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公主府,遠遠便看到外麵停了一輛華貴不凡的馬車,趕車的是個佩劍的中年男人,一雙沉默的眼睛。

    阿錦立刻吩咐小馬將車放緩速度,在角門下了,小馬勒住馬,利落的蹦下來,將下馬的小凳擺好,阿錦見狀不由白了一眼:“平日也沒見你這麽殷勤。”

    小馬道:“這不是阿恆姑娘,救命恩人嘛。”

    寧卿聞言一笑,小馬立刻呆了呆,剛剛醒來時候以為他是少年郎,已然是心頭一跳,待知道她竟然是個女兒身,真真是心尖都要跳出來,比那馬蹄聲還要淩亂了。

    阿錦一把揪住發神的小馬耳朵,使勁一扭,疼得他哧溜一聲叫了出來。

    “最後再給你說一次,不想死就別再提今天的事情。這是路上碰見牙婆推薦的丫鬟。”

    “哎呀,知道啦,知道拉!好歹輕點啊,姐姐。”小馬忙不迭告饒。阿錦順勢扭過頭看寧卿,她看著兩人,臉上是毫無芥蒂的模樣,而這模樣,因為不自知,到時頗為惹人憐愛。

    她忽然一瞬間有點遲疑,將這個女孩子帶迴公主府,哪怕隻是一個燒火丫頭,似乎也……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但是由不得她再想,寧卿已經笑眯眯的站在她身後,一口一個阿錦姐姐叫起來。

    她瞪了小馬一眼,帶著寧卿進去了,也無妨,反正阿年姐姐早就說過過些日子要牙婆送幾個伶俐的來,她這還是幫她減輕負擔呢。

    長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兒,卻不是當今聖上的同母妹妹,不過倒是僅存留在長安的公主,她明哲保身的方式便是不斷搜羅各式美人不動聲色不留痕跡的獻給皇帝。

    現在宮裏頗有幾個妃是出自她的府邸,惹得其他妃子閑言碎語一片。每每這個時候,她便委屈放弱姿態:“可不知道怎麽就對上眼睛了,皇兄娘娘也知道,他定下的事情別人如何扭的過來,左右就是一個小嬪,過不了幾日就丟在腦後了。”

    可是,過了幾日,不但沒有丟在腦後,一個個相互扶持,竟還有些氣候了,這時候便有妃子去皇後身旁告狀。

    皇後隻是和稀泥,時間久了,大家也便看出來,沒有皇後的默許,怎麽可能次次都帶著那麽些嬌滴滴的侍女進來,又偏偏被皇帝看到。

    這陽邑長公主分明和皇後穿的一條裙子。

    撩開了後,陽邑反而收斂,因為此時後宮得寵的幾個妃子已經盡皆皇後的人,先前寵冠後宮的寧妃淑妃等人已經銷聲匿跡

    ,消失在各個冷宮。

    寧卿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原本作男裝打扮,這時候換了府裏婢女的衣裳,頓時多了幾分顏色。

    阿錦仔細看寧卿現在的臉,平平淡淡,算是清秀,不過那一雙眼睛生的格外好,要不是眉毛淺淡鼻梁略塌,到真是和美人胚子。

    不過,一旦動起來,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姿態,讓人移不開眼睛去。

    她便歎息:“阿恆,要是你模樣再周正點,那不知道多少福氣給你享呢。”

    寧卿笑道:“可是如姐姐這般嗎?”

    “去,就知道打趣我。”阿錦嗔道,臉上卻是受用的。

    兩人說了幾句話,阿錦便將寧卿交給了後院的穀管家。

    規矩自然是要的,不過寧卿對於這些倒是上手很快,一點就通,加上阿錦對她的態度,穀管家鴨知水暖,給她分的工作倒是妥帖簡單,專門切菜。

    長公主府裏切菜師傅都有數個,寧卿是專門伺候甜點的,處理的都是瓜果之類,相對於其他新進來的人,輕鬆不知多少。

    從一進府換上衣裳開始做事,到了晌午才算輕鬆,幾個嫂子媳婦躲在一堆碎嘴。

    無外乎便是編排寧卿做事少,阿錦仗著家生子的身份要五要六。

    穀管家進門催甜羹的時候正好聽到,不過他去看寧卿時,卻發現後者完全不在意。

    “阿恆,好了嗎?”

    “啊。”寧卿迴神,“好了。”

    蓋上小盅,她利落的在托盤旁邊放了一流切好的水果,水果裏麵還夾了絲絲蜜餞,看起來賞心悅目。

    “這是什麽?”穀管家這迴親自來,自然送的也不會是小人物,萬一問道名字,說不出來,那可就傻了。

    “這是我隨便做的。還沒想好名字呢。”寧卿眨著一雙秋水般的眼睛。

    穀總管便有些猶豫:“隨便做的?”

    他揭開小盅一看,愣了,這時候外麵一個女聲叫道:“穀管家,可好了?”

    “來了來了。”穀管家立刻端上托盤急急去了。

    他出門後,幾個嫂子媳婦噗嗤笑出來。

    “沒名字?”

    “也不知道是沒見過市麵還是蠢,今兒來的什麽人啊,拔根汗毛都要砸死人的,張大廚就算今天告假,還有別的大廚不是,非要自己動手。”

    “可不是,自己找死可不

    要拖著別人下水。瞧那寒磣樣,連個首飾都沒,能見過什麽市麵,這做出的東西能吃?”

    “人家張大廚可是從醉仙樓出來的。喂,小姑娘,叫啥來著,你是從哪裏出來的?”這個嫂子說話已經直接將話題從竊竊私語變成了直指矛頭向寧卿。

    她們有的是跟著長公主從宮裏出來的,即使當初一個灑掃丫頭,現在也是資曆老人了,況且在這府裏多年,盤根錯節的關係,就算是阿錦帶進來,那也不過是從牙婆手裏買來的一個丫頭,又不像那個穀管家要打好各方麵關係,給她那麽多臉做甚。

    七嘴八舌吵了半天,寧卿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最後問話的大嫂有些不忿,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寧卿衣襟。

    “沒教養。跟你說話聾了嗎?”

    寧卿看著衣襟上的手。手上有水潤潤的玉鐲,成色一般般。

    她揚了揚眉,手上還拎著菜刀,忽的一揚,風聲過處,菜刀已經高高舉起,婆子嚇得臉色一白,因為哆嗦手抓得更緊了。

    寧卿幾乎沒有猶豫,刀猛地往上一揚,幾個小媳婦驚唿出聲,那動手的婆子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她你了半天,講不出句囫圇話來。

    “我怎麽?”寧卿彎腰,笑眯眯的看著她,手上的菜刀閃亮亮。

    “你你,你以下犯上!”婆子終於叫出來,寧卿卻笑了:“以下犯上?”

    穀管家正好從外門過來,聽見裏麵熱鬧,便知道這些老人又在欺生,到底這個阿恆是阿錦帶進來的,阿錦又是長公主身邊跟著的人,他不能不在意。

    但是走到門口,卻聽見裏麵的形式似乎有點不對,他便略微收了腳步,站在門旁。

    隻聽那個秀氣的小姑娘脆生生的迴答:“都是長公主府裏的奴婢,卻不知道大嫂子當的誰家的上。再說,我割自己的衣服——卻不知道和您有什麽關係?”

    那大嫂子這才如夢初醒般抬起自己的手,裏麵果真拽著一塊布料,切口平整,刀口利落,得要上好的剪子才能有這般的效果。她頓時有些後怕,這個丫頭,看著斯文,那力氣得要多大啊。

    屋子裏麵安靜,穀管家才走進去,他隻做不知:“都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幹活去。”

    然後走到寧卿身旁,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剛剛的甜品,不錯。貴人賜名:金風玉露。明日貴客過府,長公主要你準備幾樣拿手的甜品。做好了自然有賞。”

    寧卿臉上浮現恰到好處的驚喜和得意來,連聲追問:“那長公主可喜歡。”

    穀管家看了她一眼,暗道看來還是個年輕的姑娘,一心隻想著討得長公主喜歡,卻不知道今日的貴客待好了,那未來可是比這長公主府好上多少倍。

    “長公主不喜甜。”他淡淡說了一句,“晚上好好準備,明日讓鬆夏給你換套衣裳,也好遠遠侯著。”這話就是明示的提醒和抬舉了。

    寧卿大喜:“謝穀管家。”

    剛剛還在竊竊私語的婆子媳婦,這會兒全都立刻閉上了嘴巴,麵麵相覷,又後悔又不甘。

    陽邑長公主對於宴會的喜愛是出了名的。三日五日便在府裏宴客,皇帝默許,皇後縱容,駙馬不敢管。

    寧卿睡得早,東西一個沒準備,穀管家半夜到廚房一溜達,冷汗冒了一身,立刻派人將寧卿叫起來。

    寧卿無辜:“東西準備早,到了明日也不新鮮。”說了半天,穀管家好歹放她去歇下,寧卿卻睡不著了。

    勉強到了第二日,剛剛黎明時分便被叫起來,好在食譜早有準備,她便按照師父的口味單獨給長公主做了一份蓮子抹鹽牛乳羹。

    將牛乳打泡浮在之上少少蓮子做底,喝起來鹹鹹的,卻又幾分說不出的奶香甜膩。

    羹上去沒多久,便有一個婢女過來看賞。

    寧卿大大方方接了賞物,喜歡和雀躍都是恰到好處。

    婢女便笑了笑,要她去宴會外間侯著,隨時等候茶水。

    說是外間,和裏麵隔了也不過一層紗簾,有成群的舞姬在另一旁侯著,各個身姿妖嬈,容顏動人。

    阿錦過來宣舞姬的時候衝她眨了眨眼睛,她便知道,今日之事,阿錦必定出了不少力。

    隔著紗簾往外看,一個身形挺拔的背影坐在長公主側旁,那應該便是太子,看他們座位,到是家宴的成分居多。

    當今天子兒子生的多,活到成年的卻少。太子自幼養在皇後膝下,溫順有餘,自立不足。實際性情卻並不算是溫弱,反而因為長期壓抑有幾分陰沉。

    在皇帝一眾子女中,和這個小姑姑關係算好,大抵因為姑姑最能理解寬慰他。

    早日因為太子妃病逝,府裏隻剩兩個良娣,因為妃位一直明爭暗鬥,鬧得太子心情抑鬱,加上這些日子因為賑災不利被皇帝當眾斥責,外不能立威,內不能振夫綱,想必今日來公主府也是散心

    。

    隻見他不時斟酒自飲,駙馬坐在另一旁,儀表堂堂,神色卻是安穩有餘,關懷有限。

    不知道太子喝了多少,他旁邊一個男聲忽道:“太子殿下,酒多傷身,少用些吧。”寧卿猛然一驚,這聲音,竟然是他?!

    四王慕容恪。他竟然也來了!

    陽邑到是開口:“太子心裏難受,便是讓他喝喝也無妨,都是自家人。”

    慕容恪笑道:“那便是姑媽的疼愛了。今日甜品不錯,姑媽終於換大廚了。”

    曲樂聲起,舞姬滑入舞池,太子卻是抑鬱更甚,忽的將酒杯一頓:“我真是想不通,明明就是那幫災民貪得無厭,父皇罵我做什麽?”

    他憤憤:“難道是我沒有給他們銀子嗎?難道是我貪汙了賑災款項嗎?這些刁民,竟然還要鬧事,那些言官也是狗了,平日看我一副恭敬模樣。父皇剛剛變臉,一個個都爭著搶著彈劾我。誰給了他們這樣的膽子?”

    他眼睛通紅,委屈惱怒至極。長公主連聲咳嗽幾聲,都沒有將他的話壓下去。

    宴會上還有幾個心腹官員,雖說是心腹,畢竟還是君臣有別,太子這席話過了,倘若被有心人到皇帝那裏一說,那便不是幾句懺悔能挽迴的。

    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順眼瞥到太子的甜品,便有了話頭:“怎麽服侍的?給太子的新甜品怎麽還沒端上去——”

    哪裏有什麽新甜品。卻看到穀管家已經親自端了一個小盤,上麵正是昨日的金風玉露,他走過來,遞給寧卿:“還不快去。”

    “我?”寧卿詫異。

    “難道是我?精神點,機不可失。”他拍拍寧卿的胳膊。

    剛剛走到外間,忽聽得一個聲音道:“太子所言,正是太子所缺。”

    這個聲音……

    寧卿一瞬間怔怔,太熟悉了。當年的左相大廳書房,多少次聽到這個聲音。

    這是她父親最得意的門生之一,是曾經給她寫了無數書信的長安兒郎之一,也是曾經隨著宣旨太監抄沒寧府的主力之一,長安令顧我在。

    她的心砰然狂跳兩分,低頭掩住自己的情緒,看在旁邊人眼裏,隻道是因為可以近身見到太子而激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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