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東華門外,東緝事廠。


    一輛馬車徑直駛入東廠,在院中停下,魏忠賢在管事太監攙扶下,快步走下馬車。


    田爾耕立即上前,作勢要攙扶,被魏忠賢一把甩開。


    前麵立即跪下數十名檔頭,大聲道:


    “叩見廠公!”


    魏忠賢頭也不抬,拽步走向大廳,田爾耕和一眾大檔頭跟在身後。


    眾人經過一座牌坊,上書“流芳百世”四個大字,牌坊上供奉著從成祖時代起曆任東廠提督太監牌匾。


    魏忠賢斜斜瞟了眼諸多前任,沒有停留,折身往左邊小廳走去,小廳裏供奉著嶽武穆雕像。


    他在嶽武穆雕像前站定,恭恭敬敬上了香。


    “沈煉傷的如何了?”


    魏公公徑直走向客廳上座,坐定之後大聲詢問各人。


    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孫雲鶴、楊衰等人坐在下首位置。


    原本曆史上的東廠五虎,如今變成了六虎。


    最厲害的那頭虎,昨晚在教坊司吃醉酒,和人鬥毆傷殘,目下不知死活。


    “傷了幾個李家家丁,自己被砍了兩刀。這下得罪了京營,李都督非扒他皮不可!”


    許顯純肥厚的臉皮微微顫抖,似笑非笑。


    田爾耕接過話頭,陰陽怪氣道:


    “那倒不至於,沈百戶是什麽人,人家是廠公的拜把子兄弟,又是平遼侯的麾下,出身行伍,功夫了得,誰敢動他?莫說是京營,就是皇帝····”


    孫雲鶴眯縫著眼睛打量眾人,坐在旁邊楊衰準備開口,忽然瞥見魏忠賢臉色不善,便立即不再說話。


    東廠五虎臉上表情各異,隱隱都有些得意之色。


    須發斑白的魏忠賢揚起鼻孔,冷冷哼了一聲,望向眾人道:


    “沈煉少年衝動,做不得大事,咱家以後不管他了,眼下駱思恭已經伏罪,明日將他交給三法司會審,殺了這個東廠叛徒,便不怕其他東林君子翻天了。”


    眾人紛紛抬頭望向廠公。


    “指揮使位置自己人坐,咱家才覺踏實,你們幾個,都是跟隨咱家多年的心腹,便選一個來做!”


    周圍雅雀無聲。


    片刻之後,立即響起嘰嘰喳喳聲。


    各人紛紛迴憶起自己為廠公做出的貢獻,七嘴八舌爭吵起來。


    從協助九千歲進入司禮監到暗殺王安,再到對付盧受,最後紛紛列舉最近的清剿東林餘孽時幫廠公殺了多少東林黨。


    魏忠賢捧著一杯熱茶,看熱鬧似得打量眼前五人,等他們說了小半個時辰,嘴角微微冷笑:


    “既然一時難以決斷,便改日再議!”


    “今日召集你們五個來,還有大事要做!東林餘孽未除,這群無恥之徒,竟敢誣陷咱家,給皇上告狀!”


    “這群瘋狗,真以為東廠的刀不夠快了?”


    見廠公發怒,五人連忙停止攻訐,齊聲道:


    “全憑廠公吩咐!”


    五人知道有大事發生,低頭做出恭敬之態,魏忠賢從袖中掏出份奏疏,扔到眾人麵前。


    田爾耕翻開奏疏,粗粗讀了幾句,頓時臉色大變。


    “高皇帝定令,內官不許幹預外事,隻供掖廷灑掃····聖明在禦,乃有肆無忌憚,濁亂朝常,如東廠太監魏忠賢者。”


    許顯純奪過奏章,偷瞄廠公一眼,低聲念道:


    “忠賢本市井無賴,中年淨身,夤入內地·····祖製,以擬旨專責閣臣。自忠賢擅權,多出傳奉,或徑自內批,壞祖宗二百餘年之政體,大罪一。”


    許顯純念了幾句便不敢讀下去,將奏疏遞給崔應元。


    “先帝青宮四十年,所與護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忠賢以私忿,矯旨殺於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實敢仇先帝之老奴,況其他內臣無罪而擅殺擅逐者,又不知幾千百也,大罪十一。”


    魏忠賢揮手打斷眾人,收迴奏疏,怒道:


    “是楊漣那廝寫的,昨夜從會極門呈遞進宮,想給皇上看,被司禮監的小太監截獲,連夜送來了。”


    “這狗賊攻訐咱家迫害舊臣、幹預朝政,逼死賢妃,說什麽“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賢,不知有皇上。”


    “他要皇上大奮雷霆,將咱家千刀萬剮,以正國法。”


    底下五人紛紛叫喊,要逮拿楊漣下詔獄,好生拷打。


    魏忠賢在小廳中來迴走動,望向遠處威風凜凜的嶽武穆雕像。


    “這個楊漣,去年咱家給他送過禮,給足了他麵子,他羞辱咱家便罷了,還想置咱家於死!真是毒如蛇蠍!”


    田爾耕冷冷道:


    “廠公,屬下派兩個死士,今日便去殺了這狗賊,做成搶劫的樣子,其他禦史便知道閉嘴了!”


    魏忠賢拍拍他肩膀,滿懷欣賞的點點頭。


    “好手段,果然是我東廠的人!”


    “近日殺人太多,不宜再開殺戒。這楊漣有些聲望,不能直接殺了,你們先找禦史彈劾,說他勾結建奴,先給他罷官,把他名聲搞壞,你們再好好治他····”


    孫雲鶴在旁邊提醒:


    “廠公,勾結建奴這條,剛剛在駱思恭身上用過了,楊漣禦史出身,也沒去過遼東,和後金八竿子打不著。”


    魏忠賢眉頭微皺,抬頭望向嶽飛雕像,忽然眼前一亮。


    “這種亂臣賊子,不忠不義,膽敢蠱惑皇上,離間君臣,便定他個大不敬、無人臣禮之罪。”


    “好!廠公英明,這罪可大可小,楊漣在奏疏中確有違逆之言,也算罪有應得!”


    眾人都覺得這罪名定的好,紛紛稱讚廠公英明。


    魏忠賢整日聽這些吹捧,有些乏了,揮手斥退眾人。


    五虎退去後,周圍隻剩下義子李朝欽。


    魏忠賢撿起奏疏,又翻看一遍,越看越覺惱怒,猛地將奏疏撕成碎片,一股腦拋向空中。


    紛紛揚揚的碎紙片落在兩人腳下,這時一個檔頭進來稟告說,沈百戶來了。


    魏忠賢連忙放下茶杯,讓李朝欽先退下。


    左臂受傷的沈煉穿著血跡斑斑的飛魚服,拎著已經徹底崩壞的繡春刀,恭恭敬敬站在魏忠賢麵前。


    “叩見廠····”


    魏忠賢上前扶起他。


    “起來,先坐下!”


    等沈煉在旁邊坐下,魏公公忽然掄起茶碗,砸在地上,怒不可遏道:


    “沈煉啊沈煉!你說你為了個教坊司樂戶,一個賤籍女子,還是個外番女,竟和京營李公子動手!咱家平日給你說過多少迴,世間女人不過是衣裳,用了便扔!咱家當年入宮做事,便拋棄妻女,這才是做大事的人!”


    “咱家今日為了你這事,從早晨起來忙活到現在,上午去左安門給李都督賠禮說笑,搭進去幾千兩銀子,人家才不要你性命!這京師不止是咱鎮撫司的,好多人咱都得罪不起!”


    “你年少有為,又有平遼侯幫襯,多少人瞅著你,眼紅你,咱家本想著除掉東林後,讓你再高升一步,哎·····”


    沈煉跪倒在地,拱手對魏忠賢道:


    “卑職知錯了!”


    魏忠賢急促喘息,等沈煉在地上跪了會兒,才上前扶起他,關切問道:


    “傷到哪裏了?”


    沈煉連忙道:


    “皮外傷,不礙事的。”


    “聽說是那姓李的先動的手,這狗賊也是可惡,等咱家滅了東林,再對付京營,皇上說了,以後京營可由咱們司禮監提領!”


    沈煉滿臉慚愧之色,眼淚就快流出來。


    魏忠賢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麽。


    “你到底還是心善,不像田爾耕許顯純他們那般心狠,以後少喝酒,喝酒誤事。”


    “明日咱家和禮部主事說情,給那個采蓮贖出來。這些外番女在教坊司也是可憐,隻是天下可憐人多了去了,你是跟著咱家做大事的,眼界要開闊一些,以後切不可再為兒女私情牽絆!”


    沈煉對那采蓮其實並沒無多少眷念,聽廠公這麽說,他耳邊又響起昨晚那塤聲,忽覺一陣惻隱之心,連忙跪下向魏忠賢謝恩。


    “對了,說起外番女,咱家倒是想起一事,”


    魏忠賢眼珠轉動,從袖中掏出一份塘報。


    “成都緹騎稟告,永寧宣撫司奢崇明招納死士,修繕鎧甲,聯絡周圍土司,這迴真是要造反了,可惜白杆兵都死在遼東,四川周圍衛所兵不是這逆賊對手。”


    “咱家準備派言官禦史薦舉平遼侯去西南平叛,如此可得百萬軍餉,鎮撫司也能分到錢,當然,這隻是小頭,聽說那奢崇明很有錢,到時候讓劉總兵搶他們。”


    沈煉聽得入神,沒想到廠公謀劃如此深遠。


    “那卑職便派人快馬通知劉總兵,讓他有個準備。”


    魏忠賢笑著擺擺手,對沈煉道:


    “遼東西南千裏路程,再說造反也不是今天明天,再等些時日吧,等朝廷兵馬都被叛賊打敗。朝中無人阻止開原軍南下,平遼侯也可借著這段時日,好好恢複下元氣。”


    “沈煉,眼下還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沈煉拱手向魏忠賢行禮,等待廠公命令。


    魏忠賢望著遍地撕碎的紙片,狠狠道:


    “過幾日,田爾耕他們便會彈劾楊漣,等他罷官後,你便動手,楊家一個也不能留!全部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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