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晉川大量收購鴉片,進貢內廷。

    十月初十,內宮沒有傳出任何風聲,但皇帝病情治愈的事也未通告,早朝已極少見他身影,但朝野之中分分秒秒都在進行人事的變動。

    皇帝不但致力於肅清龐晉川的勢力,同時也忌憚其他藩王的勢力。

    十月十五日日,皇帝宴請八名先帝庶出的藩王賞桂。

    酒宴行至一半,乾清宮忽發大火,皇帝狀如瘋癲跑出,抱頭滿地打滾,殿內和著藩王以及三十餘名太監宮女皆被封鎖在內殿之中,大火熊熊燃燒,待撲滅後殿中之人皆已燒幹。

    頓時全城縞素,皇帝乘機收迴所有兵權,龐晉川越發處於被動地位,但從那時候起皇帝病情也開始急轉直下。

    十月二十日,龐晉川再進藥,自願革去所有官職,隻受龐國公。

    皇帝頭疼難耐,著太醫細檢,太監試藥,皆曰無事。也不知這頭疼之症是不是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忍耐力,還是龐晉川的退步,讓皇帝終究用了藥。

    兩日後,皇帝臨朝,精神煥發,大賞太醫院上下,賜龐晉川玉帶一副,卻絕口不提複他官位。

    龐晉川受皇恩後,臉色極是平淡,央求傳旨公公上傳信函,要攜妻兒出京都,遊樂山水。

    皇帝不準,革他半年俸祿,下旨言辭犀利怒斥龐晉川乃無能小人,斥容昐為紅顏禍水,革她二品誥命夫人,革除長灃爵位。

    聖旨傳到時,傳旨太監讓龐晉川和容昐在冷風當口跪了四個時辰,到了午時,天嘩啦啦的下起了漫天的白雪,到傍晚了,太監吃完了茶,慢悠悠的開始傳旨,容昐的膝蓋被凍得僵硬,兩頰通紅幹裂,身上早已落滿了皚皚白雪。

    送太監出公府大門時,龐晉川讓人拿著一條翠綠色的翡翠遞到太監手中,笑問:“不知公公叫什麽,日後龐某還需公公在皇上跟前多提點提點。”

    翡翠價貴,千金難求,這一串通體翠綠,顆顆滾圓。

    太監眯著眼,掂量了會兒,才露出一口渾濁的米白色牙齒,笑道:“龐大人果然上道,咱家乃司禮監隨堂太監丁丙秋。”

    龐晉川含笑送他走遠了,雙手緊握成拳,目光從未有過的陰冷。容昐站在他身後,伸出纖細的小手悄悄的裹住他半個大掌。兩人的掌心都很冷,卻都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溫度。

    龐晉川迴過頭看著妻子,冰封的雙眸才漸漸破除了冰凍。

    “委屈你了。”

    他一錯不錯的注視著她,撩開她嘴角被風吹散的青絲,寵溺無比。

    “不會。”容昐朝他一笑,那笑意極是柔和,他極少見她這樣笑過,便是有,也是對孩子。

    晚上迴了屋,容昐撩開綢褲時,雙腿早就凍得青紫,特別是膝蓋處腫的紫黑老大。

    龐晉川要叫太醫來,容昐製止:“他既是想讓咱們跪著,我即刻就叫了太醫,豈不是與他對著幹?忍著吧,也不是很痛。”

    他望了許久,接過秋香手中燙過的布,他一遍又一遍小心的敷在她膝蓋之間,對她道:“等我,不會太久的。”

    容昐靜靜的點頭,兩人已不用多少言語。

    此後,幾天內不時有朝臣來龐國公府表達對皇上卸磨殺驢的不忿,龐晉川隻是笑笑,道:“龐某闔府上下的榮華富貴皆為皇上所賜,對聖上隻有感恩戴德,哪裏還敢存著一絲不忿,若是如此便其心可誅了。”

    他還重新拾起在工部的事務,匠心獨運的繪製了許多造型獨特的閣樓,桌椅。

    容昐則讓長灃把她想要的東西畫出來。有秋千椅,書櫃,有抽屜的書桌,還有一個鐵製的燒烤架。

    起初龐晉川對她所繪製的圖形略有些鄙夷,但讓木匠做出來後,鐫刻上花紋,刷上一遍又一遍的漆,陰幹了,他發覺不但造型精美大方且使用效果絲毫不遜色。

    為此,龐晉川畫了新圖後便拿來給容昐看,兩人稍稍增減,竟做出的東西越發實用,有些甚至流落到了民間,頗受喜歡。

    到了十一月中旬,宮裏傳出消息,兩廣總督進獻三位道人為皇上修煉丹藥,皇上還在蘇州給道士訂做了法衣,一次就是一百二十件。

    龐晉川除了設計圖稿,仍然在孜孜不倦的進貢藥丸。

    直到一日午後,兩人在看匠人上漆,卻聽聞皇帝要親臨的消息。

    龐晉川要換好公爺的品階服已經來不及了。

    皇帝的玉輦已經行至公府門外,龐晉川和老公爺,大夫人以及容昐連忙出門迎駕。

    趙拯虛抬一手,莫不在意道:“都起了吧。”

    容昐隻看見一個明黃色的衣角在她身前停頓片刻,聽他毫無感情的聲音:“顧氏抬頭。”

    龐晉川雙目一凜,容昐朝趙拯拜了又拜,這才斂目抬頭:“吾皇萬歲。”

    她目光飛快的掃過趙拯,隻見他精神抖擻,但身形卻與那日所見又消瘦了不少,特別是

    那雙手,簡直跟皮包骨一般,骨上的皮肉皺巴巴的,毫無一點血色。

    容昐低著頭,快意一笑。

    趙拯眯起眼,就著陽光看她,這個女人……他眼睛已不大好,隻有低下頭,湊近了才看清楚。

    許久他朝龐晉川道:“愛卿看清楚了嗎?”

    龐晉川緊抿著薄唇,闔眼:“啟稟聖上,微臣清楚。”

    “清楚?”趙拯細細琢磨這兩個字,許久諷刺一笑:“你竟如此。”

    他從容昐身前跨步而去,隨後老公爺和大夫人趕忙跟上,秋香要上前扶起容昐,容昐就著她的手緩緩站起,膝蓋卻似被兩顆沉重的鉛球緊緊掛住,重的她無力起身。

    就在她步履闌珊之時,一雙大掌扶起她。

    容昐猛地甩開,龐晉川卻緊抓不放,她看清是他,才打著顫,站直了。

    “你知道了?”她問。

    龐晉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斂目,擋住他眼中的流光,反問:“我知道什麽?”

    容昐噎住,他小心的將她的手握於掌心,她的手極盡柔弱無骨,十分嬌小,他笑道:“我隻知這手我握了許多年了,再也不肯放,你也別嫌棄我的癡心,都付於你了,若是你不肯收,掉在地上碎了,我可怎麽辦?”

    他說的很真誠,還帶著自我埋汰,容昐眼眶微的一紅,咬住下唇,道:“謝謝你了。”

    龐晉川有些生氣:“你我夫妻之間,何談言謝?”他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骨:“快跟上,我需進去了,在他跟前你小心行事即可,他不會拿你如何的。”

    容昐頷首,看著他先行離去。

    秋香上前扶住她的手:“太太,小心腳下。”容昐的膝蓋自從那日受傷後,就落下了毛病,隻要遇到風雨天,就會發作。

    想來明天應該會是個陰天。

    容昐朝她一笑,待要進去時,隻見那日前來傳旨的丁丙秋拿著拂塵快步朝她走來,眼神透露著精光,帶著蔑視,昂首:“聖上口諭,著顧氏下廚。”

    這是拿她當奴婢使了。

    前頭龐晉川還在行的身影猛地一僵,容昐緊盯著他,希望他別迴身。

    “顧氏,還不接旨?”丁丙秋細長的聲音不耐煩的在她耳邊響起。

    容昐這才迴神,就著秋香的手跪下,叩了三叩首:“臣婦接旨。”

    她話音剛落,前頭龐晉川才重新往前大

    步跨去。

    秋香要扶起容昐,丁丙秋問:“請顧夫人一人去吧。”

    秋香問:“公公,且寬容寬容。”

    “這?這咱家可做不得主,要不你同聖上說去?”丁丙秋冷笑,目光滑過她手上戴的紅寶石戒指,容昐朝秋香搖了搖頭,她才不得不無奈退下。

    廚房外守著錦衣衛,各個身著飛魚服,腰間挎著威嚴的刀,目光如炬。

    裏頭,更是忙得人仰馬翻,有十幾個太監監視著各個火爐,眾人見容昐進來,一怔連忙行禮:“太太萬福。”

    容昐抓起旁邊放著的圍裙,大力抖索了一下,麻利的綁在腰間,對眾人高聲道:“今日我也下廚,你們各做各的。”火爐印著她的臉,十分的好看。

    府內眾人本就服她,當下莫不上前要幫忙。

    容昐選了兩道,一道是雞絲銀耳,一道是清炸鵪鶉。

    小兒喜鹹食,她會做的也多是鹹菜。

    她飛快的把雞胸肉切成絲,放入碗內加調料抓勻,油滿,滾入蔥薑末爆香爆炒,很快她這邊就彌漫出一股香味,隨後倒入泡好撕成絲的銀耳和雞胸肉,就著大火大力翻炒出鍋。

    第二道菜出的也極快,與其他廚娘菜色出的時間基本相同。

    丁丙秋雖有意找她茬,但卻不想這一個深宅貴婦弄起鍋碗也極其的熟練。

    容昐抽出絲帕小心的將碟子的邊緣擦幹淨了,隨後又飛快的拿出一個小碟,從一個土陶之中夾出幾塊黑不溜秋的東西。

    丁丙秋立馬拉長聲調:“這是什麽!膽敢給皇上用這等粗賤之物。”

    容昐手上不停,解釋道:“這是醃製的冬筍,是莊子上新鮮割下來的,看著雖油膩,但吃起來又香又酸又辣又鹹很是下飯,是婦人所做,今日皇上前來少不得要賣弄一番,還望公公給婦人這一機會。”

    說著將手中的一顆紅寶石戒指摘下,就她送出碗碟的功夫飛快的塞入他手掌心之中。

    丁丙秋明了:“既是如此,且讓咱家先嚐嚐,看看顧夫人這孝順的心意可值得送上?”

    容昐示意廚娘拿來剪刀,她剪掉一小塊,放在小碟之中送上。

    丁丙秋略微咀嚼了,止不住的讚歎:“顧夫人手藝確實不錯。”

    容昐朝他俯了個身:“還得多謝公公通融。”

    “不敢,不敢。”丁丙秋摩挲著袖子,抽出白帕,揚了揚,慢

    條斯理的擦著沒有胡須的嘴巴。容昐看見自己的紅寶石在他袖口熠熠生輝,嘴角不由咧開一個笑容。

    午膳由宮中太監送上,容昐坐在廚房外的樹下,看著那一排長長的送膳隊伍遠去。

    她抬起手擋住陽光從幹枯的樹木之中傾瀉而下的斑駁。秋香拿了鬥篷上前:“太太,披上吧。”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枚藥膏,摸了一點擦在她手麵。

    “不是多大點事兒。”容昐抽出手。

    秋香嘟嘟嘴:“我看見了,那個公公不許人幫太太您洗菜,摘菜,洗碗不是?”

    容昐沒吭聲,等了一會兒,問:“那邊該要用膳了吧。”

    “誰知道呢?”秋香滿不在乎。

    容昐和秋香在這院子之中坐了許久,等了大概半個時辰的功夫,隻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趕來:“快,快,顧夫人,皇上喧您覲見。”

    容昐眸色一亮,趕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

    秋香要跟,她止住:“別跟來。”隻丟下這一句就跟著太監走遠了。

    正屋大廳之中,趙拯坐於主位,然後依次往下是老公爺,龐晉川。

    容昐緊張的拉了拉袖子,小步上前,拜道:“臣婦顧氏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趙拯總是給她侵略性很強的感覺,容昐不喜歡見到他。

    趙拯眼皮子都不抬,指著他身前一個碟子問:“這是你做的?”

    容昐抬起頭,目光在空中和龐晉川對視,她極快的撇開,望去,是那疊冬筍。

    “是。”

    “這碗冬筍做的極好,你可還有醃製?”他起身笑道。

    老公爺和龐晉川連忙也跟著起身。

    容昐俯身迴道:“這是之前醃製的,隻剩下一點,不敢進呈給皇上,容臣婦再醃製了送進宮。”

    趙拯伸了一個懶腰:“好,那就你一人替朕醃製二十壇,朕的皇後和幾個愛妃也定喜歡夫人的手藝,龐夫人可否?”

    二十壇,她一個人醃,趙拯擺明是在為難她。

    龐晉川不忍快要上前,容昐在他出聲前,俯身道:“臣婦定當竭盡所能,盡心盡力以報皇恩。”

    “嗬。”趙拯冷笑著望向龐晉川:“看來,她跟在你身邊多年,沒少學這些咬文嚼字,聽的朕耳朵都長繭子了。”

    “微臣有罪。”龐晉川隨她一同跪下。

    趙拯望著地上的兩人,疲憊的

    打了個哈欠,踏著金黃色的團龍朝靴往外走去。

    容昐起身,目送他離開,眼中隻剩下一股冷漠的嘲諷。

    一疊冬筍和那鴉片,要你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阿金童鞋啊,地雷一顆,麽麽麽麽

    今天答應雙更的,晚上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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