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們三人離開藥王穀,去了百草門。


    晏小山一直在焦躁,一直在催促,馬兒踏步如飛,但他們趕到百草門時,已是日落。


    晏小山也該想到的,玉笙寒會如此相瞞,隻是因為玉千秋是她的妹妹,即便是玉千秋設計害她,她卻還是選擇替她扛了。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黎孟正在她的手中。


    是晏小山命令他留下來的,是她讓他陷入危機之中的。


    “玉千秋可從未捉過男人。”白玉軒安慰道,她實在太過心煩意亂了。


    “黎孟在她手上,黎孟在她手上,黎孟在她手上呢……”她一遍遍的重複,她實在害怕,害怕當她再見到黎孟時,是一個少了胳膊,斷了腿的黎孟,甚至是一個死了的黎孟。


    她不能再想下去,她必須盡快見到他。


    夜濃了幾分,四周漆黑。


    “若是我要死了,你也會這般焦灼嗎?”白玉軒突然問道。


    晏小山滿心滿腦都是黎孟,腳下更是如加了發條,她隻聽見他的聲音,卻未沒聽清一個字。


    “什麽?”她扭了一下頭。


    “杜鵑花在眼前,馬上便到了……”白玉軒改口。


    晏小山緊跑幾步,她直直衝進了小屋,小屋內點了蠟燭,玉千秋執了一本書,正在看書。


    他們進門時,她依舊沒有放下手中的書。


    “黎孟呢?”晏小山尋了一圈,問玉千秋。


    她頭未抬,伸手,“我的書呢?白公子該記得我的規矩。”


    “人在何處?”


    “沒有書,便沒有人。”玉千秋人一閃,蠟燭倏忽而滅,眼前驟然黑暗,玉千秋的身影嗖然飄去。


    黑暗,無聲,寂然,未知的恐懼如蛇般纏上心頭。


    “白玉軒?”晏小山的聲音驀然響起。


    無人迴應,隻有冷風掀起窗簾的聲音。


    眼睛漸漸適應黑暗,晏小山著急尋找白玉軒,沒有白玉軒,亦沒有玉千秋,小屋中,此刻獨她一人。


    明月當空,月色淒涼。


    她踏出小屋看見搖曳的杜鵑花,她沿著花間小徑,走了幾步,而後眼眸驟然睜大,腳步頓住。


    她看見萬花簇擁中,正平躺著一個人,他的模樣還是同她離開時一樣,他的手還在,他的腳也在。


    但是他在沉睡,如同被失了魔咒:眉間舒展,表情怡然。


    “黎孟?”她彎腰喚他,他沒動,身側的杜鵑卻會意似的點了點頭。


    “黎孟?黎孟?黎孟?”她又連續叫了三聲,她不敢出手碰他,她怕觸到一雙冰冷毫無生氣的手,她怕摸不到他的脈搏,探不到他的鼻息。


    她隻是蹲在他身側,一遍遍的叫他。


    她不知道叫了他多少遍,但他還是沒有醒。


    她索性靠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地問他,“黎孟,你這樣睡覺會不會冷?”


    冷,這樣的地方的確冷,風是冷的,月是冷的,玉千秋的心也是冷的。


    白玉軒的輕功的確好,她被他追的無路可逃。


    “你這樣做,真的是為了容顏不老?”她殺害了七個姑娘,又陷害親姐姐,難道真是為了這麽一個理由?


    白玉軒有點兒想不明白。


    “你以為呢?”


    “我以為你不該是一個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嗬嗬,”玉千秋笑了笑,“歲月無情,紅顏易老,白公子不會明白,一個女人對容貌的執著。”


    “我的確不明白。”他頓了頓,看著那輪冷清的明月,又問道:“這法子管用嗎?”


    殺人,取血,服用,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服下那些‘藥’?


    怎麽可能不管用?她相信,若是再過十年,二十年,她的容貌依舊如此,見過她容顏的人還是會臣服在她的美貌之下,歲月也不會削弱她的一分一毫。


    玉千秋信的是那本《七星雪吟》。


    “當然管用!”


    “奧,是嗎?我倒是未曾看出來。”他淡漠迴了一句。


    夜漸深,風更冷,從穀中唿嘯而來,她的長發肆意飛揚,她的臉色寒了幾分,“白公子,我覺得我不該跟一個快要死了的人計較,但你方才的那句話著實令我生氣。”


    “是嗎?我其實還有更令你生氣的話。”


    “你若說出來,我立刻殺了你。”她厲聲道。


    “你心腸如此狠毒,縱然擁有傾世容顏,你這個人終究醜陋無比。玉笙寒是你的姐姐,但你看起來實在是比她老的多,醜的多……”


    他的話剛說完,她的銀針已射出,十針,全部指向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黑夜中,仿若天上璀璨的星辰。


    這樣一雙好看的眸子,隻可惜瞎了,瞎的厲害。


    十根總該有一根擊中,但偏偏都落空了,但玉千秋一點兒都不擔心,她從腰間拿出一把竹笛,翠綠色,音質輕靈。


    “白玉軒,你以為進穀之時,我喂你吃的是解藥嗎?”


    蝕骨發作之時,她的確塞給他一顆藥,他的毒也的確壓製了些。


    半夜,空穀中響起了笛音,聲音悠揚,婉轉,仿若天籟。


    但白玉軒在聽見笛聲的那一瞬,忽然彎腰,弓背,痛苦不堪地捂住了胸腹。


    玉千秋很喜歡他這種反應,她不慌不忙地奏笛,笛聲越緩,他承受的痛苦越多,笛聲越柔,痛的越厲害。


    她笑,她早已掩蓋不住,她很歡喜,她必須放下笛子笑一笑,她停下,笑著問他,“我的笛聲好聽嗎?”


    白玉軒忽然站起來,他也在笑,笑著迴道:“好難聽,我從來沒聽過這麽難聽的曲子。”


    玉千秋大駭,指著白玉軒,“你,你沒有服那顆藥!”他竟然沒有服下!


    “我從來不吃陌生女人給的東西。”


    玉千秋出掌,掌風犀利,掃向白玉軒的胸口,她以前或許不是他的對手,但他身中‘蝕骨’,功力大減,她還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她不會戀戰。


    四十根銀針,射出,玉千秋一個騰空,踏岩施展輕功。


    白玉軒沒有去追,他知道,她逃不了,因為容引就在前方。


    他匆匆趕迴去找晏小山。


    白玉軒在杜鵑花海中,聽見了嗚咽聲。


    她安靜的坐在黎孟的身邊,低聲抽泣,見了他也毫無反應,白玉軒沒有多言,他將黎孟抱迴小木屋,將她也抱迴小木屋。


    沒有脈搏,沒有唿吸,人好像死了,但白玉軒卻感覺一絲違和。


    他說不上哪裏不對,但他不想告訴她,他死了。


    白玉軒有些累,他越來越累了,方才的打鬥已耗了他幾分心力,他沒有去勸晏小山,她抱膝坐在黎孟身邊,他一個人坐在窗邊。


    她在看黎孟,他微仰著頭看她。


    夜已過半,房內沒有點蠟,漆黑一片,他卻自然地看著她,將她看的很清楚。


    她還在哭,這種時候,她好像隻會哭,其他什麽也不會了。


    她哭起來很難看,腦袋一抖一抖的,時而吸吸鼻涕,她不會去抹眼淚。


    白玉軒一直看著她,等她停了,他才出聲,“你渴了嗎?要不要喝點兒水?”


    他起身,方要給她倒水,就聽她說:“我不渴,玉千秋呢?你將她殺了嗎?”


    “我將她交給容引了。”


    “奧……”她無神迴了一句,而後又縮肩,抱住雙膝。


    她又開始流淚,隻是無聲,她的腦袋也停止抖動,隻是肩膀一顫一顫的,白玉軒靠在窗邊,靜靜看著她。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看來果真如此,她哭了整整一夜,他看了她整整一夜。


    第一縷陽光射入小木屋時,晏小山止了哭,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看了看黎孟。


    她看他的時候,眼睛驟然睜大,她以為自己眼花了,便又用雙手揉揉眼睛。


    床上的黎孟已睜開雙眼,他看著她,低聲叫了句:“小山……”而後,他掀被,起身,恭恭敬敬地立在她身側,恭恭敬敬的說道:“你看起來,好像很累,先休息一會兒吧。”


    晏小山怔怔的毫無反應,這是怎麽迴事?


    迴光返照?不對,難不成是詐屍?!


    不會吧,晏小山閉上眼睛,可能是她昨晚熬夜,出現了幻覺,剛剛肯定是腦袋迷糊所致,她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才緩緩睜開,然後小心翼翼地轉向身側。


    黎孟還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身側。


    “啊啊啊啊!”晏小山大吼,嚇得黎孟一時失色,“小山,小山,怎麽啦?”


    “黎孟,你,你,你,你……”她沒‘你’出來。


    倒是一旁的白玉軒開口了,“他沒死。”


    晏小山打了一個嗝,抓起木桌上的那杯涼茶一飲而盡,“你幹嘛裝死啊?!”她抱怨道,卻是忍不住的竊喜。


    黎孟垂首,“我,我沒有……”他支支吾吾,不知該作何解釋。


    “好了,好了,沒事就好,害我傷心這麽久,我去洗把臉。”


    黎孟目送晏小山出了木屋門,目光柔情盡顯。


    “這樣騙一個姑娘家是不是不太好。”白玉軒雙手抱胸,背倚木門。


    “我沒有騙她,也從不會騙她。”黎孟說道。


    “我希望你記得你說的話。”白玉軒說完抬腳,邁出小木屋。


    黎孟看著白玉軒的背影,目光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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