作響的金鈴鐺,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很是好聽。她朝妍笙笑道,“以前,我隻以為婉姐姐是文縐縐,沒成想陸姐姐也是個酸姑娘。”說著便捂著嘴笑著跑開。

    妍笙羞惱,追著她道,“好個小丫頭,別跑!”

    兩人嬉笑打鬧了好一會兒,看得李清婉和景倫公主在一旁笑得彎了腰,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著襖裙的嬤嬤,朝幾個姑娘恭敬地道,“公主,郡主,表小姐,陸小姐,傳晚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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