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支書到指揮部開會,迴來時找不到大隊人馬。有人告訴他都去割柳條子去了,是王老四領他們去的。支書納悶,好不容易讓你們歇兩天,拾掇拾掇工具,你們割的什麽柳條子,有勁沒地方使了?下午男男女女們都迴來了,一個個小臉凍通紅。特別是姑娘們的臉,紅得很自然,看著那末順眼。粉嘟嚕的,顯得格外很動人。在冰雪映襯下,比唱戲畫的妝要好看的多。

    李支書見戰麗從樹林子裏扛著樹條子走出來,很不高興地問:“誰讓你上山的?”

    戰麗答:“這兩天休息,食堂也不忙,就和他們上山轉一轉。”

    李支書說:“別給我來這一套。我在部隊醫院住過半年,啥都明白,大夫的話一定要聽。你臉上的傷最怕凍,凍壞了留下疤喇怎麽找對象?”

    戰麗嗔怪說:“大爺,看你又說找對象?”

    李支書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還能不找對象。”

    戰麗不假思索地說:“我就不找,永遠不找,當老姑娘。”

    李支書說:“話可不能說得太絕了,要給自己留後路。”

    戰麗說:“不信你看著。”

    李支書說:“看著我也不信。”

    李支書聽完割樹條子修簡易壩擋水的事,高興的說:“你們知道指揮部讓我們去幹什麽?就是說擋水的問題。指揮部沒轍了,讓各村開動腦筋,群策群立。沒想到你們幹到領導前麵去了,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張鐵軍告訴李支書:“這都是王老四的主意。”

    “行啊,老四,啥時也會用腦袋了。一天不見就長出息了,兩天看不著你,你就能當書記了”。李支書的話聽上去是挖苦,實際上是表揚。

    第二天他們就分成幾個小組,開始在王老四的指導下別柳條修簡易壩。簡易壩是斜的,順著河和要修的渠壩形成十度左右的夾角,長度大約在二十多米左右。一共要修五個,間隔五百米左右,目的是讓水順著簡易壩向外淌。柳條子壩擋水還真靈,打消了張鐵軍開始的懷疑。由於天冷隻有少量的水能穿過壩,擋住的水很快就凍住一部分,越凍越高,一天就形成了一個四五厘米高的小冰壩。有的地方水流大,短時間形不成小冰壩,王老四就告訴大家刨些冰敷在柳條上,沒用半天小冰壩也形成了。這樣就解決了水灌到水渠裏的問題,可以提前三天正式施工了。

    從縣水利局新來的技術員聽說西溝村用非常簡單的方法解決了擋水的問題,就從指揮部趕來總結經驗。

    看完簡易擋水壩他感歎道:“學校課本上都沒有,貧下中農創造出來了。簡便易行,省工省料還省時,了不起”。

    李支書說:“這方麵我們王老四是大拿,這小子是豁牙子啃西瓜——道道多”。

    技術員掏出筆記本準備記錄,請王老四介紹介紹經驗。王老四以為讓他寫,嚇得調過頭就跑,李支書扯著嗓子喊他迴來。

    李支書問:“你跑啥?看見閻王爺了。”

    王老四說:“我一看筆呀、本呀就眼暈,咱是睜眼瞎,你還不知道嗎?”

    技術員說:“你就把怎麽幹的說一遍,我來記。”

    王老四說:“我姥爺家在八裏崗,就在小河邊上,年年擋沿流水,我爺爺教我的。沒什麽了不起的,一看就會。”再就沒有了,臉憋得通紅實在是不會說了。

    李支書說:“這小子就這麽大出息,講葷的,閑扯蛋滿嘴跑冰排,一個頂兩個,半宿不帶重樣的,說正經事就完蛋了。”

    張鐵軍對技術員說:“你也別追了,你事多忙你的,我們這劉琴很能寫,讓他和老四慢慢嘮,寫好了給你送去。”

    劉琴根據王老四的敘述,寫了五百多字。還沒來得及給技術員送去,他就急著的來取了。這個技術員戴著大眼鏡子,二十八九,三十來歲,一說話就知道文化不淺。

    他說:“小學生都知道四川的都江堰。堰者,攔水的壩也。《都江堰》是我們學水利的必讀之精典,那是戰國時李冰父子的傑作。時任蜀郡守的他征發民工在岷江流域興辦多項水利工程,以都江堰最為著名,二千二百多年來在川西平原效益顯著。那是人民的智慧,群眾的力量。我們西溝村創造的柳條簡易壩雖然不如都江堰那麽偉大,但也是值得讚揚的創造。最起碼我在書本上沒看過,是你們的創造,我很佩服”。

    李支書私下說:“這小子有文化,沒少喝墨水。不知道花花腸子多不多,關鍵時候能不能當叛徒”。

    劉琴說:“看上去挺文靜挺好的,現在是和平年代,哪那麽多叛徒。”

    技術員把西溝簡易柳條壩的經驗印成傳單,在全工地介紹。還有李冰父子如何如何偉大,都江堰的現時意義等等。後來知道這個技術員姓郭,叫郭光輝。從水利學校畢業,到生產建設兵團鍛煉了兩年,去年到的縣水利局。最近應公社的請求,派來水利站工作。他住在指揮部,離西溝村的工地不到十裏地。經常到各村測量畫圖,指導工程,檢查質量。他特別認真,發現問題堅決糾正,公社馬書記都聽他的。張鐵軍幹完五十延長米,請指揮部驗收,然後轉下一段。郭技術員上來下去檢查了半天認為不合格,主要問題是梯型溝溝底太窄,須要返工。鐵軍領著大家馬上返工,再請他來檢查,仍然不合格。在返工,還是不合格。

    張鐵軍不服氣地說:“就差四五公分,影響不了大事”。

    “這是水利工程絲毫不能馬虎,不是你們別的簡易水壩”。郭技術員很認地說。

    張鐵軍聽著很刺耳,好象有諷刺打擊的意思。

    張鐵軍一臉不悅地說:“簡易壩怎麽了?當時你不是也說好嗎?”

    郭技術員說:“我沒說簡易壩不對,我是說要對你們幹完的工程嚴格要求。”

    張鐵軍說:“我們都返工好幾邊了,你還說不合格,你是不是故意刁難我們!”

    張鐵軍嗓門越來越大,劉誌堅、牛新城幾個人放下手中的活,圍上來隨聲附和,群起而攻之。

    郭技術員也不示弱:“你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在為工程負責,那有閑

    心刁難你?不要以為人多就能把誰嚇住,有時候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

    張鐵軍把腰一插:“我們紅衛兵當年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沒怕過誰,今天到廣闊天地來,戰天鬥地照樣什麽也不怕”。

    郭技術員苦笑了一下說:“別和我來這一套,當年我可是大學紅色造反團的。毛主席八次接見紅衛兵,我參加六次,那時你還當紅小兵呐,大串連你參加過嗎?”。

    倆人你有來言,我有去語,正在將軍。正好公社王副書記路過此地,就對郭光輝說:“何必那麽認真,他們也很辛苦,天都黑了,差一不二就行了。”

    沒想到郭技術員馬上不軟不硬地反駁:“ 這可不行,根本不是差一不二的事,您當領導的可不能幫著唬弄。”

    王副書記很不高興:“我是領導,我怎麽能唬弄?”

    郭技術員說:“你應該批評他們,不批評就是唬弄。”

    王副書記心裏十分惱火,不高興地說:“我說了算,合格了,就這麽定了,不用再返工了,別的什麽也別說了。”

    郭光輝欲言又止,臉漲得通紅。心想這個領導怎麽這麽專橫,對工程質量這麽不負責任。

    天要黑了,張鐵軍留他倆吃飯,想緩解一下矛盾。王副書記欣然接受,說是要吃燉黃肚蛤螞。

    張鐵軍說:“書記有口福,正好這兩天在河道的冰下麵刨出來不少黃肚蛤螞,都是歡蹦亂跳的,正在水桶裏養著哪。”

    王副書記說:“快燉上,燉豆腐,味道美極了。”

    郭光輝借口有事不在這吃,連個招唿都沒打,轉身就走了。

    副書記很惱火,認為郭技術員卷了他的麵子,衝著他的背影說:“迴去再批評他,年輕人不知深淺,念書都念傻了,臭知識分子”。

    吃飯的時候李支書知道了這件事,不以為然的說:“沒什麽了不起的,一個黃嘴丫子沒退淨的小崽子,不懂得公雞操母雞——一雞(級)壓一(級)雞。”

    劉琴認為張鐵軍做的不對,應該去和郭技術員檢討。

    張鐵軍說:“他一天拿個圈尺東量量,西算算,不出力,不遭罪,說不合格就不合格,說讓你返就返工。我就不服氣,我憑啥跟他檢討?我才不去哪”。

    劉琴說:“人家為了啥?還不是為了工程質量,那是他的職責。”

    張鐵軍說:“反正我不跟他檢討。”

    劉琴說:“你不去我替你去。”

    張鐵軍以為劉琴就是說說而已,但劉琴卻是認真的。第三天劉琴去指揮部辦事,順便打聽到了郭技術員的辦公室。

    她先自我介紹:“我是西溝村的,前幾天咱們工地上見過麵,但沒說過話”。

    郭技術員的辦公室設在社員家裏,他背對著劉琴,正撅著屁股在炕上畫圖。

    聽劉琴自我介紹他馬上應道:“快請坐,請坐,”。他說不上冷,也說不上熱,反正沒看她一眼。

    劉琴說:“前天的事還請你原諒,張鐵軍他隻想自己完成任務,沒考慮你的責任,讓你為難了”。

    郭技術員放下筆抬起頭:“他是幹什麽的,歲數不大脾氣不小。”

    “他是民兵排長,還是我們青年點的點長,還請你多多原諒,他也是為工作,脾氣有點急,但心眼不壞”。

    郭技術員樂了:“你說不壞,肯定就不壞,我聽你的。有機會我們見見麵,我畢竟年長你們七八歲,他是小弟弟,我原諒他,但不知他能不能原諒我。”

    劉琴說:“肯定原諒,有機會你到我們那去,我下廚房給你們炒菜,讓你們喝酒。”

    郭技術員問:“你們經常喝酒嗎?”

    劉琴說:“男生和社員們經常喝,女生沒有喝的。”

    郭技術員說:“和兵團一樣,隻要喝上酒天下就歌舞升平了。”

    劉琴說:“多數人還行,有的人喝多了就罵人,打仗。”

    郭技術員說:“那天我沒看出來你們是廣闊天地煉紅心的知青,我在兵團接觸過,生龍活虎的,有遠大的革命誌向,都還不錯”。

    劉琴說:“毛主席號召我們到這裏來,認真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們正在發奮努力。”

    郭技術員開始熱情起來,在亂紛紛的圖紙、書籍、資料中騰出一個地方,請劉琴坐下。他問劉琴從哪來的,來幾年了。反複說前天的事就讓它過去,沒必要在心裏嫉恨。倆人越談越感到近麵,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郭技術員說:“我以前肯定在哪見過你,但又一時想不起來了。”

    劉琴說:“我真羨慕你們上過大學受過係統教育的人。從小做夢都想上大學,目標是考哈工大。沒想到剛上小學三年級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大學是上不成了,中學畢業後就隨大流下鄉了,也不知夢想能不能實現了。”

    郭技術員說:“聽說北京高校招生要恢複,招收工農兵學員,你們都有希望”。

    整日在村裏就是修理地球,外麵的事情一點一點也不知道,意外地聽說大學要招工農兵大學生的事令劉琴很激動。

    她迫不及待地問:“是真的嗎?你聽誰說的?”

    郭技術員說:“我有個同學,他父親在國務院工作。他來信告訴我最近一兩年大學就要招生了,你既然有這個想法現在就要有所準備。”

    前天郭技術員和張鐵軍吵架的樣子很兇,今天卻挺溫和的,就好象換了一個人。

    她問他:“你前天怎麽那麽大的脾氣?”

    郭光輝說:“這是我的缺點,老想控製,但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控製不住。”

    劉琴問:“指揮部大門貼的毛主席詩詞‘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是什麽意思”?

    他告訴劉琴:“金猴者,孫大聖也。鈞是古代重量單位,等於三十斤。玉宇原指神仙住的地方,很華麗,這裏是指無窮大的宇宙。埃即是塵埃,萬裏埃是指妖魔鬼怪,或者黑暗的、反動的東西。這句詩可以理解為孫悟空舉起千鈞棒要消滅一切妖魔鬼怪,護送師傅去西天取經。”

    他見劉琴滿臉還是不太懂的表情,就感到自己解釋的可能是太籠統,不準確?就跳上炕找出一本《西遊記》,說:“你拿去看,看完了就懂了。”

    劉琴說:“你這書是‘四舊’,寫得都是妖魔鬼怪,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都燒光了,沒人敢看。”

    郭光輝說:“這是毛主席喜歡的書,要批判著看,吸收精華,剔除糟粕,看完你就明白了。另外你要知道這首詩寫作的背景,才能更好地理解這首詩。”

    劉琴問:“背景是什麽?”

    郭技術員說:“細說起來話就長了。”

    劉琴說:“我不怕長,你就說吧。”

    郭技術員說:“全詩是這樣的,‘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今日歡唿孫大聖,隻緣妖霧又重來’”。

    劉琴說:“你的記憶力可真好。”

    郭技術員說:“我們這個年齡當過紅衛兵的,沒有不會背誦這首詩的。毛主席的這首詩是和郭沫若同誌的。一九六一年十月間,浙江省紹劇團在北京演出根據《西遊記》第二十七迴白骨精故事改編的紹劇《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郭沫若看過戲作了一首詩,借以反對當時所說的現代修正主義。從上世紀50年代末起,中蘇關係日益惡化。從最初的意識形態分歧,發展到公開論戰;再從公開論戰,一直發展到政治、軍事的全麵對抗。圍繞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理論與戰略策略問題,中蘇關係已經由兩黨之爭,上升為兩國之爭。從那時起,舉國上下群情激昂,早已開始洋溢著對蘇聯背信棄義的憤怒,特別是1960年7月16日,蘇聯突然撤走專家、撕毀合同,不但使當時步履維艱的中國經濟雪上加霜,更嚴重地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所以,當1963年蘇共中央為緩和中蘇關係,致信中共中央,提出重派專家時,中共中央在次年2月的複信中,憤怒地指出:‘在中國遭到嚴重的自然災害的時候,你們乘人之危,采取這樣嚴重的步驟,完全違背了共產主義的原則立場和國際主義精神,中國共產黨和全國人民不信任你們。’舉國上下醞釀著反對蘇聯修正主義的怒火。1961年底郭沫若賦詩《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發表的直接政治背景,是1961年10月蘇共召開的二十二大。在全世界的社會主義國家麵前,蘇聯人空前激烈地譴責斯大林,猛烈攻擊和中共關係密切的阿爾巴尼亞共產黨,並號召推翻阿共領袖霍查。參加這次會議的中國代表團團長周恩來,當場予以嚴厲批評與駁斥,並率代表團參謁了列寧墓後提前迴國,以示抗議。蘇共此番有預謀的舉措,無異於在中蘇關係上火上澆油。 郭沫若這首《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顯然有感於時事政治風雲,從這出地方戲中,生發出了批判修正主義的政治義憤,借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典故,隱喻修正主義的可惡、可恨。 如果說郭詩大有文章,那麽毛澤東的和詩,就更是非同尋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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