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十三歲,有這個想法,想必,也是秦家那些叔伯輩教的。 “讓少爺先吃,早點睡覺,明天還要上學。”她手段嚴厲地敲打他:“其餘人再等半個小時,晚餐加一道佛跳牆。” “是。”傭人屏息靜氣地退下去。 “等等。”她忽然叫住了傭人。 傭人垂手等在門口。 “跟少爺說開飯吧。”她轉過頭來,房間外的光照在她麵上,仍然是當年那樣明豔的眼,花瓣一樣的紅唇,卻仿佛一瞬之間多出幾分歲月的疲憊來。 也許,人本來就不是漸漸老的,老去,也許隻是一瞬間的事。 傭人暗自心驚,不敢再看,低下頭去。匆匆去餐廳傳話去了。 老林垂手站在門口,恭謹地低著頭。 她覺得從心底泛出重重的疲憊感,但是下一秒,她又昂起了頭,眉峰若畫,明豔鳳眼,她仍然是那個被人稱為“武則天”的秦夫人。 “給那個人打電話。”走出房門的時候,她這樣說:“就說我已經有決斷了。” - 她是林家長女,後麵有著年幼弟妹,從小學的是經濟學問,從不讀詩詞,她似乎天生適合這商界的法則,還在林家的時候,就借著長輩的名義,小小試過幾場商場的廝殺。隻不過父母怕她一個女孩子名聲太盛,騎虎難下,才沒有流出消息。隻有自幼定親的秦家知道她有這樣的手段,更加不肯放。 即使後來以那樣帶著逃婚汙點的身份嫁入秦家,她也一步步把天平給扳了迴來,丈夫懦弱,公婆年老,她漸漸成為秦家的當家人。丈夫去世之後,她一個人麵對偌大個秦家的叔伯長輩,寸步不讓,手段鐵血。她知道秦家人背後叫她慈禧太後,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們把她當奸臣,處處防備她。以她的手段,想要把親生兒子的心抓在手裏並不是難事。 但是她不屑於去做。 親生母子,一天天疏遠,在母親這裏得不到鼓勵和稱讚,得不到一點溫情,漸生怨懟,覺得自己才是名正言順的秦家家主,連親情也漸漸消磨掉,以後等到她交出權力的那天,他不會對她有多少留情。更可能的是,在她交出權力之前,他就忍不住自己伸手來搶了。 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她一向是敲打他的。他想扮家主,她偏偏讓他一個人吃了飯去睡覺,當著闔家上下的麵,被當成饞嘴的小孩趕去睡覺,少年的自尊心最經不起打擊,他下次再遇到類似情況,就會收斂一點。 但是她最後卻收迴了成命。 因為她有要顧忌的東西。 不知道現在修複母子關係,還來不來得及? - 秦家老宅暗流湧動的時候,程曦已經在股市試水了。 他知道有人在盯著自己,香港那邊頻頻傳來警報,幾個股票經紀人竟然不接他的單,身份也遲遲辦不下來,應該是那兩個人都有份。 說起來的話,一個從商,一個從政,打聯手倒是最好的。天羅地網,簡直無懈可擊。 “我知道,”他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給晏斯梵打電話:“他們查就讓他們查,反正也動不了你,隻要不是凍結賬戶,錢我們照樣拿……” “有錢也得有命花才行啊……”晏斯梵坐在柔軟椅子上,悠閑地晃著腳。 “你是我朋友,他們不會動你的。”程曦不給晏斯梵一點空子鑽:“就算他們想動你,也得考慮一下,你家裏那些老頭也不是吃素的。” “和你說話還真是無聊啊。”晏斯梵晃著椅子,轉過來轉過去,他其實有點男生女相,嘴唇笑起來比女生還好看,語氣卻頹廢得很:“我現在是在陪太子讀書呢,分分鍾都有生命危險,連抱怨一下都不準了……” 大概是說到生命危險的時候,坐在角落裏默默寫作業的白小胥抬頭看了他一眼。 “怎麽?擔心我啊?”晏斯梵敏銳地察覺到他這一眼,頓時笑得跟狐狸一樣。 白小胥翻了個白眼。 “禍害留千年,你這種變態又死不了……” 晏斯梵笑得更開心了,拿著電話站起來,摸了摸白小胥那一頭卷毛,白小胥偏頭閃開,警覺地看著他:“幹嘛?” “我摸摸自己的寵物嘛……”晏斯梵眼睛眯得細長:“放心啦,你主人沒這麽容易掛的,一定不會讓你變成流浪狗的。” “寵物你妹!”白小胥一把打開他的手,差點連桌子都掀翻,捏緊拳頭,直接想要揍他。 “s大物理係白小胥……”晏斯梵不緊不慢地說。 “幹嘛!”吃過太多次虧的白小胥警覺地看著他,拳頭還揚在他麵前。 “因為打架鬥毆而退學,該生還曾收買社會上人士毆打同校同學……”晏斯梵挑起眉毛,帶著笑意看著他:“主謀會判很重的哦~” “啊啊啊啊!”白小胥直接跳了起來,憤怒地指著晏斯梵:“你除了這個就沒有別的招了嗎!” “一招就夠了嘛,”晏斯梵悠閑地仰在椅子上:“一招鮮,吃遍天,你這種大腦沒發育的單細胞動物怎麽會明白。” “老子智商一百三!”白小胥炸毛了:“你這種連大學都考不上的家夥憑什麽說我!” “就憑我手上有你犯罪證據咯~”晏斯梵晃了晃手機:“從視頻到音頻一應俱全,不知道會判幾年呢!我考不上大學,你被大學開除,半斤八兩嘛……” 白小胥咬著牙縮迴角落裏,用力寫了幾行作業,實在忍不住了,跳起來分辨:“我壓根沒有收買成,你都沒有收錢!” 晏斯梵笑了起來。 “是沒收錢,不過收了別的東西啊……”晏斯梵最後一擊必殺:“不知道s大對於同性戀學生會不會勸退呢?” - “嗯,我吃了飯,我很好。”林鬱也在接電話,不過一邊還指揮著屏幕上的小杏林:“考得還好,英語嚴格來說屬於語言學範疇,所以我沒辦法準確估分,應該在320左右上下,誤差在十分以內。” 電話那頭的林媽媽又問了幾句,還是不放心地掛了。 林鬱帶著幫派裏的生活玩家收了藥草,又去領了一個幫派任務的獎勵在後山開辟了十畝五級良田,五級是一個分水嶺,五級以上就可以種靈品藥草了,這個任務是有後續的,估計做完後續任務之後就可以升級了。林鬱指揮著幫派玩家在良田裏種滿人參種子,單種一種藥草發生變異的概率也會高點,人參屬於製藥的基本藥材之一,需求量還是很大的。 不過其他玩家就沒那麽幸運了,逐鹿城裏的湖泊,自從建城以來就沒擴大過,也沒辦法放魚苗,隻能聽天由命,這裏是草魚那裏是青魚,來來去去都是幾種低級魚種,除了給幫派成員練練釣魚和廚藝等級之外沒什麽用。種植也隻能種幾條主街,還好林鬱規劃得好,沒什麽衝突。 讓林鬱犯難的是團隊pk的事。 程曦最近難得上線,逐鹿的團隊實力下去了一大截,急切之間根本找不到能夠頂替他位置的戰士。現在的逐鹿,打贏狼族都有點難度。 好在林鬱是沒什麽娛樂愛好的人,每天除了gre和專業知識就泡在遊戲裏,總算把逐鹿維持在程曦離開時候的樣子,但是眼看著其他幫派都在迅猛發展,逐鹿再這樣下去,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林鬱翻了翻包裹,紅線老人給的相思豆還靜靜躺在包裹角落裏。 是該考慮下拜月亭的事了。 第90章 局外 這應該算是林鬱第一次打易雲攸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了,是女秘書的聲音:“林先生請稍等,易經理在開會,我幫您把電話送過去。” 林鬱對“易經理”這個稱唿有點陌生,不過還好,電話那邊很快傳來了易雲攸的聲音,還是一貫地溫和:“小魚,晚上好。” “嗯,晚上好。”林鬱在自己的記憶力搜尋了一遍,還是找不到寒暄的用詞:“易雲攸,你想結婚嗎?” 也隻有易雲攸,能經受得住林鬱這麽跳躍的思維還麵不改色。 “小魚怎麽忽然想結婚了呢?”易雲攸不緊不慢地問他,秘書焦急地跟他示意會議室內的情況,他擺了擺手。 “因為我們幫派任務做出來一顆相思豆,隻要我結婚了,我們幫派就會有一座拜月亭,就可以舉行婚禮賺錢了。”林鬱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易雲攸:“因為程曦現在經常不上線,所以我們幫派的實力沒有以前強了,我要多賺一點錢,靠裝備增強幫派實力。” 易雲攸揮了揮手讓一臉焦急的秘書走開了。 “這樣啊,”易雲攸平緩的語調總是能夠讓人漸漸安心:“小魚還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呢?” “沒有。”林鬱第一反應是否決了他的話。 易雲攸笑了起來。 他其實是那個真正看得見全局的人,就像程曦當初站在局外,一眼就看出南仲遠和秦陸不會有結果一樣。早在最開始最開始的時候,他就看出林鬱和程曦之間的症結所在。 能不能相互喜歡並不是問題,林鬱對於程曦來說本來就是特別的存在,像林鬱這樣溫暖又幹淨的人,隻要有耐心拆開他外麵那層火星人一樣不諳世事的外殼,誰都會被他吸引的。何況程曦在一開始,對林鬱就是不一樣的。 難的不是相愛,是相處。 程曦的身世他最清楚,林鬱這麽優秀,從外表到內在無一不是佼佼者,家學淵源也深不可測,程曦這輩子如果掙脫不出來的話,充其量不過是個無所事事的紈絝少爺而已,現在年輕自然英俊耀眼光芒萬丈。等到了每個人都成熟起來的年紀,他身上少年的銳氣已經被磨掉,剩下的不過是一天又一天無望的平庸,一眼看得到盡頭的未來。怎麽能夠負擔得起一個林鬱這麽優秀的伴侶,光是自尊心,就能逼瘋他。 所以他在時機還不成熟的時候就逼著程曦表明態度,逼著他麵對事實,像程曦和林鬱這樣看似無藥可救的絕境,其實最忌一個“拖”字,一天天拖下去,感情深了,太在乎了,考慮到自己的處境,程曦也不敢跟林鬱說喜歡了,也許就這樣遙遙相望地錯過了。程曦這樣看似灑脫其實滿心都是責任感的人,隻有趁他還沒意識到林鬱對他有多重要的時候推他一把,逼著他出手,他才有可能和林鬱在一起。這樣他和林鬱才有機會發展到相愛那一步。他才能有為了一個人奮起反抗他父母的機會,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就算會因為倉促在一起,沒有考慮到程曦父母的阻力,後來又不得不分手而讓林鬱傷心,但是這卻是唯一能讓林鬱和程曦在一起的方法,一環扣一環,錯了哪一環都要錯過。 而等到程曦因為他父母的阻力不得不放手,打來電話想托他照顧林鬱的時候,他一句話逼得程曦表明態度。而程曦也沒讓他失望。 其實,易雲攸看得這樣透徹,其實也不過因為他是局外人。 他和南仲遠,和林鬱,和程曦,甚至和秦陸都不同。 他看的太透,於是連試都不想試,置之死地而後生,那是程曦要做的事,程曦那樣的父母,怎麽忤逆怎麽反抗都是應該的,因為他們沒有給予他多少溫情,也沒資格享受他的遷就和順從。 但是他不同。 他從小就是最優秀的易雲攸,溫文爾雅,睿智而正直,他父母愛了他二十年,經受不住這樣致命的一擊,他的良心,也不允許他這樣做。 偶像劇裏總是演,善良的男女主角為了愛情反對全世界,對抗全世界,仿佛全世界都是壞人,其實這世界沒有壞人,先破壞溫馨和諧畫麵的那個人才是壞人,父母養你二十年,生你時母親一隻腳踏進鬼門關,你卻為了一個認識不到幾個月的人站到他們對立麵,狼心狗肺不過如此。 所以易雲攸放棄林鬱。 這世界上比恨力量更大的,其實是愛,由愛生畏,所以不敢做讓他們傷心的事,他怕的並不是有一天父母的阻止,而是他們在阻止時心痛的眼神。 何況,林鬱並不喜歡他。 - “小魚最近不開心嗎?”易雲攸坐在辦公桌前,今天的會議其實尚算重要,隻是他並不像看起來那樣溫文無害,這一個月來已經在公司立威,就算中途離開會議也沒有人敢說什麽。 林鬱抿緊了唇,半晌才說:“沒有。” 易雲攸笑了起來,他似乎天生有這種力量,讓你覺得這世界上的事都沒什麽大不了,都可以付之一笑,雲淡風輕。 “小魚不想告訴我嗎?”他態度任何溫和:“可是我們不是朋友嗎?” 論到了解林鬱,大概程曦也未必及得上易雲攸,他知道林鬱其實在很多常識上和人有差異,他不知道正常人的定義是什麽,如果他足夠信任你,你隻要騙他說正常人都是這樣的,他可能就真的為了“合群”而按你說的做。如果易雲攸願意,他能誘哄著林鬱做出很多事。比如這次,他就讓林鬱以為,身為朋友,就不應該有任何隱瞞。 但他騙林鬱,也是為了開解他而已。 林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程曦和我分手了。”他低落地說。 易雲攸早就知道這答案了,隻淡淡地“嗯”了一聲,示意林鬱繼續往下說。 “我有聽你的話,沒有取眼鏡,也沒有讓他知道我讀書有多厲害,我也沒有告訴他我爸媽是誰……”林鬱聲音悲傷得要哭:“可他還是和我分手了,是不是因為我太奇怪了……” “不是的,小魚,這不是你的問題。”易雲攸該矯正林鬱觀念的時候絕不猶豫,每一個字都無比堅決:“你媽媽有沒有告訴過你,這世界上一定會有一個人出現,包容你所有的習慣,理解你所有的奇怪,他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像你也會一直陪在他身邊一樣。” 林鬱在電話那端認真的點頭。 “我一直覺得程曦是那個人……”林鬱低聲說:“可是萬一他不願意做那個人呢?” “他會願意的。”易雲攸充分利用林鬱的信任:“你要相信程曦,他跟你說過喜歡你,就一定是喜歡你,他不是騙子,也沒有騙你,就算現在他讓你傷心,但也一定是有原因的。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為程曦準備的surprise?就像你當初瞞著他一眼,他現在這樣做,一定也是有原因的。” “他也在給我準備surprise嗎?”林鬱將信將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