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穩穩當當往京郊的別莊跑去。

    鄉間被小雪覆蓋的小路在太陽初升起的那一刻逐漸消融,微風中飄蕩著枯草香,唿吸吞吐間不由的讓人心曠神怡。

    “太太,您看,大夫人在大門外等您!”車外一個丫頭高聲喊道,容昐連忙撩開車簾望去,果真不遠處佇立著她熟悉的身影。

    “快點。”容昐道。

    馬車軲轆聲驟然急促,容昐瞧著那身影越來越近,不由認真打量起來。

    比她兩月前來看,大夫人好像更消瘦了許多。隻瞧她梳著蓬鬆的朝雲近香髻,發間插著兩枚福壽金釵,兩頰高聳,嘴唇圓厚,麵容雖消瘦兩眼卻精神奕奕。馬車跑進了再瞧仔細,才發覺她渾身上下華服全無,隻著農家碎花粗布,哪裏能看出世家太太的派頭?

    容昐下了車,張氏連忙迎上來,拉住她的雙手,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容昐連忙行禮:“母親萬福,兒媳給您請安。”

    “快起來讓我看看。”張氏見她雖雙唇懂得有些發紫,但麵容紅潤兩手溫暖,心下不由越發喜歡,拉著她笑道:“昨日你派人來說今天要來,我便高興極了,怎麽?沒帶小兒過來嗎?”說著往馬車那邊望去,見車上悉悉索索下來幾個仆婦卻不見小兒,不由有些失落。

    “這次沒帶,眼下他父親親自教導。”容昐扶著她進門,撩開青黑色的厚重門簾,一股溫暖氣息撲麵而來。

    張氏由著她忙裏忙外,舒舒服服的在她的攙扶下靠在暖墊上坐下,笑眯眯道:“看來,晉川很喜歡小兒是嗎?”

    容昐搖了搖頭:“他的心思我猜不準,許是喜歡吧。您也知曉他的性情,便是再喜歡也不會輕易讓人看出來的。”說著遞上熱茶給張氏,倚著她旁邊坐下,挽了挽散發:“隻是每晚小兒迴來都說不了幾句話就困覺,我心裏想問,但對著爺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張氏將容昐白皙的雙手緊握住,歎了一口氣:“晉川這孩子我也看不懂,他剛一出生就被老太爺抱到房裏養著。你許不認識老太爺,他也是個不喜言語的人,但當年卻坐到了三朝閣老的位置。”

    容昐低下頭,淡淡一笑。

    “來,陪我出去走走,我在外頭單獨開了一塊菜園子,讓人做了暖室。”張氏拉起她的手,一同出去。

    旁邊隨從除了林嬤嬤和秋菊,便是張氏身邊一個眼熟的蔡嬤嬤。

    容昐隨她出去,

    張氏拿了一塊抹額給她戴上,一邊戴一邊笑道:“當年你母親的祖屋與我家便是隔壁,我與你母親是自幼的交情了。”

    容昐點點頭:“是,上次迴府母親還跟我問起了您,說替我找了個好婆家。”

    張氏引著她走過彎曲的花圃,繞過一片湖,笑道:“我原先便和你父親就看好你,在你十五及笄那年私下裏有探過你母親的口風,你母親那時還搖頭說她心中有人選了。”

    容昐停下腳步,詫異看著張氏。

    這些事兒她從來沒有想到大夫人會知曉,而且敞開了來說。

    感受到容昐的不安,張氏安撫的拍著她的手繼續引路道:“我還不知是誰,後來給晉川定了姚家的小姐,家室與你家一樣,也是極為顯赫的,隻可惜才還沒下定姚小姐就死了。”

    “姚小姐?”容昐輕念這個有些熟悉的稱唿。

    “是了。”張氏閉眼,了然點頭道:“就是現在的刑部尚書姚之章的大女兒。”

    “哦。”容昐這才清楚了。

    張氏緩緩道:“你也知世族之家未在定親前,這些兒女的婚事從不對外公告,一來怕婚事不成惹人笑話,二來也怕日後對方若是出了什麽事兒被波及。”

    憶起往事張氏也顯得有些沉重:“姚小姐去後,你母親來找我,問我晉川定親了沒?我與你父親高興異常,當場就定下婚事,後來那年你難產奄奄一息,隻有我和你母親陪在你身邊,聽你喊著沄湖的名字,我心下便了然你母親當年屬意的是誰了。”

    “母親……”容昐一怔,原來顧容昐喜歡的真的是黃沄湖,至死都未曾忘記。

    這樣的一顆心,全部交付給了他人,最後連命都賠掉了,值得嗎?

    容昐麵色怔然,直到被林嬤嬤拉了一下長袖,才驚覺迴神,看去大夫人笑眯眯的看著她:“隻是現在想來,這樁親事對你來說又何嚐是好的?晉川這孩子實在太像老太爺了。”

    “去那邊坐坐?”張氏問。

    容昐點頭,上前去,待到時蔡嬤嬤已候在那邊拿好了墊子,兩人坐下,又有侍女端來熱茶後一一退下。

    容昐喝下暖暖一口,把玩手中蜜柚色的茶杯,沉思了下道:“您別擔心我,他雖對我沒什麽感情,但麵子上總歸要給的。”說著笑了笑:“二嬸如今在我府上,要給他送一門小妾,叫紅燭。爺呢,自己在外麵有個喜歡的,叫姚梅娘,也是姚家的小姐,隻是不知他們是如何認識

    的了。”

    “原來是她!”張氏蹙眉,見容昐探究的眼神,解釋道:“這姚梅娘的父親好像是工部的司官,與這姚家小姐倒是同宗,不過她父親是庶出,早年就分了家去。”說著沉默了下:“按你的意思呢?”張氏問。

    容昐抽出絲帕擦了擦嘴角:“我今兒個來,就是想請母親迴去,也是快到了年底了,終歸要迴去主持老宅年歲事儀。”

    張氏點了點頭,容昐繼續道:“紅燭和姚梅娘沒什麽差別,但爺並不喜歡二嬸安@插丫鬟在他身邊,所以眼下還不用管。但這姚梅娘,我想還是納進府來。”

    “為何?”張氏反問。

    蔡嬤嬤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容昐,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喜歡。

    容昐道:“她新寡,身份與家室都不足以與我為敵,此其一。”

    張氏示意她繼續,容昐站起緩緩道:“其二,既然爺如今喜愛她,那我又何必在這個關頭與他相悖?她如今在外,我不好管,可她若進府,一言一行皆在我眼鼻子底下,若是有敢冒犯定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張氏眼中笑意越勝,容昐想了想又道:“再來,我也極厭惡二嬸安@j□j人在我身邊。”

    最後一點,她想知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新鮮度到底能有多久?

    容昐就是要將這朵梅花養在府裏好好欣賞,看看到底是梅花撩人,還是白蓮花惹人憐愛。

    “母親,您看這事兒?”

    聽完她的話,張氏已點了好幾次的頭,她挽起容昐的手站起:“你想的仔細,可見這些年你成長的很快,但這件事你不可急辦,得緩緩圖之,你得讓姚梅娘最後感激你,懂嗎?”

    容昐與張氏默默對視一眼,雙方眼中的意思都已明確。

    擊敗對手還不夠,還要扼殺未來潛在的敵人。

    所以姚梅娘從進龐府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她要走的路。

    同時,姚梅娘也會很快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吳氏望著遠處連綿不絕的山黛,緊緊扣住容昐的手:“最後你要記住,男人永遠不是最可靠的,最可靠的是你生的兒子,莫要像我這般,可明白?”

    從別人家過繼兒子的痛,就像把自己的半壁江山拱手讓與他人。

    還是她最討厭的吳氏!

    容昐陪著她靜靜的站了許久,兩人皆靜默著,最後容昐才抬起頭望向遠處高飛的蒼

    鷹,點頭道:“是,兒媳知道。”

    隨後將容昐送出院子,張氏看著她的馬車漸行漸遠,迴過頭看向蔡嬤嬤:“你說,她如何?”

    蔡嬤嬤深遠笑道:“太太眼光獨到,這顧氏卻是與咱們爺極配。”

    “哦?”張氏挑眉。

    蔡嬤嬤道:“大爺是麵冷心冷,而顧氏曾經是熱的,但如今也冷下來了。大家太太也理應如此。”

    張氏古怪看著她。

    蔡嬤嬤微微蹙眉:“隻是希望咱們家爺到死也別迴頭,若是迴頭了就怕是再也割舍不掉,您說是嗎?太太。”

    “你這眼睛還是這麽毒。”張氏瞥了她一眼,讓人闔上院門,拖著老態的身子往內院走去。

    四周花草枯萎凋零,張氏明白,在她沒了兒子後,她的春天早已過去。而她兒媳顧氏的世界裏很快就會百花盛開。

    一個女人若少了情@欲,那誰還會成為她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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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寺裏迴來,已是醜時。

    容昐替長灃,小兒,龐晉川以及吳氏都求了福,還給兩個孩子買了一些玩意兒,派秋菊一一送去。

    到傍晚秋菊迴來時,臉色極其難看。

    容昐正和林嬤嬤坐在廊下做長灃冬天的寢衣。

    水藍色的,v領狀,上麵繡著月亮和星星。

    小兒有一套,上次她見長灃十分喜愛便記下要給他也做一套。

    秋菊氣道:“太太,老太太果然往大公子房裏又塞人了。”

    林嬤嬤問:“誰?”

    “紅燭!”提起紅燭秋菊就來氣,什麽人也不知道,妖裏妖氣的,看見爺恨不得化成一灘水纏在爺腳底上,她家太太都還沒這樣呢!

    林嬤嬤與容昐對視一眼,心中了然。

    看來姨娘暫時做不成,也要留下來在府中時常露臉來個預備。

    秋菊掏出紅色香囊遞給容昐看:“我給大公子送進去,徐嬤嬤便說大公子在老太太那邊,然後把這香囊留下來。我不放心,在外等了一會兒,就見一個丫頭抱著您送給大公子的玩意還有這香囊丟了出來,那些東西都會踩壞了。”

    “太太,咱們去質問那個徐老婆子!”

    林嬤嬤攔到:“如今老太太在這邊,她眼裏還有誰?若說不小心磕壞了,你能拿她如何?反

    倒是讓人捏住了把柄,說太太刻薄老太太身邊的奴才!再者她到底是侍候大公子的人,這般做了,讓太太和大公子好不容易有些好轉的關係又急劇往下,不是將大公子越發推向老太太那邊去了嗎?”

    容昐微微眯眼,穿針引線繡好一顆星星。

    秋菊委屈道:“太太,您就算繡好了,大公子也未必穿的到!”

    “不會,這件衣服一定會穿到長灃身上的。”容昐抬起頭,挽好長袖,將衣服交托給林嬤嬤,帶著秋菊進了小廚房。

    親手做了一碗羹湯,讓秋菊再送去。

    秋菊有些忐忑:“太太,我瞧那個徐老婆子未必肯讓大公子喝。”

    容昐專心低頭擦淨碗邊沿的湯羹,平靜道:“不管他喝不喝,你都給我送去。”

    秋菊想了想,咬著牙送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迴來,紅著眼睛迴來:“我送了湯去,又在大公子門口等了許久,一直沒見人出來。後來叫大公子院裏的阿蓉出來,她跟我說,太太您做的湯羹被徐老婆子和紅燭他們吃了!大公子今晚在老太太那邊用膳!”

    這下連林嬤嬤也氣的發抖了。

    容昐放下針線,推開窗戶坐下,目光望著遠處的星辰,凝眸許久。

    真是死不悔改呢。

    作者有話要說:張氏是個好婆婆,隻可惜兒子早死。

    不過要不是她兒子早死,龐晉川也不會襲了他大伯的爵位。

    對於古代女人來說,子嗣就是一切,張氏在兒子死後即便是過繼了龐晉川也不能再複當初的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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