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陽光正好。遲衍衡的思緒從迴憶中抽迴來。


    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他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可以平複他內心的痛苦,愧疚,自責,跟懊悔。


    出事之後,很長時間,他都躲在家裏,既驚,又恐。既悔,又愧。那些情緒,已經超過了一個十七歲少年可以承擔的了。


    直到在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他讓遲澤宇扔進了部隊曆練。在那裏,沒有人會關照他,沒有人看得起他。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跟所有的普通的士兵一樣。


    沒有優待,也沒有特權。做不到,會挨罰。做不好,會被人笑。他為了不被淘汰,隻能不斷的磨練,不斷的進步。不斷的付出自己的血汗。


    當他第一次得到嘉獎的時候,當他終於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上峰的肯定的時候,當他終於在不斷的訓練中,讓自己脫穎而出的時候,他終於發現了,那一年的他,有多麽的可笑。那個時候的他,又是多麽的無知?


    世界這麽大,中國這麽大。他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他以前很厭煩自己最終要去軍校這個選擇。因為那是他父親給他安排的,不是他自己的意願。


    可是當他真的開始,將自己的心放到那一片綠色當中時,他的血液開始沸騰,他的心開始燃燒。他開始拋去過往,他開始找到自己人生的路。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他是哪裏有危險就往哪裏去。什麽任務重,就做什麽。哪個地方苦,他就去哪裏。


    曾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大少爺,一躍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可以扛得起一片天地的軍人。而這一切的動力,拋開對綠色軍營的向往,拋開對家國天下的崇敬,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想贖罪。


    他確實是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身上背負著一條人命。不管何時,何地。他都記著這一點,無數次槍林彈雨,無數次身陷險境時。他都是衝在最前麵的那一個。


    因為他不怕死,他甚至想過,如果他死了,那麽就算是真的,償命給楊蝶了。十二年了,他獲獎無數,受傷無數,曆險無數。可是他不怕死。他甚至覺得死了也挺好。隻是當他一次次從戰場上活下來了,當他一次次出色的完成任務時,他又不想死了。


    死了有什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隻有活著,他才可以做更多的事,幫助更多的人。實現更大的抱負。時間久了,想給楊蝶償命的心慢慢的也淡了。他沒有忘記過自己做過的混事,可是他也沒有忘記過自己的使命。


    他以為自己此生都會將生命跟熱忱獻給國家,獻給他所熱愛的事業。誰知道,楊蝶竟然沒有死。她竟然還活著?


    遲衍衡閉了閉眼睛,將自己的思緒收迴,轉過身對上厲陽的目光,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厲陽,放開吧。放過自己,事情已經過去了,你——”


    “沒有。”厲陽打斷他的話:“你看到了嗎?你看到她的樣子了嗎?”


    “你說事情怎麽就是過去了?恩?你讓我怎麽放開?”厲陽難掩情緒裏的激動:“你知不知道,我剛去國外那年,我整晚整晚睡不著覺,我一睡著就是楊蝶的臉,還有那一地的血,你知不知道?我——”


    “我看心理醫生都沒有用。我,我很想忘記掉,可是我忘不掉。阿衡,你告訴我,我怎麽放下?怎麽過去?”


    遲衍衡看著厲陽的臉沉默了。是了,受煎熬的人,何止是他一個?隻是他有目標,他走出來了,而厲陽沒有。他們,其實是一樣的。


    沉默,走廊上長久的沉默。兩個人都不說話,外麵陽光正好。他們的心卻是充滿了陰霾。


    遲衍衡看著陽光一點點從走廊上移開,這裏恢複了安靜,他的聲音很輕:“我第一次接近死亡。是在我進部隊第二年。”


    “那次,我們接到一個任務,是去解救人質。當時歹徒已經瘋狂了。要跟人質一起死。帶著人質爬到十幾層的高樓。手上拿著刀。揚言要跟人質一起跳下去。”


    遲衍衡當時已經在部隊鍛煉了一年多。他有很好的槍法,很好的頭腦。是那次行動隊的組長。他決定自己去救人質。他讓隊友引開歹徒的注意。自己則試圖從後麵將歹徒撲倒。當時高樓外麵還有一層極窄的水泥沿。


    他撲身而去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麽多。奪刀,撲倒歹徒,人質成功解救,可是他卻讓歹徒推了下去。他當時手緊緊的抓著那一層水泥外沿。身體完全懸空。歹徒不甘心自己要死,將腳踩在他的手背上。


    很疼,真的疼,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掉下去。他想到了楊蝶。他想,如果他就這樣死了,算不算是給楊蝶償命了?


    可惜的是,他沒有死。他讓隊友救下了。那是他第一次,離死亡那以近。


    “厲陽,我知道瀕臨死亡是個什麽感覺。我這十二年,也無數次想過自己或許會死在那些壞人的手上。可是當我活下來的時候,我才發現,生命很美好,活著很美好。我還年輕,還有無限的可能,我還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他說這個話,不是矯情,不是為自己開脫,而是他已經懂得了取舍:“我不怕死。我也不怕給楊蝶償命。可是厲陽。活著,不是隻為了贖罪。你還年輕,我也還年輕,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厲陽——”


    “放過自己吧。”遲衍衡沒有一天忘記掉自己做過的錯事。但是他更願意用另一種方式,去償還:“楊蝶的以後,我願意照顧。她的人生,我願意承擔。包括她以後治療的費用,所有應該出的錢,我都願意出。但是,我不能娶她。”


    厲陽抬頭看他。遲衍衡的聲音卻很是堅定:“十二年前,我們是做錯了。可是這個錯,不表示我就一定要用我的婚姻來補償。更何況,我並不愛楊蝶。她也不愛我。我們兩個人並不相愛,就這樣結婚,也過是又害了她一次。你覺得,這樣就真的好嗎?”


    厲陽嗤笑一聲,神情並未見得放鬆:“你倒是會為自己找借口。”


    “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遲衍衡不明白,為什麽厲陽就是不明白:“贖罪有很多種,但是不應該包括這一種。我不會娶她,也不會支持你娶她。厲陽。你放過自己吧。放過自己,走一條更好的路。”


    更好的路?他哪裏還有什麽更好的路?厲陽心裏的怒意上來了,一把揪起了遲衍衡的衣襟,將他的身體往走廊另一端一推:“說到底,你不過是懦弱,你不過是不願意為你做過的事情負責。遲衍衡,你是一個孬種。”


    “厲陽——”他已經說了這麽多,為什麽厲陽還是不明白呢?


    “別叫我。你給我滾——”厲陽指了指外麵的方向,讓遲衍衡走人。他此時的情緒實在是太激動,遲衍衡完全沒有辦法跟他溝通,想了想,他決定先迴去:“厲陽,我願意找最好的醫生,跟最好的醫院,我們一起想辦法,讓楊蝶恢複健康。但是我會娶她。”


    “我說了,讓你滾。這不關你的事。”遲衍衡的話沒有起到一點作用。厲陽根本不願意聽。他很無奈,隻好先轉身離開了。


    ………………………………


    應晚晚迴家的時候,發現客廳的燈是關著的。她以為遲衍衡還沒有迴來,正打算迴房間裏休息,卻被沙發上的人影嚇了一跳。


    “阿衡?”有些遲疑的開口,她轉過身將燈打開,遲衍衡坐在沙發上,身上還穿著之前出門的衣服。他的神情有些不對,看起來好像是被打擊了一樣。


    “你吃飯了嗎?”上前在他身邊坐下,身體一碰到遲衍衡,就被他摟進了懷裏。他傾過身來吻著她的唇。那個吻有些急切,有些霸道。


    他不太對勁,應晚晚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遲衍衡了。他怎麽了?


    “唔——”她伸出手想推開他,卻敏感的感覺到,他的吻中,流露出來的,那一絲不安。


    不安?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意外,應晚晚的身體定在那裏,沒有給他迴應,而是乖乖地任他親吻。


    一吻結束,遲衍衡沒有鬆開她,而是將她抱得很緊,很緊,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裏一般。她有些不解,仰起頭,呆呆的看著遲衍衡的臉:“阿衡?”


    遲衍衡沒有說話,隻是用下頜摩挲著她的發頂:“晚晚,晚晚——”


    應晚晚任他抱著,心裏實在是有些莫名。對於遲衍衡的舉動更多的是不解:“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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