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鬱說話的時候,林爸爸一直在認真地研究自己夾上來的生菜,看到林鬱快說完了,趕緊吃了下去。    “心理學是偽科學。”他直截了當地說:“心理學沒有存在的意義。”    和白小胥那種偽學霸不同,林爸爸和林鬱這兩個真學霸討論起問題來,不是引用科學知識為自己的論點撐腰,而是在討論中不斷用科學知識去分析,最後得出一個正確的答案,就算那個答案和自己的立場不一樣。他們大概沒有那種“我的立場就是對的,我一定要證明這一點”的執著,他們更喜歡真理。所以兩個理科生隻會討論,吵不起來。    “我沒有否認這一點。”林鬱認真地說:“科學應當有真理可循的,所以心理學應該歸入人文,和八字星座那些通過總結規律得出來的東西混在一起。但是,這個問題是關於心理學的,所以我才用心理學分析。”    “用心理學分析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得用化學解決?心理學能造出象牙嗎?”林爸爸麵無表情地說。    “其實我覺得你用的解決方法不屬於化學的範疇,”林鬱認真地說:“這隻是幾層物質的疊加過程,沒有發生化學反應,應該屬於我們物理學的範疇……”    林爸爸差點掀桌而起,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你敢說這不是化學……”    整個s城,這麽多的家庭,在這麽溫馨的大年夜,闔家團圓,滿桌魚肉,大概也隻有林家是在這樣“和諧”的科學討論中度過的了。林媽媽反正是習以為常了,自己拖了一個雞腿過來吃,中途還幫林爸爸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子。等到林爸爸和林鬱各自報化學公式的時候,她已經吃完雞腿了,順便偏頭看了一眼程曦。    出乎她意料的,有著不凡氣度的俊美青年,並沒有流露出一點不耐煩的意思,而是神色溫柔地看著正和林爸爸爭辯的林鬱。    沈白鴻驚訝地看著他。    無論如何,對於一個外行來說,林鬱和林爸爸討論的東西,都是一些完全無意義的字節而已尤其是在他們已經開始扯到18世紀那些現代化學奠基人的情況下。連她都懶得去管這兩個人說了什麽,當噪音聽就是,反正又打不起來。    但是這個在未見麵的時候就讓她抱有成見的青年,卻用這樣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正爭辯得耳廓通紅的林鬱,隻是偶爾吃一點東西。他的神色溫和,眼睛裏卻帶著笑意,仿佛他注視的人,並不是什麽孤僻古板的書呆子,而是要珍重畢生的珍寶。    林媽媽低下了頭。    她笑了起來。    大概。    很多很多年前,那個叫沈白鴻的姑娘,也是這樣凝視著那個瘦瘦高高的叫林子錚的青年的吧……    -    這些年來,她總擔心,擔心林鬱不會照顧自己,擔心他會被同學欺負,擔心他一個人會覺得孤獨。她是他的母親,隻能陪他走半輩子,總有一天,她會離去,他的父親也會離去,他一個人孤單單在這世界上,該怎麽辦呢?這世界這麽現實,他卻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她永遠記得,林鬱讀中學的時候,她去看他,正是下課,無數學生從教學樓裏湧出來,他走在人群的邊緣,孤零零地一個人,拿著書,背上還貼著同學惡作劇的紙條,沒有人提醒他,沒有人跟他說話,大概是怕同學欺負,他一個人走到食堂,打了飯躲在花壇旁邊吃,吃著吃著,他看見自己腳邊上有一朵從水泥裂縫裏長出來的蒲公英,忽然笑了一笑。    這場景常常出現在她夢裏,讓她夜不能寐。她這樣害怕,人生百年,有朝一日,她撒手西去,誰能陪著他,有誰會知道,他不是怪胎,他不是書呆子,有誰能看到,他也曾在某個下午,對著一朵皺巴巴的花微笑過。    他不是傻子,他也有心,別人打他,他也會疼。別人罵他,他也會傷心。他很善良,她教會他紳士,教會他寬容,教會他正直友善,教會他一往情深。但是,卻沒教會他,怎麽找到那個會對他好的人。    還好,這世界總是很公平。    有些人雖然遲到了,但終於到來。    第103章 禮物    雖然其中夾雜著物理學院在讀學生和化學家的互相攻擊,但是這頓年夜飯還是頗溫馨的。    林家的一家三口都能吃辣,火鍋材料被掃去了大半。家屬樓裏家家戶戶大都吃完晚飯了,孩子們在樓下打鬧,放煙花。桌上一片狼藉,但這份狼藉卻讓人覺得溫暖,是屬於家裏的狼藉,有種人間煙火的意味。    程曦伸手準備收拾殘局,被林媽媽攔住了。    “放著放著,這不用你做……”林媽媽瞥了一眼正和林鬱討論原子物理的林爸爸,挑起眉毛:“林子錚!”    林爸爸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把桌上那些碗筷一個疊一個地放好,不得不說讀理科還是有點用,對碗的大小估算得很準確,所以碗疊得是非常整齊。    程曦畢竟是負荊請罪來的,站在旁邊有點想幫忙的意思,林媽媽示意不用:“他經常洗碗的,不用你幫忙。”    “是的。”林鬱佐證林媽媽的話:“我爸洗碗洗得很幹淨的。”    -    林家隻有兩間臥室,書房倒是有兩三間,程曦隻能和林鬱睡在一起,林家暫時也找不到第三張床,林媽媽翻出一床被子,放到林鬱床上。    “兩個男孩子的話,一起睡也沒關係吧……”林媽媽一邊鋪床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程曦在一邊聽著,嘴角翹了起來,看見林鬱一臉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地在旁邊整理自己桌上的書,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林媽媽鋪好床,從睡衣口袋裏拿出兩個紅包。    “嗯,程曦今年是第一次來,這個紅包給你。”林媽媽把另外一個紅包給了林鬱,和往年一樣習慣性地囑咐道:“新的一年要乖,要好好學習。”    “知道了。”林鬱接了過來,看程曦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認真地告訴他:“因為你還在讀書,所以會有紅包的。如果工作了就沒有了。”    這普天之下,大概也隻有林鬱,會認為林媽媽給程曦紅包是因為程曦還在讀書。    而這房間裏另外的兩個聰明人,大概從程曦伸手接過紅包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達成了某個心照不宣的共識。    對於這個共識,正在仔細研究紅包的林鬱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林媽媽笑眯眯地帶上房門,阻止了林鬱:“小鬱,現在還不能拆紅包。”    “我知道。”林鬱對於所有未知數目的東西都有一種要確認的衝動:“要等一個人的時候拆。”    林媽媽笑了笑,帶上了房門。    -    “小魚……”    “你什麽時候去上廁所?”    “為什麽我要上廁所?”    “因為我要等一個人的時候拆紅包。”    這世界上大概有一種人,是總能讓人哭笑不得的。    “小魚……”程曦伸手騷擾正拿著紅包對著光看的林鬱,他手比林鬱長,一伸手就把林鬱的紅包拿了過來。三兩下拆開,頓時笑了起來。    “沒我的多。”    林鬱驚訝地看著他。    “為什麽?”    程曦笑了起來,眼睛眯得狹長,嘴角帶著溫柔笑意。    被他笑得紅了耳朵的林鬱,大概也永遠也不會知道,為什麽林媽媽給林鬱的紅包比他的要多。    -    “小魚,其實我今天很開心。”    “嗯,節日是會讓人開心的。”林鬱認真地迴答:“節日的起源,就是在原始社會……”    “不是因為這個。”程曦已經習慣了他的天馬行空。    “哦。”    “說起來的,這還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紅包。”    “我知道了。”林鬱表示自己完全理解:“我四歲有自我意識之後第一次收到紅包,也是很開心的。”    -    林鬱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程曦人生第一次收到紅包,意味著什麽。    十九年來,他沒有過過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年。    因為,過年的那一天,陪在他身邊的,也不是他真正的親人。    雖然秦夫人的禮物都很貴重,但沈家,是擔得起這份重禮的。    收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並不是單純地付出學費和生活費那麽簡單。何況,這個孩子,從小就異常聰明冷靜,也從來沒有把這裏當成自己真正的家。    節日,新年,慶祝,紀念日。有他在的話,氣氛總是尷尬的,原本溫馨和諧的一家三口,旁邊坐著一個身份尊貴的客人,束手束腳,每個人都過得不開心。    所以他從小就常往外麵跑,他並不是沒有眼色的人,盡管沈家父母從未說過什麽,但他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存在。    他性格裏的那些冷眼看世界的疏離,那些漫不經心,玩世不恭。並不是裝出來的,沒人教他什麽是溫馨美滿的家庭,沒人教他被愛和愛人,如果可以,他也能彬彬有禮,如同世家裏教養出來的少爺。如果他願意,他也能情深似海。但是在他心裏,那個真正的程曦,就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林鬱帶給他的,並不是人生第一個紅包而已。    他教會他什麽是愛情,什麽是真正地去愛一個人。    他雖然什麽都不懂,卻是最好的老師。    -    時間在靜靜流淌,那些累累的書籍在黑暗中沉默著,林鬱已經睡著了,唿吸平穩,窗外的雪光照進來,沒有了眼鏡的遮掩,他的輪廓精致秀氣,半張臉陷在這枕頭裏。程曦雙手枕著頭,安靜地看著他。    他這輩子從未有過這樣平和的時候。    原來愛是這麽好的東西,竟然會讓人覺得就這樣渡過一輩子都沒關係。    林鬱說愛讓人不怕死。    其實愛讓人不怕任何事。    很多人說為了什麽放棄了愛情,仿佛愛情是什麽易碎的玻璃,其實那隻能說明,他們遇上的並不算真正的愛情。    因為愛情本身,就足以打敗一切。    -    已經到零點,林爸爸在守夜,客廳傳來倒計時的聲音,程曦側過頭,替林鬱把蓋在側臉上的頭發捏到耳後,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    無關欲望,無關衝動。隻是感激。    這世界上有六十億人,而我終於遇見你。    “晚安,小魚。”    -    新年的幾天,程曦一直呆在林鬱家,林家親戚並不多,拜年的人隻是陸陸續續有來。中途晏斯梵過來一趟,給程曦送了點東西。    是程曦給林家父母準備的禮物。    具體什麽東西,林鬱是沒見到,林媽媽那件似乎是古畫,程曦說是讓林媽媽看一看,等林媽媽看得愛不釋手的時候,就說送給林媽媽了。所以這兩天林媽媽都泡在工作室裱畫,三個男人留在家裏煮麵吃。至於林爸爸這種不諳世事的科學家,就不需要用套路了,隻是送的東西危險,所以是直接送去實驗室的,下屬打電話來的時候林爸爸正在喝粥,慢吞吞接了電話,又坐迴來,想了一會,問程曦:“你沒有犯法吧?”    “沒有。”程曦保證:“有客戶是弄這個的,是國外來的,不犯法的。”    林爸爸放心地繼續喝粥了。    林鬱在旁邊聽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林爸爸皺起眉頭:“小孩子不要管。”    林爸爸在化工做了幾年事,前段時間才決定自己做課題,隻是課題偏了點,本行的石油化工不做,跑去做量子化學。他不會鑽營,課題也又是理論係的,隻有學術價值,沒有實用價值,秋天交的申請,現在材料還沒下來。林鬱說的“啊”並不是感歎詞,而是錒係化合物,林爸爸做的是錒係化學物的量子化學研究。還好林媽媽不像林鬱一樣清楚知道化學元素提純的價格,不然一定不會讓林爸爸收下來的。可惜現在隻有這兩個沒有常識的家夥在,所以收得很是心安理得。    當然,林爸爸都一點不覺得自己不諳世故,還很有自覺,覺得應該按照社會禮節給程曦迴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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