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到了家,父親已經停止了唿吸。母親由於過分悲痛,精神幾乎崩潰,麵容憔悴,兩眼呆滯,默默地坐在炕上,絕望地凝視著牆壁。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把母親托付給親戚照顧,李媛媛決定迴校參加10月份的國考。

    李媛媛登上開往北京的直達快車,在第7車廂找到自己的座位,靠車窗坐了下來。

    火車鳴了兩聲悠長的汽笛聲,緩緩地啟動了,車速漸漸加快。

    車廂裏嘈雜的人聲漸漸減弱,很快靜了下來:車輪磨擦鐵軌發出了鏗鏘聲,在曠野上空蕩漾。

    車窗外的樹木、莊稼、房屋、田野、山丘像箭似的飛速向後射去。

    多數旅客靜心端坐,表情呆板,默默想著各自的心事,看上去像一尊尊雕塑。

    李媛媛臂肘撐在茶幾上,雙手捧著臉頰,麵色陰鬱,目光憂傷,呆呆地望著窗外向後退去的景物:右臂袖子上的黑紗隨著車體的震動,微微抖動著,令人感到刻骨的淒婉。

    李媛媛身在火車上,心卻留在了家裏,陪伴著可憐而孤獨多病的母親。

    生命是多麽輝煌又是多麽脆弱啊!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突然就像烈日下的一點水似的蒸發了,無影無蹤,永遠消失了。這是多麽令人沮喪和絕望!

    李媛媛和母親一樣無法接受父親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事實。她失去了一個親人,疼愛她的人,供養她的人,惟一養家糊口的人。父親的去世,像房子突然斷了頂梁柱,一個美好的家庭頃刻間被毀掉了。多病的母親,孤苦伶仃,今後的日怎麽過呀?!

    李媛媛的眼裏湧出了淚水,晶瑩透亮,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手指縫兒往下淌,流進了衣袖。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窗外的一切變成了灰朦朦的一片,仿佛籠罩著濃濃的霧靄。

    她從手提包抽出幾張麵巾紙,慢慢地擦著淚水。

    “不,不能這樣悲痛下去,要精神起來,要鼓舞母親堅強起來,頑強地活著!”她在心裏大聲說。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家裏的電話:“……媽媽,是我,我是媛媛。……很好,靠窗戶坐著。您放心。您要振作起來,……人死了不能複活。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您要盡快地從悲痛中走出,……您要保重。”

    她關了手機,深深地唿吸了幾下,覺得心情輕鬆了一些,突然感到自己好像長大了,開始琢磨如何才能挑起供養母親和自己的擔子。

    李媛媛對麵坐著一個年輕女子,看上去最多25歲,高挑個兒,披肩發,鵝蛋臉,高鼻梁:細眉下嵌著兩隻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球像木偶似的不住地轉動,目光顯得很不安分:兩片鮮潤的薄嘴唇裏,有兩排細密而潔白的牙齒,似乎耗不費勁地能把任何堅果都咬碎。

    上車後,她一直默默地觀察著李媛媛,好像要探索李媛媛的幽思。她幾次想和李媛媛搭訕,見李媛媛凝視著窗外,隻好作罷。

    李媛媛轉過臉來,發現對麵的女子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仿佛要和她說話似的。她潛意識裏有一種感覺,這個女子好像有些麵熟,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見過

    麵,或許是在童年或許在夢裏。這個想法像窗外的景物隻是一閃而過。

    “請問,你是那兒的人?”那女子禮貌地問道,熱切的目光望著李媛媛。

    “潼川的。”李媛媛談談地說。

    “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麵?”

    “……”李媛媛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你是不是潼川郊區的?”

    “是呀!”李媛媛警覺起來了。

    “你是不是在大營鄉上的小學?”

    “是呀,你怎麽知道的?”李媛媛怔了怔,說道。

    “你是不是96年小學畢業?”

    “是呀!”

    “一班,是不是?”

    “是呀!你是——”

    “俺叫金圓圓。你不是李媛媛嗎?”金圓圓興奮地幾乎喊起來了。

    李媛媛塵封的記憶像嚴嚴實實蓋著的盒子,慢慢揭開了,露出了裏麵存放已久的內容。

    她記起來了,上小學時,班上有個叫金圓圓的女生,同學們叫她金元寶。五年級時她父母離異,上課總迷迷糊糊的睡覺,後來和一幫小混混成天糾纏在一起,進城轉悠,打鬥,偷摸,被學校開除了。

    “我是李媛媛。我想起來了。咱倆的名字同音,老師有時候會弄錯。”李媛媛強打精神,笑著說,“想不到在這兒相遇了。”

    “真是太高興咧!”金圓圓像個孵蛋的老母雞,咯咯地笑個沒完,雙手使勁地攥著李媛媛的一隻手,仿佛怕她跑掉似的。

    她發現了李媛媛袖子上的黑紗,臉上的笑容頓然消失,換上了一副嚴肅而憂傷的麵容,悲哀地說:“你這黑紗——”

    “我爸爸走了。”李媛媛眼裏又湧出了淚水。

    金圓圓遞給李媛媛幾張麵巾紙,默默地望著她擦淚水。

    過了一會兒,金圓圓關切地問:“你有兄弟姊妹嗎?”

    李媛媛搖了搖頭。

    “那麽說隻有你們母子倆咧。”金圓圓語氣裏充滿了同情。

    李媛媛點了點頭。

    “你這是要去哪兒?”“北京。我在北京上大學。”李媛媛極力控製悲傷的感情。

    “太好咧!真羨慕你呀!大學生,多瀟灑!”金圓圓啪了兩下手掌,立即又換了一副驚喜的麵孔,“俺也迴北京,噢——俺自己開了個發廊。”她說後半句話時,語氣裏透出幾分不自信。李媛媛沒有覺察到。

    真像俗話說的那樣,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同學遇同學,兩嘴像喜鵲。

    既然是老鄉又是老同學,不用說,她們一路不停的談天說地,從生活婚姻到人生前途,方方麵麵無所不談。當然,她們也免不了迴顧小學時代,談及老師和同學。

    金圓圓非常興奮,眉飛色舞,活像個東北二人轉裏的媒婆,不停地嗑瓜子,不停地說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語言雖然粗俗,但不乏幽默。

    李媛媛心中的悲傷好像漸漸地淡化,憂傷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顯出一種病態的嫵媚,看上去活像一朵月下的芍藥花。在金圓圓麵前,她顯得口拙舌笨,反映遲鈍,談話幾乎插不上嘴,大部分時間隻是微笑著,默默地望著,充當忠實的聽眾。

    談到婚姻,金圓圓說:“俺沒有結婚,也不打算結婚。這年頭傻瓜才結婚呢。把自己拴在一根肉樁上,多不自由,多沒勁,多無聊。”

    說到前途,金圓圓說:“前途嗎?是人們無聊的瞎想今後咋活著。依我看呀,人活著要顧眼下,消受生活。趁著年輕時,要好好享受一番。人活一輩子,不大一會子。青春更是一眨眼兒的功夫。你沒見那些曲腰駝背、臉像核桃似的老婆娘嗎?多悲哀呀!活到那個份上有啥勁?在年輕時,不瀟灑他一迴,難道等著成了幹癟老婆娘嗎?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媛媛覺得金圓圓知道的很多,對許多問題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而且很現實,很有道理,使她大飽耳福。相比之下覺得自己太幼稚,太書生氣了。她附和著說:“你說的很好。”

    “你有男朋友嗎?”

    李媛媛搖搖頭。

    金圓圓是個風塵女子,在北京漂了近10年。她從15歲起,被爆發戶包養,前後換過三四個主。去年她在郊區開了個發廊,理發,洗腳,賣淫三位一體。掃黃聲勢越來越大,可是她的生意做得挺紅火。她盡管提心吊膽,但很得意,也很自信,因為她“有人”,能預先準確地得到警察行動的“情報”巧妙地躲過一次又一次掃除。

    金圓圓憑自己多年的經驗,很快發現李媛媛很單純,十有八九是個處子:她的弱點很明顯——缺乏社會經驗,容易輕信別人。為此金圓圓心裏暗自高興,像惡浪看見一直溫柔的兔子,眼裏頓時射出了惡毒而喜悅的綠光。

    “你在北京上學,得花不少錢呀!一年學費多少?”

    “7千多元。”

    “咂咂!這麽多呀?你的學費怎辦呀?”

    “我交了全年的。”

    “每月的生活費要多少?”

    “最少得3百元。”

    “母親能繼續供你嗎?”

    “……”李媛媛搖搖頭,眼裏湧出了淚水。

    “那你怎麽辦呀?”金圓圓又給了李媛媛幾張麵巾紙。

    “我打算這次國考結束,出去打點工。”

    “像你這樣要摸樣有摸樣,要文化有文化的人,不愁找不到工作。你打算做啥?”

    “到時候看吧。”

    “俺倒有個想法,怕委屈了你。”

    “隻要能賺些錢,不管髒累,幹什麽都行。”

    “你要是這樣想,到我的店裏幹咋樣?”

    “那感情好!”李媛媛興奮地臉上倏地一下出現了紅暈,眼睛放出了光彩。

    “隻是……”

    “隻是個啥?你怕幹不了對不對?”金圓圓似乎看透了李媛媛的心思。

    “……”李媛媛點點頭,暗自敬佩她這位老同學的機敏。

    “這個你別擔心,我會考慮的,比如收款啦,燒水啦,整理衛生等,你都能做。”

    “那就麻煩你了。”

    “說這個做啥?我們倆誰是誰呀?”

    “我恐怕得10月中旬考試完才能上班。”

    “行。啥時候都行。”金圓圓打開紅色真皮手提包,取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支,用右手優雅地夾著,放在鼻尖上深深地吸了幾下,閉起眼睛悠然自得地享受起來,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采,仿佛商人談成了一筆利潤可觀的生意。

    “那太感謝你了。”李媛媛激動地說話變了嗓音。

    車窗外的燈光閃閃爍爍,越來越輝煌。終點站——北京西客站馬上到了。

    “今晚到我家裏住吧,你一個人迴學校很不方便。”金圓圓一邊收拾旅行袋一邊說。

    李媛媛看了看手表已11點20了。地鐵公交車都休息了,隻好同意。

    金圓圓借口去洗手間,走到列車門旁,拿出手機,撥通電話:“……是俺,客車很快就進站,……你開車來接俺。俺給你帶迴一個鮮貨……保證原裝。唄唄。”

    從那天晚上起,李媛媛像一隻溫柔的鴿子失足掉進了狐狸的窩,毫無反抗之力,一時任金圓圓這隻狐狸精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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