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四去學習班了,張鐵軍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特別是押送王老四去公社的路上,張鐵軍的心情很不好。王老四很沮喪,張鐵軍無言以對,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張鐵軍心裏一片茫然,怎麽一夜之間他就變成了專政對象,我的槍口就可以對著他。他是階級敵人嗎?階級敵人就他這樣?他反反複複就覺得對不起他。

    快到公社的時候王老四說:“你想啥我知道,我不願你,你們沒有壞心眼。就願我自己不爭氣,啥也別說了,眼淚嘩嘩的。”

    張鐵軍說:“啥也別想了,好好改造。你是貧農,是好人犯錯誤,改造好了就是好同誌。”

    老四說:“心裏窩囊,改造啥呀?我不就是為了養活老婆孩子?”

    張鐵軍想安慰安慰他,但搜腸刮肚想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詞語。

    雖然抓住了王老四,但仍然沒解決狼害的問題。白天小孩不敢出門,晚上怕狼進院傷害牲畜,全屯上下人心慌慌不得安寧。這些天張鐵軍白天黑夜地琢磨,有什麽辦法能降住這夥張三兒呢?青年點最南邊的男宿舍緊鄰南大甸子,筒子屋,對麵炕,住著四十多人。狼有時就在南大甸子的草叢中亂躥,半夜裏時不時的像悲痛的婦人一樣亂叫,綠螢螢的眼睛象鬼火,時隱時現,跳來跳去。知青們因為冬天冷,晚上解手不方便,也因為害怕山貓狗獸,就在屋子當中放一尿桶讓大家方便。誰被尿憋醒了就爬起身,叉開腿站在尿桶旁嘩嘩地尿一通,很大的問題就解決了。這個辦法挺好,就是有點臊,味道太難聞,但比上外麵撒尿強,再說睡著了啥也不知道了,什麽臊不臊的。一天夜裏陳小明起夜,下地一看尿桶已經滿了,情急之下就顧不上許多,批上衣服提上褲子急三火四地跑到房苫頭。剛尿到一半的時候,他無意中往旁邊暸了一眼,嚇得他頭發都豎起來了。五六隻狼距他也就一個電線杆子那麽遠,瞪著綠眼看著他。他以為看花眼了,揉揉眼睛再仔細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銀色的月光下,白色的雪地裏,站著幾隻幽靈般的狼。

    “不好啦!來狼了”!陳小明嚇得提著褲子邊跑邊喊,躥到炕上撈過被把頭蓋上,屁股露在外頭,剩下的尿都尿到了褲子裏。

    覺大的繼續唿唿地睡,抬走都不知道,陳小明喊的啥壓根沒聽見。覺輕的都被他喊醒了,不約而同地抄起武器。張鐵軍指揮大家熄了燈,爬在窗戶上往外觀察,一直到天亮,什麽也沒發現。大夥埋怨陳小明看花眼了,陳小明說:“絕對沒有錯,你們不信明天看狼腳印”。

    天亮後大家來到陳小明說的地方,果然“杯盤狼藉”,雪地裏布滿狼爪子印。原來這幾天是老母豬產羔期,有幾個死羔被扔到這,結果把狼群引來了。張鐵軍心頭一喜,高興地叫到:“有辦法了!有辦法了”!

    在距離他們宿舍六七十米的地方有一個菜窖,他們用鋼筋做了一個鐵籠子,把兩頭小豬裝鐵籠子裏,再把籠子放到菜窖裏。怕把豬羔子凍壞了,上麵用木板蓋上,再覆以稻草。一連幾天狼群隻是遠遠地看,賊頭賊腦的不往前靠。民兵們輪班蹲在炕上從窗戶向外觀察,耐心地等待。在狼們看來豬羔子的氣味誘狼(人)極了,再加上豬崽子時斷時續,哼哼嘰嘰的聲音。它們終於忍耐不住了,它們也是太饑餓了——誰餓極了都會鋌而走險。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它們“躡手躡腳”地摸上來,想要扒開上麵的木板,一共有十七八條。知青們輕輕打開窗戶,張鐵軍一聲令下,衝鋒槍,半自動步槍,七九步槍,十幾條槍一起開火,響得像爆豆般。打了兩分鍾民兵們推開窗戶踹開門衝了上去,到跟前一看,一條也沒打著。狼就是狼,槍聲一響,它們一縱就有十多米遠,眨眼就沒了蹤影。雖然沒打到,但把狼膽嚇破了,因為從此沒了蹤跡。狼是非常狡猾的,一定是到別的它們認為安全的地方遊蕩去了。

    每年知青春節放假都到正月十五,今年公社要修一條水渠,各村都分了任務,過完春節就開工,所以大家都提前迴來了,唯獨劉琴沒有迴來。她和張鐵軍說我晚迴去兩天,咱們修渠工地上見。張鐵軍問她有什麽事,用不用幫忙。劉琴說沒什麽大事,兩天就處理完了。他想等她,但又怕耽擱修渠的事,就先迴來了。他人迴到青年點,心還扔在半道上等劉琴。他不停地想,劉琴到底有什麽事呢?

    別人放假就是放假,抓緊時間逛商店看電影,走親訪友會同學。可劉琴一天也沒休,而且累得夠嗆。他舅舅是一飯店的經理,給她找了一個在飯店刷碗摘菜的臨時工作,每月二十塊錢。劉琴幹得非常賣力,大夥都誇獎她在農村練出來了。起早貪晚雖然很累,但劉琴很開心。一來掙些錢補充家用,還可學些炒菜做飯的手藝,迴青年點用得上。飯店有一小馬師傅,心眼好,長得方臉大眼,一米七五的個頭,有時間就手把手教劉琴炒菜技術,下班晚了就送她迴家,沒事的時候她就給他將青年點的事,講山裏人多麽多麽樸實。沒出半個月,大夥就議論說,這倆人有情有意的,年紀象貌還挺般配。但知青沒戶口,今後生活怎麽辦,生了孩子也落不上戶口。劉琴聽了覺得好笑,心想都扯到哪兒去了,根本沒往心裏去。小馬師傅是動了真情的,人也精神許多,幹起活來沒早沒晚不知累。想對劉琴表白自己的傾慕之情,但又不知說什麽好。有一天她聽說她要迴青年點了,心裏著起急來,鼓足勇氣要捅破這層窗戶紙。趁沒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攬在胸前,激動得滿臉通紅,半天沒說出啥意思。劉琴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慌亂的不得了,急忙躲開他,再也不敢和他搭話。第二天舅舅到家裏來,是受小馬師傅之托來說媒的。爸爸媽媽舉雙手讚成,劉琴堅決不同意。

    舅舅說:“人家父母都有正式工作,就這麽一個獨生兒子,家裏什麽負擔都沒有,哪像你們家,掙錢的少,吃飯的多。現在社會上玩方向盤的,挎聽疹器的,再就是掂大馬勺的最吃得開。小夥子有手藝,人品又不錯。我告訴你小琴,男怕幹錯行,女怕嫁錯郎,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

    全家都說舅舅說得對,可劉琴就是不同意。

    劉琴對舅舅說:“你為我好我知道,可這是為我找對象,你相中了不等於我相中了。”

    舅舅說:“你相不中,你說說人家有什麽毛病,也算個理由。”

    劉琴說:“我不想說人家的毛病,也找不出他什麽缺點,我就是不想搞對象。”

    舅舅氣得他拂袖而去,說再不管她家的事。爸媽說啥不讓她走,除非她答應這門婚事。

    劉琴對家裏人說:“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走的是正路,去的時候你們敲鑼打鼓地送,那邊貧下中農敲鑼打鼓地接。我們宣誓一輩子紮根農村幹革命,那裏有火熱的生活,有我們的事業,有我們患難與共的戰友。我決不能當逃兵,決不能半途而廢,決不能做對不起戰友的事”。劉琴說著已是淚流滿麵,全家人都不作聲。

    劉琴明白大家也都是為她著想,為她好。看著父母都不高興才沒急著走,過了兩天父母的氣喘勻了她才往迴返。

    送她時媽說:“主意你自己拿吧,將來享福受罪都是你們自己的,姑娘大了媽說什麽也沒用了。媽這輩子就給你們老劉家生孩子啦,外麵的事也不明白,以後的事就更不明白了。媽就擔心你一輩子扔在農村,怪可惜的”。

    劉琴耐心地對媽說:“這你不用擔心,毛主席說看一個青年是不是革命的,就是看他能不能實實在在的和工農結合在一起。我們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前途是光明的。”

    劉琴急匆匆地迴來了,一踏進門就給宿舍裏帶來一片歡騰。姐妹們一個多月沒見非常想念,七嘴八舌嘮起來沒完。

    黃桂芬問:“家裏啥事呀,這麽晚才迴來?”

    劉琴心裏一陣緊張,她以為她們知道了和飯店小馬的事。當她冷靜地看出來她們什麽也不知道時,心裏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她漫不經心地搪塞說:“我媽想我,非讓我再住了兩天”。

    李小豔說:“你媽那麽多姑娘能疼過來嗎?非留你多待兩天。你沒迴來我們可是猜了兩天,以為你找對象不迴來了呢。”

    劉琴說:“淨瞎猜,能不迴來嘛。”劉琴的臉紅了,但沒人察覺。

    黃桂芬說:“你多虧迴來了,你不迴來還不把人家急死。

    劉琴知道她話裏有話,就假裝沒聽出來。

    隔了一會劉琴看到炕上還有兩個行李沒打開,就問:“是不是還有沒迴來的,我可能不是最後一個了吧?”

    李小豔說:“男生都迴來了,女生差兩個,聽說搞對象了,不迴來了”。好半天,大夥都瞅著那兩套行李,誰也不說話。

    黃桂芬歎了一口氣說:“對象是找到了,可是沒戶口,沒糧本,找不到工作,吃什麽,喝西北風?”

    劉琴說:“在這件事上我們可不能向她們學,半途而廢,最後是害了自己。我們既然來了,就要堅持住,不能當逃兵。我說話算數,黨叫幹啥就幹啥,不能給咱們知青丟臉。”

    聽說劉琴迴來了,張鐵軍心裏湧動著一股欲望,想馬上就見到她。但他又在極力控製自己,在自相矛盾中生怕做錯了什麽。他怕別人看出自己喜歡劉琴,一年多以來就這麽煎熬般地掩飾著,隻是在夢裏跟她表白過。當他們倆時他對她說的全是體貼入微的話,當有別人時他馬上換了一副麵孔,談的全是青年點的工作。在青年點裏,沒人說不讓談戀愛,但也沒人鼓勵談戀愛。要是知道誰搞對象了,有時大家還會嗤之以鼻。大多數人不約而同地遵守著一個規則,那就是不談戀愛。我們是來紮根農村幹革命的,肩負著無比光榮的重任,煉紅心是第一位的,兒女情長不是革命者。換句話說,要想進步就不要談戀愛,談戀愛就必然影響進步。再說了李支書貫徹上級精神,年年說提倡晚婚,知青當然要帶頭響應。但陳小明和李小豔是個例外,大夥也是見怪不怪。有時大夥懷疑他倆能不能長期好下去,他們倆那叫不叫戀愛。

    考慮再三張鐵軍艱難地決定今天不去見劉琴,可心裏越發亂八七遭的,晚飯吃的什麽都不記得。隔了一會他還是覺得應該找一個正當合適,誰也不懷疑的理由去見劉琴,隻看一眼就滿足了,如果能說兩句話就更好了。可在大道上走了兩個來迴也沒找到理由,腦袋瓜子連個縫都沒有。遠遠地李支書叫他。他忙跑過去。李支書讓他去劉琴那問問,給鐵姑娘隊專門打的小號尖鎬取迴來沒有。張鐵鐵軍心裏樂開了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多麽正當,多麽合適,多麽偉大,這理由就是久旱的甘霖。心裏頭高興,渾身有勁,抱著李支書在原地轉了一圈,說:“保證完成任務”。

    李支書不知他為什麽這麽興奮,看著他跑去的背影又好象明白了什麽。笑眯眯地說:“有勁留著工地上使吧!別在平地亂撒歡,就怕到了坡上爬不動”。

    修渠工地在東南偏東,離西溝村有三十多裏地。二十多公裏長的工地上紅旗飄舞,各村人馬按順序擺開戰場。靠山豎著的大牌子上寫著縣裏的口號:“學大寨,趕大寨,要把荒原變良田”,“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的建設社會主義,” ,“林上山,地下川,多開荒,種稻田”,“糧食堆滿倉,氣死帝修反”。為了開荒種稻子,公社決定在甸子中修一條排水渠,把沼澤地的水排出去,讓荒甸子變成萬畝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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