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k研修學院隻有兩座紅磚小樓,一座三層,另一座也是三層。這兩座樓一南一北,相距足有2百米,遙相唿應,晝夜相望,仿佛一對永遠走不到一起的戀人。聽說原來這是一家被服廠,20世紀90年代初就倒閉了。90年代中期,北京興起民辦大學,原來開飯館的郭寶才識時務,抓住契機,租下這個倒閉的工廠,棄商從教,開始搞民辦大學於是這兩座小樓就成了一所大學,郭寶才也就成了董事長兼校長。後來由於生源增加,在用作教學和辦公的南樓西麵蓋起兩排平房,一排用作階梯教室,另一排用作辦公室:在作宿舍用的北樓東麵蓋了三排平房,兩排作男生和職工宿舍,一排作網吧:南樓隻作教學樓,原來的宿舍樓隻住女生。

    教學區和生活區之間的空間是運動場,有三個籃球場,一個足球場:從生活區到教學區有兩條曲裏拐彎的水泥甬道,路麵不太好,石子探著灰溜溜的小腦袋,好奇地四下張望,頑皮地和你的腳掌嬉戲:每條甬道都夾在兩排梧桐樹之間,像迂迴曲折的走廊:校園的西北角,孤伶伶地矗立著一個八角涼亭,名曰“勸學亭”,周圍是一片綠草坪:再往北是一片茂密的楊樹。

    不管是什麽樣子,北京k研修學院也算是所大學,尤其招生簡章上學院的那些圖片,高樓林立,綠樹嫋娜,操場平坦,設施齊全,活脫脫一所現代化高等學府——郭寶才浪漫的夢幻。

    一些被擠到獨木橋下的高中生,在彷徨中看到北京k研修學院的招生簡章,被郭寶才的浪漫吸引得一蹋糊塗,懷著放飛心結的夢想走進了k研修學院敞開著的大門。學子們來自天南海北,湊合成一個群體。自然,性格形形色色,情愫萬別千差,動機五花八門,理想飄搖渺茫,與那些由於偶然或必然有幸闖過獨木橋,揚眉吐氣邁進國辦大學威嚴的大門的學子們沒有多大差異。

    在北京k研修學院的莘莘學子中,不僅有徐靜、聞雯、於曼、蘇平,楊鵬和孫同這些目標明確,刻苦努力的學生,也不乏馬俊這類出色的風流人物。

    馬俊這個風流人物,不用說別的,就說外號——木頭人兒,也夠你玩味一陣子的。

    有些人享有外號,比如周扒皮、劉羅鍋、揚吹牛、趙吝嗇、劉黑心、牛忽悠、馮呆子、張瘤子、郭蛀蟲、胡企鵝……這外號裏包含著不少學問呢。建議有克隆文章能力的人,如果感興趣的話,在茶餘飯後研究研究這個問題,也許會靈感突發,有超乎前人的發現,將它寫成一部不朽的著作,實現流芳百世的夢想。比如外號的來源,紛繁複雜,有的因形體而得名,有的因性格而得名,有的因行為而得名等等,古今中外,五花八門。馬俊享有木頭人兒的外號,決不是因為他腦子愚鈍動作緩慢表情呆板。他除了學習愚笨,在其他方麵並不比別人遜色,比如搞戀愛不比別人被動,花錢比別人更能耐。此外,他還有大部分人不完全具備的愛好——抽煙、喝酒、下飯館、上網,聊天,壘長城,樣樣都是內行。他的木

    頭人兒外號的來源,也不是這些超常的本領,而是他的模樣兒。

    馬俊的模樣兒長得不那麽令人愉快。臉上的零件雖然和別人一樣,五官俱全,有鼻子有眼兒,什麽也不缺少,可是,安排得比例失調,麵部扁平,鼻頭太大,看起來好像波浪鼓麵上沾著一頭白皮蒜:眼睛又小又圓且無神,好像兩顆發黴的蠶豆:大嘴巴向前突出,齜著四顆歪歪扭扭的獠牙,顏色焦黃,活像個大煙鬼:腦袋兒小而頭頂尖,好像個木瓜:個頭不算低,足有1米77,可是肩膀太窄。他整個模樣兒像個笨拙的匠人用質地很差的原木雕刻成的人兒,原始的粗劣中透著幾分滑稽。

    馬俊也有些自知之明,對自己的這副模樣兒不十分滿意,頗感自卑,為此常常在心裏罵他的爹娘。他在那些形象亮麗,衣裙時髦,秀發飄逸的女孩子們麵前,常常感到心神不安,甚至無地自容。但他和許多國人一樣,骨髓裏孕育著阿q精神,總是蠢蠢欲動,想擰擰“尼姑的臉頰。”

    馬俊來自寧夏,父親在上世紀70年代末因行劫勞改了5年,釋放後正趕上“先讓一部分人富起來”的大好時機,他像許多期滿被釋放的勞改犯一樣,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契機,開始販賣魚蝦,很快富了起來:雖說不屬於那類窮得隻剩下money的大款,也屬於渾身肥得冒油的那個群體。

    馬俊在高中複讀五年,大考熬煎五次,隨著千軍萬馬五次企圖闖過獨木橋,可是每次都被擠到橋下,摔得鼻青臉腫,頭昏腦暈,差點粉身碎骨。前年9月,他懷揣一張長城卡,理直氣壯地走進了k研修學院敞開著的大門。

    馬俊大學一年級時,參加過三門國考,平均每門得了35點2分,可是5萬元的長城卡刷得精光。放了暑假,他這個北京k研修學院的學子揚眉吐氣,風風光光地迴到了家鄉。他的老爸高興地手舞足蹈,“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咧著大嘴,齜著獠牙,不住地笑,自豪地說:“俺的大學生兒子迴來咧!”

    馬俊掏出那張長城卡,在老爸麵前晃了晃,嘻嘻地笑著說:“大,它空咧!”

    老馬拍著兒子的窄肩膀,豪邁地說:“好小子,比大會花錢!錢是王八蛋,花完還能賺。別說5萬元,就是再多,大也不心疼。大就你這一個寶貝,不給你花,給誰花?大對你隻有兩個要求。”老馬突然把話打住,伸出兩個手指,瞪起灰黃色的眼珠子,意味深長地望著兒子的臉,出神地端詳著,仿佛初次看到他似的,又好像極力猜度他的幽思。

    “有啥要求,你快說呀!幹啥這樣瞪著俺?”馬俊被老爸瞪得心裏直發毛,心突突地跳了起來,猜不透老爸為什麽這麽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過了老半天,老馬伸出一隻手,揪住兒子的一隻耳朵,聲色俱厲地大聲說:“你好好兒聽著:第一,你要保證給大從北京拿迴一張畢業文憑。這第二是啥?噢,第二嘛,你得給大領迴一個漂亮媳婦兒!聽見了嗎?”

    “聽見咧。”馬駿咧著嘴巴應答。

    “記住咧?”

    “記住咧,大。俺保證為你爭氣!”

    “這還差不多。”老馬鬆開了兒子的耳朵,愛憐地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又嘿嘿地笑了起來。這笑是對兒子表示滿意還是懷疑還是別的什麽,馬俊感到莫名其

    妙。

    馬俊對父親的迴答,語氣不太堅決,聽上去似乎有氣無力。老馬也聽得出來。但他隻能點到為止。他在心裏說:“兒子是自己的骨肉,他肚裏有多少黃油,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嗎?他的質地,他的模樣兒,不是另一個自己嗎?”想到這兒,老馬不禁又“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笑聲裏透出了幾分失望和自嘲。

    父子倆想的是同一個問題,追溯到同一個本源。馬俊在說“俺保證為你爭氣”時,心裏惡狠狠地罵著他老爸:“你給了我這個腦袋兒,這副模樣兒,還

    對俺要求這麽高!你媽的!你非要逼死俺不成?老王八蛋!“

    馬俊心中怪怨老爸謾罵老爸,可是轉念一想覺得老爸提出的要求是對自己的激勵。瞬間他似乎開始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活著就得有目標,沒有目標,就像瞎了眼睛的毛驢,隨時會碰到牆上或掉進溝裏。聽父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他像犯了癮的吸毒鬼,打了一針嗎啡,豆豆眼兒像奄奄一息的火星被風一吹突然亮一下,來了精神兒:又仿佛受了神靈的啟示,腦子好像插進一根電子軸飛快地運轉起來:“畢業文憑,好辦,不就是那麽一張紙嗎?簡直是a piece of cake!學院外牆上歪歪扭扭地塗滿了辦證,通常2百50元就能弄一張。要辦清華北大的畢業證,也不費吹灰之力,別說k研修學院的畢業證了。對咧,想起來咧,上學期有個叫柳倩的女生是從國貿係轉到了我們班,俺打算追她。可是不到一個月她就突然蒸發了。後來才曉得,她花了2百50元弄了張紙,一路順風走進了什麽部下屬的什麽單位,成了一名小白領,收入可觀,工作體麵。不少學生學習她的榜樣。他媽的,這樣的畢業文憑簡直和真的一模一樣,可以用來忽悠不少人。如果拿迴家去,別說小學文化水兒的大會信以為真,雙手捧著,高興得老淚橫流,就是當地那些科長處長爺們兒,看了也會吃驚或妒忌得心跳不止,不得不對俺老馬家刮目相看!到時候,送給那些手臂伸得長長的官爺們三萬五萬,不愁弄個體麵的差事幹幹,比如,稅務部門的幹部兒,那可像刺蝟,肥得流油!至於給俺領迴一個漂亮媳婦嘛,自己的確沒有把握,心裏犯怵得狠,一想自己的模樣兒,就沮喪地渾身顫抖,甚至陷入了絕望,覺得天昏地黑,曾經幾次想,他媽的,出家當和尚,離開紅塵算毬咧。可是這年頭不像很久以前那樣,想出家就能如願,據說差不多像牛上樹那麽難。因此大的第二個要求那就得聽天由命咧。”

    馬俊一連數日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精神恍惚。老馬對兒子的心思了如指掌,一天看到兒子一臉沮喪,問道:“兒子你曉得俺家鄉有句老話嗎?”

    “……”馬俊搖搖頭,心裏想,“這老王八蛋又要逼我去幹什麽我辦不到的事。”

    “關於俺那天對你提出的要求……”老馬把話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和藹

    地望著兒子,好像啟發兒子似的。

    “俺不是向你保證過了嗎?”馬俊不耐煩地說。

    “俺看你信心不足。”

    “……”

    “尤其是對第二個要求。對嗎?”

    “……”

    “你瞞不了大!還嫩著點呢。”

    馬俊點頭承認。

    “俺家鄉有句老話:醜男人能找到好媳婦。你記住。”

    “記住咧,大。”

    馬俊的豆豆眼倏地亮一下,仿佛有個聲音從他心底竄出:“對呀,《水滸》裏的武大郎的老婆潘金蓮不也是個美人嗎?有錢能買鬼推磨,這是天經地義的。俺大有的是錢。”

    後來,馬俊一想到這裏,臉上就綻開了寬慰的笑容,隨即哼起了《天仙配》的唱段:“樹上的鳥兒成雙對,你我雙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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