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俞晴反應還算快,拚命用手撐住地麵,才免得屁滾尿流的狼狽。


    八哥鳥卻靈巧地跳起來,雙翅拍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哎呀媽呀,這丫太沉了,累死老妹了。”


    俞晴窘迫得不行,這哪是她沉,而是八哥實在太小了。


    八哥踱著步子往空雨身邊蹭,嘴裏嘟嘟囔囔地,“還有身上的味太大,這一路熏得老妹我就沒敢喘氣,看把我給憋的……哥呀,一個靈果可不行,至少得兩個。”


    俞晴恨得牙癢癢,她每天都擦身,怎麽有味了?她沒嫌八哥黑,八哥竟挑她的不是。有朝一日定要拔了它的毛,拆了它的骨,燉肉吃。


    空雨打發走八哥鳥,尷尬地道:“實在對不住,白牡丹嘴上素來沒把門的,你也知道,八哥鳥天性如此。姑娘怎麽也是個人,莫與畜生置氣。”


    俞晴給氣笑了,自己受了一肚子鳥氣還沒法說,若說了就不是人。


    這世道,太欺負人了。


    不等消氣,頭頂傳來嬌俏的笑聲。


    俞晴不由抬頭,青石板的台階上站著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子,肌膚晶瑩如玉,一對梨渦若隱若現,青碧色的道袍在習習夜風中輕舞飛揚。


    女子冷冷地掃過俞晴,斜睨著空雨,“師兄怎麽才迴來,見仁真君等好久了。”尾音稍微拉長,就有點嬌嗔的味道,而眼波流轉中,更有無限風情。


    空雨似是空雲附身,冷著臉淡淡地說:“我這便進去。”


    殿裏,空雲正跟位男子說著什麽。男子背對著大門,頭梳道髻,穿一襲青蓮色道袍,後背中央繡著八卦圖,廣袖邊緣用金線綴著繁複的雲紋。


    空雨俯身長揖,“弟子拜見師尊。”


    男子緩緩迴過身來。


    這便是仙緣閣修為最高的見仁真君?


    臉型清臒,蕭疏軒舉,下頜蓄著半尺長的美須,看上去仙風道骨卓然不群。


    見仁真君含笑點頭,遞過一隻玉瓶:“你停在煉氣大圓滿有段日子了,這兩天閉關準備築基吧,還有兩年秘境就要開放,正是曆練的好機會……這兩粒拓脈丹,你收著有備無患。”


    空雨恭謹地接過玉瓶。


    見仁真君轉向俞晴。


    隻一眼,俞晴便感覺自己好像被巨大的光束照著,有點無處遁形。


    “伸出手來。”見仁真君掏出隻玉盤,“本君看看你的靈根。”


    俞晴輕輕將手按上去,玉盤毫無變化。


    見仁真君挑眉,好像想起了什麽,隔空一點,俞晴頸間的繩索立時斷成兩截,珠子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啪嗒聲。幾乎同時,玉盤倏忽金光耀目,似有閃電之勢,隨即轉為青色。


    狂喜自見仁真君眼中一閃即逝,他捋著斑白的胡須沉吟:“金木雙靈根,本是好資質,可是金卻克木,又落入下乘,需得輔以秘法才行……也罷,本君看你頗合眼緣,收你為入室弟子。”


    空雨不自覺地看向空雲,兩人四目相對,眼裏全是不可置信。


    不過一瞬,空雲已恢複了往日的冷靜,長揖道:“恭賀師尊喜得愛徒。”


    空雨也迴過神來,笑著提醒俞晴,“師妹有此大機緣,還不快拜謝師尊。”


    俞晴俯身跪拜下去,視線滑過見仁真君道袍上密密匝匝的雲紋,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覺得自己跳入了一個解不開的局。


    三人拜別見仁道君,空雨徑自迴去準備閉關事宜,空雲則奉師命帶俞晴去洞府。


    已是入夜,墨藍的天際綴滿了無數星鬥,就像青雲村低矮的農房透出的點點燈火。


    可此處沒有犬吠,沒有雞鳴,沒有小兒夜啼,隻有唿唿的風聲不絕於耳,間或夾雜著隱約的野獸嘶吼聲。


    盡管離開才半日,可俞晴想家了。


    空雲闊步走在前麵,滿腦子隻有臨別時,師尊抬臂的那個動作,手輕輕舉起,幾乎要落在俞晴腦門,又猛然頓住,不動聲色地放下了。


    師尊性情狂放不羈,年紀已近兩千歲,俞晴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拍肩摸頭的舉動並不逾矩,師尊為何突然忌諱起來?


    今天的師尊似乎有些反常,開頭焦躁,後來激動,還收俞晴為入室弟子。


    據他所知,仙緣閣從不曾有過收凡人為入室弟子的先例。


    是跟俞晴的靈根有關?


    金木雙靈根……可他兩次都清清楚楚地看見,玉盤上顯示的明明是變異雷靈根。


    空雲不由迴頭,看到俞晴縮著肩頭,雙手抱臂,瘦小的身影在淒冷的夜色裏,越發顯得單薄,愧疚之情油然而起。


    以後,俞晴必定會恨他吧?


    可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師尊有令,弟子怎敢不從?


    況且,修仙是萬人難求的機緣,天下蒼生,哪怕貴為國君,都孜孜不倦地尋求長生之道,他也是為她著想。


    一個女子在凡世孤苦無依受人欺淩,哪比得上修仙自強?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竹林深處。


    空雲道:“此處共五座小院,最西頭那座我住著,其餘的都空著,你隨便挑一間。”


    俞晴睜大眼睛,隻看到竹枝搖曳,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更看不到他口中的小院在何處。她顫著聲兒道:“我想住師兄隔壁。”


    空雲淡淡應了聲,“好。”也不辨方向,抬步往裏走,俞晴咬著牙,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


    許是察覺到俞晴的吃力,空雲手指輕彈,一顆珠子悠悠飄向半空,恰照亮兩人腳前的路。


    再次停下時,俞晴終於看清了所謂的小院,籬笆牆是竹枝紮的,屋頂是竹葉苫的,就連地上也鋪著青竹地板。


    屋子共六間,正對著門口的屋子放了一桌一椅,再無他物,隔壁那間隻擺了兩個石青色蒲團,再過去似乎是淨房跟廚房,另外兩間則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俞晴分明記得空雨說過,山上一應用品都齊全,可現在她連睡覺的床鋪被褥都沒有,生生熬上一夜,凍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空雲將俞晴送到,自覺已完成任務,說了句,“師妹先歇息,明早我再過來”,轉身欲走,卻聽身後腳步聲急。


    他迴頭,就看到俞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白皙的小手緊緊捏著塊棉帕,大大的杏仁眼濕漉漉的,滿是祈求。


    心頭驀地一震,想起許多年前,槐花飄雪的初夏,梳著雙環髻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拽著他的衣袖,“大哥,別走,別丟下我……”


    空雲甩甩頭,放緩聲音:“四周有禁製,很安全,飛禽走獸什麽的進不來。”


    俞晴咬著下唇,“這裏沒有床,沒有被褥……”


    空雲恍然,修道之人,身體的耐受力已遠超凡人,平常的酷暑寒冬都不算什麽。而且,大多修士休息就是修煉,很少有人真正躺在床上做美夢。


    可這對於沒有修為的俞晴來說,應該太難為她了。


    習慣性地皺眉,自乾坤袋掏出一張狼皮,“這個你先用著,趕明我幫你做張床,尋些合用的物品。”


    俞晴感激地道謝,又問:“明天我能否下山看望我爹?”


    “不行,新進弟子最少一個月才能下山,還得要稟過師尊才行。”


    “可之前空雨師兄說,我可以就近照顧我爹。”俞晴急道。


    空雲神情微滯,隨即堅定地說:“走石階下去要三個時辰,你還是等仙鶴肯載你才考慮下山吧。”


    想起那隻傲慢的仙鶴跟那隻嘴碎的八哥鳥,俞晴試探著問:“仙鶴怎樣才能載人?”


    “煉氣四層才可,若它看對了眼,煉氣二層也可以。”


    俞晴抱著狼皮頹然坐在地上,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怪道有句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難道不修煉,她就一輩子不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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