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玩家躺在地上,已經進的氣多出的氣少,沒救了。肖童蹲下來問話,他應該是在找林硯東,張三從他嘴裏讀到了這個名字。他也認出了躺在地上的女人,這人就出現在剛才的第一個畫麵裏,親眼看著林硯東墜崖。可她張了張嘴,說:“他通關了。”通關,不是墜崖。張三不會認錯這個口型。肖童麵露氣惱,似乎是很生氣吧,再不停留,大步越過了終點線。那女人望著他的背影,低低地笑起來,而後被一口血卡住了喉管,瞪大眼睛死去。畫麵再度跳轉,終於迴到了結局。林硯東沒死成,手裏攥著照片,在往上爬。也是,永夜城的玩家,又是林硯東那樣的人物,怎麽可能輕易死去。但那是一座高山,時間已經從白天到了晚上,或許其他玩家都已經離開了副本,就連肖童也走了,隻有林硯東還在掙紮。渾身是血地一點點往上爬。肖童已經沒有再看。他摘下了帽子,把臉埋在帽子裏,痛苦地彎著背。林硯東爬了有多久,他就保持那樣的狀態多久,直至那黑沉沉的畫麵又透出幾絲明亮的光來。他僵硬地抬頭,看到畫麵裏的自己在跟林硯東吵架。肖童是聽得到監控畫麵裏的聲音的,往日的畫麵鮮活而生動地呈現在他麵前,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見。那是發生在剛進入副本,兩人匯合時的場景。“你救得了一個人,難道還能救所有人?我一次次問你,要不要走,你一次次為了他們留下來,幾十年了,你還覺得永夜城真的有變好的可能嗎?十二樂章隻是傳說,什麽時候出現、在哪裏出現,都說不準,你難道要永遠留在這裏嗎?!”肖童眉峰如刀,滿是氣惱。可他越是惱怒,就襯得對麵的林硯東越是平靜溫和。“總會變好的。”林硯東無奈地笑著,“如果你不去做,我也不去做,那就真的沒有希望了。”“不是你,也會有別人去做,把責任都往自己肩上扛,你就不怕把自己壓垮。林硯東,我肖童可不稀罕做什麽救世主!”肖童怒氣衝衝,最終拂袖而去。可不是這樣的。如今的肖童看著當年的場景,目眥欲裂。他隻是擔心林硯東,隻是擔心而已,否則也不會一次次跟他爭吵過後,還留在永夜城。他們彼此熟知對方的過去,是這個冰冷的永夜城裏,唯一的知己。他們的關係也早超越了所謂的親情、友情,甚至是愛情,會有矛盾、會有爭吵,但依舊是最熟悉的人。他隻是擔心。擔心這個唯一跟他的過去有關聯的人,會葬送在永夜城的黑暗裏。那還不如一起去投胎,肖童寧願相信他們會有一個嶄新的未來,去看一看那個曾經讓他們奉獻過生命的人間。即便後來離開副本後,兩人徹底決裂,肖童也沒有想過獨自離開。他隻是跟林硯東定下了君子之約,不再相見。從那之後十年過去了。肖童緊緊攥著手中的帽子,十年過去了,他現在才開始懷疑當初的決裂,是真實的嗎?他現在才發現,那時的林硯東,早就不是從前的那個林硯東了。可肖童沒有察覺,他隻顧著對他發泄自己的怒意,永夜城幾十年的經曆,早讓他充滿戾氣。思及此,肖童又忍不住迴憶起了決裂那天的畫麵。他在副本裏沒找到林硯東,以為林硯東丟下他,先一步通關了。他以為是因為他們兩人理念相左、隔閡漸深,所以隔了好幾天都沒有去見他,想自己冷靜一下。等再相見時,林硯東還是那副溫和平靜的樣子,好像跟從前沒有什麽兩樣。肖童想跟他坐下來好好談談,但林硯東一開口,卻讓肖童走。“道不同不相為謀,肖童,你走吧。”“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我當然知道。肖童,我從始至終都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你以為你懂什麽呢?從頭至尾,你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二少爺,不是嗎?對你來說我不過是個戲子,是你可以施展同情心的對象,我的抱負、我的理想,對你來說都是笑話,你何曾真正看得起我?”“林、硯、東!”肖童氣得發抖。林硯東說肖童將他看做笑話,肖童卻覺得自己現在像個笑話,過往幾十年的風雨同舟,全成了笑話。林硯東應該了解他的,不是嗎?這個世界上除了林硯東,還有誰更了解肖童?在這個狗屁的永夜城,除了他林硯東,還有誰更了解他!“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收迴你的話。”肖童幾乎把掌心都攥出血來,才咬著牙說出這句話。可林硯東笑著搖頭,像從前一樣,溫和而平靜地看著他。在那一刻,肖童隻覺譏諷。十年之後,再相見。他刻薄地、無情地當著他的麵說他是個戲子,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可其實什麽都沒放下。“什麽狗屁的君子約定,你林硯東算什麽君子,不過就是一個登台唱戲的戲子。來永夜城那麽多年,快忘了怎麽唱了吧?這樣,你再給本少爺唱兩句,我就答應你。”“別自作多情。”“過去的事情你不是該拚命忘掉嗎。”言猶在耳,肖童卻已經記不起林硯東聽到時的表情。那是個慣會偽裝的人,表麵一定是笑著的,可裏麵的表情呢?像現在他看到的那樣嗎。肖童抬頭,再度看向監控畫麵。畫麵永久地定格了,定格在林硯東最終爬上山頂的那一幕。他渾身是血,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如果不是那雙眼睛太過熟悉,就連肖童都快要認不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