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紀氏這般用心的相待辛竹箏,自覺有功,必然要在宋榮跟前兒念叨一二的。

    “咱家的女孩兒,嫁妝都是自幼開始攢的。箏姐兒如今已是十一了,出孝十三,就是議親的年紀。我想著,她手裏東西沒有多少,又素來懂事,我心裏待她,倒跟親妹妹是一般無二的。”服侍著宋榮換了家常衣裳,小紀氏道,“如今她剛搬了新院子,我送了她一匣子銀錁子、外加有幾吊錢,叫她留著打賞下人。箏妹妹還親自過來了一趟,倒叫我怪心疼的。”

    宋榮對辛家兄妹頗為用心,能給的教育都是最好的。宋榮是靠自己雙手掙出的前程,對家人要求便與常人有些不同,道,“表妹到底姓辛,待她到了年歲,給她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咱們出嫁妝就是了。”宋榮並沒有拿著辛竹箏去聯姻、或是高嫁的打算。倒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心思,實在宋榮有些下不了手,再者,辛竹箏的容貌並不十分出色,就是性子,現在調教,也有些晚了。索性將來給表妹安安穩穩的尋一門穩妥親事,他也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舅舅了。

    至於將辛竹箏與自己的女兒相提並論……更是宋榮從未想過的事。

    舅舅對他的確有恩,不過,恩情並未使宋榮失去理智。若是辛家兄妹資質過人,宋榮自然不吝於提拔自己表弟表妹。隻是,若是辛家兄妹不過中人資質,宋榮也會穩妥的安排他們日後的前程,但,這種安排,是建立在腳踏實地的基礎上,而不是白天發夢,真就當辛竹箏與自己閨女一樣對待了?

    有病吧?!

    他就是真想發夢,帝都裏多少人眼明心慧,再將辛竹箏教導的規矩伶俐,她也成不了侍郎家的千金,自然前程要遜色許多。其實,叫宋榮說,辛竹箏學這些琴棋書畫、規矩禮儀,真不若學些管家理事、算賬女紅的實用。

    但是,三個女孩兒年紀相仿,若是隻叫宋嘉言、宋嘉語學,而不讓辛竹箏學,辛竹箏心下該不是個滋味兒了。

    宋榮能想到這些,小紀氏卻想不到這些。隻是,宋榮每日操勞公務,還要關心孩子們的課業身體之類,實在難以再往辛竹箏身上分心了。

    聽了宋榮的話,小紀氏抱怨道,“看老爺這話說的,真以為嫁妝是一下子就能備齊全的?誰家閨女的嫁妝不是一攢攢個十幾年呢。”

    小紀氏能這樣關心辛竹箏,宋榮笑道,“到底是女人家,心思細膩。這些事,總歸要交給你,才能令我放心呢。”總結一句,“你看著辦吧。”

    小紀氏此方一笑,“不必老爺說,我也知道的。其實,不過是順手多攢一份罷了,也不費什麽力氣。”

    宋榮跟小紀氏提了一句,“嘉言身邊兒的大丫頭,叫翠蕊的,年歲快到了。嘉言早跟我說了,以後她的丫頭都放出去聘嫁。今日倒有一樁事,濟寧堂的少東家似是看上那丫頭了。”家裏丫環的嫁娶或是取消奴籍,自然要跟當家太太小紀氏說一聲。李雲鶴的父親常來宋宅為家裏人看病啥的,這次是求到了宋榮跟前兒。

    小紀氏道,“我聽說濟寧堂產業不小,又是帝都有名的藥堂,這丫頭倒是個有福氣的。隻是,閨閣女孩兒,即使嘉言都不是經常出門,翠蕊又是嘉言身邊的一等大丫頭,怎麽倒叫濟寧堂的少東家看上了?”

    宋榮看小紀氏一眼,道,“上次杜氏的弟弟得了急病,嘉言便命翠蕊出去照顧了杜氏的弟弟一段時間,正巧在濟寧堂,或許是因此認得的吧。”

    一想到宋嘉言收買人心的叫自己丫頭去照顧杜姨娘的弟弟,小紀氏心裏便來火,道,“這兩人倒是夠快的。”話一出口,小紀氏已自知失言。

    宋榮心下不悅,翠蕊畢竟是宋嘉言的丫頭,這樣說翠蕊,豈不是要壞宋嘉言的名聲?宋榮倒並未發怒,隻是一笑,道,“當年嘉言的母親過逝,嶽父嶽母擔憂他們兄妹無人照料,便有意自你們姐妹中選一個給我做續弦。也是虧得阿柔你在園中對我隔窗一笑,咱們彼此才看對了眼,豈不比他們更快。”

    小紀氏立刻羞惱了嗔了丈夫一眼,宋榮哈哈一笑,道,“若是言丫頭無意見,翠蕊畢竟是咱們府上放出去的,你自官中備一份嫁妝給她吧。”說罷,起身走了。

    這樣的好親事。

    連梁嬤嬤都以為,宋嘉言必會一口應下。

    結果,宋嘉言反是猶豫了。

    宋嘉言不說話,翠蕊的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轉而浮現雪一般的慘白,渾身輕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見狀,梁嬤嬤喚了一聲,“姑娘?”

    宋嘉言此方迴神,梁嬤嬤朝她使個眼色,宋嘉言一見翠蕊的模樣,便笑了,“好丫頭,我是在琢磨給你多少陪嫁,才能叫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呢。”

    “看看,這就嚇到了?”宋嘉言笑道,“小春兒,前兒得的大紅的綢緞,給你翠蕊姐姐拿兩匹,叫她縫嫁衣做蓋頭。”又對翠蕊道,“你莫呆了。我自幼便得你服侍,這麽些年下來,說是主仆,更似姐妹。若是你嫁府裏的

    管事小子,我立刻能叫人查他個底兒掉,也放心你出嫁呢。如今濟寧堂雖是門好親,看你也極是情願,隻是,不見一見這位少東家,我到底不能放心呢?”

    “姑娘,姑娘……”翠蕊臉上泛紅,滿是感激之意,卻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好了,這幾日不必你服侍了,這出嫁,事務多的很。你嫁的人畢竟不是府裏的管事小子,偏你外頭又沒個親人,我去問問爹爹,這個要怎麽辦呢?你安心的把嫁衣蓋頭做出來,還有零碎的要做的東西,嬤嬤,你指點著這丫頭些。小春兒,你們也給翠蕊幫把手。”宋嘉言一串話說過來,翠蕊感激的眼淚都流下來了,說,“我不過一個奴婢,叫姑娘為我這樣操心。”

    “別說這樣的話,你忠心待我,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宋嘉言笑,她從未想過要虧待翠蕊,可惜翠蕊還是不明白她。她不過微一走神,何至於便把翠蕊嚇到那幅模樣。隻是,對於忠仆,給予賞獎是應該的。她為翠蕊盡心,不隻是為了翠蕊服侍她這幾年,更是為了示恩於現在她院中的丫環們。

    宋嘉言打發了翠蕊下去,吩咐丫頭們道,“去瞧瞧,爹爹在哪兒呢?”

    宋嘉言素來受寵,她想見宋榮,自然能很快見到。

    隻是,宋榮有些驚奇,問,“怎麽,你不高興身邊的丫頭嫁給李雲鶴?”

    “這麽好的親事,女兒怎麽會不高興呢。”宋嘉言皺眉道,“我是想到了些別的事,有些不知道要怎麽處理,才想請教爹爹呢。”

    宋榮點頭,示意宋嘉言說說看。

    “濟寧堂雖然在帝都也薄有聲名,不過,遠遠不能跟於院判家的善仁堂相提並論。帝都裏,有名望的人家,家裏人生病都是請禦醫的。咱家,因根基尚淺,便常請濟寧堂的大夫過府。”宋嘉言道,“其實,濟寧堂大約也是跟咱家的情形有些相仿,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如果濟寧堂想真正在帝都的一流藥堂中占得一席之地,就需要家中出一位禦醫。”

    “我在想,是不是濟寧堂因此需要爹爹的幫忙,才會這樣曲線救國,恰好遇到了翠蕊,她又是我身邊的大丫頭。娶了她,濟寧堂小心經營,不是不能在咱家裏謀求的些好處。”宋嘉言歎道,“我也擔心,這位李少東家,是想娶翠蕊,還是想娶一個侍郎府中有頭有臉的大丫頭?可是,我又反過來想,若是李家想因此攀上咱家,就是娶也應該娶太太身邊的丫頭才對呢?怎麽會看上翠蕊呢?”她早晚會出嫁,等嫁出去,在家裏

    不一定能說得上話。哪怕現在,她不過是在內宅家事上能說上幾句話罷了。至於其他大事,宋榮怎麽會聽她一個小丫頭的呢?

    宋榮唇角一翹,“這麽星點兒小事,怎麽倒想不透了?”

    “濟寧堂在帝都的醫藥圈子裏,也算數得上的,你有一點說的對,他家的確還欠一位禦醫。隻要出一位禦醫,濟寧堂在醫藥圈子立碼能更進一步。不過,這一步,不是好走的。”宋榮道,“你想一想,就現在看濟寧堂,哪怕娶不到官家千金,尋常鄉紳家的小姐總是沒問題,焉何偏偏求娶咱們府裏一個丫頭?若說他沒什麽目的,你信嗎?”

    宋嘉言搖頭,“我也是覺著濟寧堂怕是另有盤算,可是,他娶翠蕊並不能使利益最大化啊?”

    “他倒是想娶太太身邊的丫頭,可是,卻不一定有這種膽子。”宋榮點宋嘉言一句,“自來主母身邊的丫頭,不一定隻是單純的丫頭而已。”

    宋嘉言恍然大悟,又道,“那,也可以娶管事管家之女啊?”

    宋榮搖頭一笑,點宋嘉言的眉心,“真是笨。若是他求娶管家管事之女,不過是奴才家的親戚罷了。如今,他娶的雖然也是婢女,好在這是你的大丫頭。你是家裏的大姑娘,年下還管過家,可見在家裏有些地位。再者,你以為濟寧堂沒打聽過你?”宋嘉言還對自身無所察覺呢,她並不太清楚自身的價值。她不僅僅是宋榮的元嫡長女,還是武安侯夫人嫡親的外孫女、寧安侯夫人嫡親的外甥女。宋嘉言比宋嘉語的尊貴,不僅來自姐妹排序,更來自此因。再者,因景惠公主之事,宋嘉言在帝都小有名聲。若非如此,濟寧堂也不會貿然將把寶壓在宋嘉言身上呢。

    “丫頭,濟寧堂能在帝都站住腳,便不是目光短淺之輩,你隻管坐觀風雲就好。”宋榮笑。他還以為宋嘉言會歡歡喜喜的直接替丫頭應下這樁親事,卻不想,她能想這樣深。呂嬤嬤的話是對的,不要說幾個女孩兒,便是四個兒女中,宋嘉言的資質都是一流的。

    宋嘉言還想問問,我的丫頭嫁過去保不保險啊?能不能嫁的幸福啊?

    可是,看到宋榮臉上那種洞悉一切的笑容時,她忽然不想再問了。翠蕊那般恨嫁,不要說她出手相攔,恐怕多一句濟寧堂的不是,在翠蕊心中,都不會是任何“好言”。

    翠蕊伺候她這幾年,能借著宋家與她的東風得到這樁親事,翠蕊本身,也是極情願的吧?

    一個巴掌拍不響,兩人能這樣快的生情,她實

    在不該將翠蕊當成單純無知的小丫頭看待。或許,最單純無知的那個是她呢?

    看女兒一臉喪氣,宋榮逗她,“怎麽又一幅愁眉苦臉了?”

    宋嘉言撅撅嘴,無精打采,“我覺著自己好笨。”

    宋榮都要笑了,摸摸女兒的頭,說,“爹爹在你這個年紀,斷然想不到這麽多的。”

    這怎麽一樣,人家是穿的啦!收到宋榮的安慰,宋嘉言更加喪氣了!

    宋榮笑,“別愁眉苦臉的了,你二叔二嬸他們過些日子就來了,到時家裏就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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