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樓坐了一夜,思源再也不想呆在這個囚籠裏,可是她沒有選擇從這裏逃走,也不會選擇從這裏跳下去。

    她想把她的尊嚴要迴來。

    第二日,她迴到寢殿,喚了連枝和另外一位從七海帶來的仙娥,沐浴梳妝,換上了當初加入祁燕時的嫁衣。

    那日溫婉淑嫻的新娘,如今已成為曆盡世事、嚐遍辛酸的新婦了。

    思源摒退了所有的仙娥和侍從,獨自出了東宮。

    她走的還是成婚當日的那條路,每一塊石板,每一層雲梯,每一棵花草,她都曾笑著經過。

    今日,她依然微笑著,微笑地含著淚水。

    她不願去想獻藝此時是否還在雲夢中酣睡,當年玉帝賜婚,最終是成王點頭的。她想,若要名正言順地離開這裏,隻需去菩提殿求一封休書,便可恢複自由之身。

    從東宮到菩提殿,一共三千一百零一步,她整整走了一個時辰。

    站在菩提殿前,思源抬頭望著這巍峨莊嚴的殿堂,今日是大門緊閉,可那日卻是仙草繚繞,百花齊放地向她敞開。她還記得在諸仙的見證下,她與獻藝拜了父母,拜了天地,又拜了彼此。

    思源心裏在微微顫抖,她不停地說服自己,獻藝,我感念你予我一千年的相敬如賓,如今我向你父王求賜休書,免去你我再次相見的難堪。從此,咱們一別兩寬,若來世你又見了我,萬莫糾纏。

    想到這裏,思源覺得心中輕鬆許多。

    她慢慢走上菩提殿的仙階雲梯,向成王求取休書,誓與獻藝和離,不複相見。

    來到大殿門前,她長舒一口氣,想鼓起勇氣去開那扇門。她的手剛剛抬起,卻抖了起來,不由地悄悄攥緊了拳頭,怔在那裏一動不動。

    “王爺,昨日在東宮玉苑,她全都看見了。”

    “獻藝沒察覺嗎?”

    “等到太子察覺時,仙妃已經走了。”

    “嗯,幹得好!事成之後,本王會重重賞你。”

    “屬下不敢居功,都是王爺教導得好,屬下隻希望王爺能早日得到百尾環翎,成就大功偉業。”

    “本王沒想到,此次竟然把要離上神和仲海公主都拉下了水,七海賠上了這個寶貝女兒,恐怕葒湯和岱君,也不會再有閑心管九州的事了。”

    “王爺說得是,隻是太子殿下他……”

    “這個不肖子,現下如何了?”

    “太子殿下日漸頹廢,王爺還須多費些心思。”

    “本王這個兒子,最重情誼。早知如此,本王當初就不該告訴他思源乃是思年上神的遺孤。無妨!等到仙妃開啟了百尾環翎,本王會讓他們重歸於好,子佩沒了,本王定會記得她為祁燕所做的犧牲。隻要本王得到了百尾環翎,他們還可以再毓子孕孫,哈哈哈哈……”

    “王爺睿智,太子應該明白,若非如此,一個小小的公主伴讀如何能成為太子仙妃呢!”

    “上次魘夢花一事雖然做得隱秘,但不可掉以輕心,你還是要把經手的人都處理掉。”

    “王爺放心,屬下辦事,萬無一失。”

    “放肆!你的身形已被仙妃看到,她若是起了疑心,開啟了百尾環翎後,定會先將你殺了為同德宮裏的母親報仇,你切勿得意忘形。”

    黑蓮聽了這話,連忙跪下求饒,“屬下驕躁,還請王爺恕罪,請王爺護我周全。”

    “哈哈哈哈……隻要你好好地為本王辦事,本王不僅會護你周全,還會賞你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多謝王爺厚愛。王爺,仙妃經曆了此番幾個劫難,是否可以開啟百尾環翎了?”

    “不夠,她還要再曆些磨難。”

    “那接下來王爺打算如何?”

    “本王這裏有一顆福丸,你去加到她的飲食中,她便可一日千歲,不出三月,容顏盡老,色衰而亡。這一計,叫做生老病死,哈哈哈哈……”

    黑蓮連忙躬身走到成王走前,去取了那枚福丸,“屬下這就去辦。”

    此時,殿外的思源已經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她緩緩轉過身來,一時間失了魂魄,在一團白霧中隱匿了仙身。站在這個陌生的宮裏,她不知要往何處流浪去了。

    思源化作了一隻飛鳥,她飛不起來,也逃不出去。這飛鳥在菩提殿前的雲梯上徘徊,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她隻是一隻小小的鳥兒,在殿前的雲梯上啄食,想尋一個安身立命之處。可是這宮裏處處是冰冷的玉石冰牆,沒有一個安穩暖和的窩兒。

    思源呆呆地站在那裏,看到一個黑影從菩提殿出來,那人臉上戴著油亮墨黑的麵具,嘴角露出猙獰的笑容,才出大殿幾步便化作一團黑霧消失了。這個模樣,焚成灰她也認得!

    是他。

    那日,就是這個穿黑衣的人害死了她的女兒,剛剛在菩提殿上,也是他在和成王商議如何置自己於死地!

    那隻飛鳥呆呆地怔在那裏,聽到菩提殿內傳來一個人孤寂肆意的笑聲,一聲聲刺得她的心碎了一地。

    思源化身的飛鳥在祁燕仙宮上方飛旋盤桓,最後又落在了城樓上。

    獻藝恰好在這裏望著仙宮出神。

    思源的聲音像一把刀子,“你知道我娘是誰嗎?”

    獻藝聽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他轉過身來,思源卻走到了他的前麵,轉過身來與他四目相對,氣氛一時間冷到了極點。

    “你知道,我是誰?”

    獻藝不知該如何迴答,良久不敢開口。他怯怯說道,“娘子,你為何穿著嫁衣啊?”

    思源嬌媚地在原地轉了一圈,“我這樣不美嗎?你難道不喜歡嗎?”

    “喜……喜歡,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接著,思源又靠獻藝更近一些,她低聲冷冷問道,“你說,你到底是喜歡一隻籍籍無名的白鷳,還是喜歡遠古上神的遺孤?”

    話音剛落,她的眼淚便一串串落下來,落在血紅色的嫁衣上,落到了獻藝的心裏。

    獻藝嚇得退後了兩步,低下頭來緩緩說,“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什麽?我應該知道什麽?又不該知道什麽?”

    獻藝看著思源染紅的眼睛,激動地說,“娘子,我騙了你,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從來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沒想到父王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娘,咱們的孩子,廿熹,要離,還有誰?你們還害了多少性命?”

    “娘子,你不要氣壞了身子,父王他一心想要得到百尾環翎,中興木族,我沒能阻止他做錯事,是我的錯。”

    “什麽百尾環翎?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為什麽把莫須有的東西加到我的身上?”

    獻藝抓住思源的雙手,急急說道,“娘子,你不要傷心,思廟仙上根本就不是你娘。你娘是遠古上神思年,是一隻雪凰,你生來就是襲傳鳳族九位天女靈力的公主。你爹娘怕權利會為你招來災禍,才將你隱匿在白鷳的體內。所以你娘她並不是要離殺死的,黑蓮殺害的那個並不是你娘。”

    思源淚如雨下,掙開了獻藝,“即便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思廟仙上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那我們的女兒呢?她如此年幼,又有何辜?”

    思源的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哭花了妝容,一雙赤色的眼睛紅得發紫。

    她將那頂金縷鳳冠摘下來重重砸在地上,一件件脫下豔紅色的霓紗嫁衣。那衣裙太長,卻如何都脫不下來,她恨得一塊塊撕扯著衣裙,將它們全部撕碎扯下,鮮血染紅了素手。

    脫完了所有的鳳衣喜服,思源將白色紗衣的右袖一力全部扯下來,露出了白皙的右臂,雪白的紗衣上霎時間染滿了鮮血。

    她指著右臂上那枚血紅色的胎記,哭著對獻藝說,“你看清了,這是血雉白鷳一族的印記,天山上的每一隻白鷳都會有,我是白鷳的女兒,不是你們要的雪凰!”

    獻藝癱倒在那裏,“你真的是白鷳?”

    “你若早些說,你要娶的是一隻鳳凰,不是一隻白色的弼(bi)鳥,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給你。”

    思源被獻藝傷透了心,說完這話,便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再也沒有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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