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豔臨走時又去了狗子家,把狗子媽的病情材料重新整理了一遍。她要把這些材料帶到北京去,把地方病病區的第一手材料,把病人的痛苦介紹給專家。或許能對地方病的防治研究,對培訓地方病防治人才起到有益的作用。反正她是這麽想的,不知到了那這些材料能不能用上。

    李小豔安慰狗子媽說:“一年後我就迴來,一定想辦法治好你的病。”

    狗子媽很相信:“李小豔是到北京去學習,是到毛主席身邊去學習,還能學不會?你說是不是?範小虎。”

    範小虎忙答:“能學會,能學會,肯定能學會。”其實範小虎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學會,他就是順著狗子媽的話往下說,讓她高興就行。

    狗子媽雖然氣喘得挺費勁,但她仍不停地說:“能進北京,咱屯子開天劈地還沒有。要是古時候,進北京都是考狀元,都是文曲星下凡,沒老百姓什麽事。現在能進北京也是了不得,李小豔準能考個女狀元,迴來就能治好我的病。”狗子媽笑得很艱難,看得出,她很興奮。

    範小虎聽完狗子媽的話咧著大嘴樂,李小豔心情卻很沉重。她想對狗子媽說些啥,但又不知說什麽合適,覺得很對不起她老人家的期望。她知到狗子媽的病情,她甚至有預感,等她從北京迴來時,狗子媽可能已經不在人間了。出門時她最後深深看了狗子媽一眼,算是最後的告別吧!她是多麽希望再能見到她啊。

    鏟頭遍地時就開始傳說要招收工農兵大學生了。據說別處去年就招了,名額不多,一個公社不一定攤上一個。劉琴這些日子天天盼,等著上大學的機會落到她頭上。心裏雖然急得不得了,但表麵上不敢說出來,怕別人說自己想逃出農村,怕別人說自己思想改造得不徹底。她謹小慎微,怕的事很多很多,好象比別人矮半截。最怕的是自己那件事傳出去,那是久久揮之不去的傷痛。她感謝李支書。曲大娘,更感謝張鐵軍。感謝他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救了自己,更感謝他們替自己隱瞞了那段不堪迴首的過去。但她經常在夢裏驚醒,常常懷疑別人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她心裏背著一個大包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想再迴青年點,因為學校很僻靜,不像青年點裏雜事亂事那麽多。他偷偷去看過郭光輝,和他說了到後山裏的事,說了村裏人怎樣幫的忙。郭光輝很感動,也很慚愧,無地自容。他們都很焦灼,抓耳撓腮,但都不知該咋辦好。他和郭光輝都覺得上大學是條出路,待她有了工作,馬上就結婚,一切都會好起來。她多麽希望想換一個環境,唿吸一下別處的新鮮空氣啊。細想起來她又很沮喪,公社這麽多人,名額這麽少,哪能輪到我。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公社來了通知,全公社僅有的一個上大學的指標分到了西溝,而且是要女青年。把這個名額分給西溝,純屬於王書記故意安排的。從心裏講,自從出了李小豔那檔子事,他對西溝極其反感,提起西溝就心驚肉跳。三個多月來他在全公社走了好幾圈,但沒到西溝來一趟,好象西溝不歸他領導。他不敢到西溝去,怕西溝老百姓指指點點,怕踩進去容易拔腳難。其實這都是作賊心虛,心裏有鬼,自己嚇唬自己。範小虎從公社迴來後,就對李支書說了他和王書記達成的條件,就連張鐵軍和戰麗也不知細情。範小虎覺得,殺人不過頭點地,他王書記已經服軟了,咱就不能再往死了整人家。他告訴和他一起去的人再不準提這事,誰瞎說誰是王八蛋。話又說迴來了,人的嘴是管不住的,風言風語還是傳得到處都是。傳到王書記耳朵裏,他心裏壓力很大,總覺得西溝是他的心病。這塊心病不驅除,想起來就心煩意亂,寢食難安。後來他想明白了,西溝的問題是繞不過去的。繞是愚蠢的,徒勞的,繞的結果就是圍著大坑轉,一不小心就會跌到坑裏去。最好的辦法是利用智慧把問題化解掉,把坑添上,變成通途。他毅然決然地決定把上大學的指標給了西溝,就是要堵堵全公社上上下下的嘴,擊碎那些流言蜚語。你們不是說我對李小豔有非份之想嗎?誰看見了?誰說我和西溝知青的矛盾挺大,不敢到西溝去?把上大學的指標給了他們,說明我對西溝是最關心的,不然怎麽會把上大學的指標給西溝?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自問自答,努力平衡自己的心裏感受,給自己勇氣,給自己壯膽。

    他對陳勝說:“迴去告訴全體貧下中農,全體知青,就說我最信任他們。把指標給他們,是他們最大的光榮。過兩天我要到西溝去,看望他們,看看他們的革命和生產,看看他們的生活。”

    陳勝忙說:“全西溝的人都等著你呢,盼著你早點去。”

    王書記低聲囑咐說:“別忘了和大夥說,是我把指標給西溝的。”

    陳勝心領神會:“一定說,讓西溝的老老少少都記得你的好處。”

    陳勝樂踮踮地迴到村裏,早把王書記讓他說的話忘到了一邊,馬上開始顯擺自己。他說,全公社就一個指標,讓我爭取到了,我在王書記那說話好使。顯擺完他自己,才說是王書記親自批的,說王書記十分信任和愛護我們西溝。

    在西溝人的眼裏,上大學這事新鮮得很,連做夢都沒夢到過。掂量來掂量去,還真就非劉琴莫屬。人家本來就有學問,還是黨員幹部,在學校幹得相當不錯。要是給個男指標,那可就輪不上劉琴了,準是張鐵軍的。戰麗也不錯,但她比劉琴晚下鄉一年,自然比不了劉琴。陳勝順水推舟,把劉琴叫到大隊,當著全體黨員。大小隊幹部的麵宣布,上大學的指標給劉琴了。他說完,緊緊的和劉琴握手祝賀,氣氛甚是熱烈。舒暢。劉琴有些措手不及,半天不知說啥好。陳勝很愜意,品嚐到了當書記的愉悅感覺。劉琴激動不已,滿含熱淚向黨支部,向陳勝,向在坐的各位表示感謝。張鐵軍理解她此時的心情,衷心希望她早一點離開西溝。這段時間是她最難受的時候,知青們發現她的臉上常常掛著憂傷,但不知道為什麽。隻有張鐵軍了解內情,他曾試探著勸慰她,但很難抹去印在她心靈上的創痕。晚上知青們陸陸續續跑去學校向她祝賀,問長道短,難舍難分。劉琴滿臉喜悅地送走一幫又一幫,最後都到半夜了。快一年了,她心情沒這樣好過,激動得一宿都沒睡實成。沒想到第二天陳勝變卦了,說是把指標給齊桂香了。全村的人都很吃驚,都在納悶,這到底是咋迴事?

    劉臣質問陳勝:“說了不算,算了不說,你整的啥事?”

    陳勝說:“齊桂香昨晚找我去了,擦眼抹淚的,死活要上大學,你說讓我咋辦?要是你,你也得讓桂香去吧,管咋的他是咱屯的姑娘。”

    劉臣說:“你以為誰都能上大學,齊桂香哪樣都好,就是沒念幾天書,上大學可是不行,她天生不是那塊料啊。”

    陳勝說:“不管怎麽說她是咱屯的姑娘,不讓她去,讓別人去?”

    劉臣說:“你當書記可得一碗水端平了,公社是把指標給西溝的,沒給你說就得本屯姑娘去。”

    陳勝說:“你胳膊肘怎麽往外拐?小心老齊找你幹仗。”

    劉臣說:“你是給共產黨當書記,不是給國民黨當書記,手心手背都是娘身上的肉,辦事要公平,怕老齊什麽?他還敢把你吃了?”劉臣從來沒怕過老齊。

    齊桂香鐵了心要去,全村的人都感到吃驚和納悶:齊桂香也不是咋的了,過去連個書都不摸。連她媽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勁頭,像著了魔一樣。通知劉琴上大學的那天晚上,她急三火四跑到陳勝家,說什麽要去上大學。正趕上陳勝還沒迴家,齊桂香就和陳勝老婆說起來。

    齊桂香說:“老姑,你可要幫我這個忙。俺媽說了,這事就靠你了,日後一定好好感謝你。”

    從齊桂香她爸的姑舅哥哥的小舅子那麵論,陳勝老婆要管老齊叫哥,齊桂香就得管陳勝老婆叫姑。齊桂香來的時候她媽告訴她嘴要甜點。齊桂香左一聲老姑,右一聲老姑,叫得陳勝老婆暈暈糊糊。

    她一拍胸脯說:“沒問題,有你老姑在,就能上大學。”

    正說著陳勝迴來了。

    齊桂香說:“老姑父,我要上大學。”

    陳勝輕蔑地說:“就你?還能上大學?別瞎扯了,嘿嘿,明天的太陽準得從西邊出來了。”

    一句話剛說完,陳勝就見齊桂香的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

    陳勝老婆說:“看把孩子難為的,這事我做主了,就是桂香去了。”

    陳勝說:“哭。哭。哭,這是哭的事嗎?哭能上大學我也哭去。看你那樣,就不帶上大學那樣。”

    老婆說:“上大學還有啥樣?不就你一句話。”

    陳勝說:“我都答應劉琴了。”

    老婆說:“你是傻了咋的,哪頭輕,哪頭重你都不知道?桂香是咱侄女,你不讓她去,讓劉琴去?”

    陳勝說:“她早也不說。”

    齊桂香說:“早我不知道,也沒尋思。”

    陳勝說:“現在晚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迴來了。”

    老婆說:“沒那事。你是西溝的書記,你說咋的就咋的。沒這兩下子你還當書記啊!”

    陳勝說:“你別剛我,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剛我沒有用。”

    老婆說:“我看你這書記不太會當。”

    陳勝說:“怎麽叫會當?”

    老婆說:“讓劉琴下來。”

    陳勝說:“那不得罪劉琴了嗎?說了不算,算了不說,都得笑話我。”

    老婆說:“那算啥,過兩年他們這些知青還指不定在不在這哪,你給他們辦多少好事都白搭。你要讓桂香去上大學,老齊家全家都感謝你,老齊都得來給你磕頭。你也不是不知道,老齊雖然不是什麽官,但西溝老老少少都得給他麵子。將來有老齊給你擋一麵子,屯子裏沒人敢不聽你的。你當書記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教兩個硬實人還行?”

    陳勝覺得老婆說得有道理,就答應了齊桂香。第二天聽說齊桂香把劉琴換下來了,全屯子都議論開了。

    王老三說:“真是邪了門了,齊桂香是不是吃錯藥了。”

    劉富說:“笑死人了,笑死人了,那點文化水,早當大醬蘸著大蔥吃了,還要上大學?”

    曲大娘也納悶:“齊桂香這是咋的了,抽得哪門子風。”

    知青們都支持劉琴上大學,對齊桂香的所作所為十分不理解。早晨張鐵軍去食堂,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聽得清清楚楚,裏麵正議論上大學的事。

    範小虎說:“天有不測風雲哪,沒想到煮熟的鴨子也能飛。啥也不怨,就是命苦啊!”他可能想起自己當兵的事。

    牛新城說:“齊桂香去?大學都得改成小學,哈哈。”

    馬成彬見張鐵軍站在門口,機警地咳嗽了一聲示意大家。誰也不在說話,屋裏頓時一片肅靜。張鐵軍沒說什麽,默不做聲地坐下來吃飯。他不怨恨大家的議論,隻感到愧對大家。他心想,我何嚐不是也想讓劉琴去嗎?

    有人說是老齊逼著,陳勝害怕他,沒辦法才變卦的,但很快被否定了,老齊出門已有三天了,根本就沒在家。

    張鐵軍很奇怪,過去從沒聽齊桂香說過要上什麽大學。別說上大學,連書本她都不摸一下,一年也不寫幾個字。

    張鐵軍問:“你是咋的了?”

    齊桂香答:“沒咋的。”

    張鐵軍問:“怎麽突然想起來要上大學?”

    齊桂香答:“就是想去,想進步,想學知識。”

    張鐵軍說:“去了你也跟不上,你文化水平低。”

    齊桂香說:廣播匣子裏說了,工農兵不僅上大學,而且要管大學,最重要的是要政治掛帥。就是要選拔忠於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的貧下中農上大學,沒說學習好不好,沒說文化不高就不能去。我現在文化不高,上了大學我就有文化了。“

    齊桂香為什麽突然要上大學?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她總覺得雖然張鐵軍對她很好,但自己和張鐵軍總是有距離,心裏總是發虛。特別是他爸,總是沒好氣兒地說咱是農業社的,農村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配不上人家。村裏人也有不少人這麽說,讓齊桂香老是挺鬧心。她暗地裏也擔心,萬一張鐵軍當了官看不上農業社的,把自己甩了怎麽辦?如果上了大學就能吃上供應糧,就不是農業社的了,就變成城裏人了。到那時候自己的肩膀就和張鐵軍的肩膀一邊高了,看誰還敢說她配不上張鐵軍,他也不可能甩了我。

    張鐵軍說:“你能不能別和劉琴爭?”

    齊桂香說:“你為什麽替劉琴說話?”

    張鐵軍說:“全屯的人都說應該讓劉琴去。”

    齊桂香說:“我就覺得應該我去。”

    張鐵軍說:“你這脾氣怎麽和你爸一樣,聽不懂好賴話。”

    齊桂香說:“我這都是為了你。”

    張鐵軍問:“怎麽能說是為了我?”

    齊桂香說:“你娶不娶我?”

    他倆在一起的時候嘮的磕很多,但她從沒這麽大膽地問過張鐵軍。

    張鐵軍羞紅了臉說:“那用問。”

    齊桂香說:“我上了大學就吃供應糧了,不是農村人了,省著拖你的後腿,給你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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