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阿莫爾崇拜地看著他,白漸瀟不由懷疑自己就是唱成車禍現場他也會閉眼打call。他輕輕哼唱起來,一開始還能清醒地和阿莫爾唱唱歌聊聊天,很快越來越困,竟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這是他這段時間睡得最安穩的一覺,甚至做了個好夢。夢裏他養了一隻又白又大隻的薩摩耶,笑起來像一個小天使。他們在無邊的薰衣草田野裏打滾,身上沾滿了晨間的露水,太陽一曬又變得暖意融融,一直玩到黃昏,金黃的落日沉入紫色的花海,他們才迴家,家就是遠處一幢木頭小屋,有一條生滿野花的曲折小路通向那裏。他走啊走啊,一直走了很久,卻始終無法靠近那座小屋,隻有空蕩蕩的腳步聲在夢中迴響。這是第三天早上,清晨的陽光照入室內,白漸瀟醒了,夢裏的香氣還縈繞在鼻間,阿莫爾盤膝坐在一旁,懷裏抱著一隻枕頭,非常清醒的樣子,似乎一夜都沒有睡。“早安,白白。”他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白漸瀟驚恐地發現他的身體變得有些半透明了,睡意馬上煙消雲散,他一下子爬起來,抓住阿莫爾的手,隻覺冰涼得像一塊玉,“明明還沒有滿三天!”“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阿莫爾看起來非常抱歉。即使早就知曉離別會到來,事到臨頭白漸瀟才發現自己慌亂到根本無法冷靜對待:“不行,你不能就這樣走——”“噓,聽我說,”阿莫爾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這是最後的話了。”“你們一直在努力戰鬥,都做出了了不起的犧牲,而我不過是在塔中注視著你們,最後反而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這是我的幸運。”阿莫爾緩緩道來,“得知棄嬰的能力是迴溯時間後,我就偷偷通過招魂備份了你們所有人的記憶,為的是防止現在這樣的情況發生。招魂是記憶的容器,沒有比我更適合保存記憶的人了,你們所有的思維、情感、潛意識、瞬間的靈感火花、久遠到快要消逝的記憶碎片,都已經好好地保留在了我的身體裏。所以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都還給你們,即使那會掏空我的生命。”“你不用為我們犧牲,”白漸瀟無助地抱著越來越透明的他,哽咽道,“失去記憶又有什麽要緊,我們還有未來啊,我不想未來沒有你!”“不,那不是‘犧牲’,”阿莫爾說,“‘犧牲’是為了人所認為的正義去死,但我身上不存在‘死亡’的概念,我也從來沒有降生過。‘消亡’是一件必將到來的事,我不會為它悲傷,反而因為你願意陪我,我的心裏充滿感激。你不想聽‘謝謝’,那我就說一萬遍的‘我愛你’吧。“我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盡完了該盡的責任,還得到了命運額外嘉獎的禮物,”阿莫爾輕輕在他額頭烙下一吻,“所以我沒有遺憾了。我愛你。”他變得越來越透明,連清晨輕薄如紗的陽光都輕易地穿透了他的身軀,白漸瀟隻能抱著他,像擁著一團冰雪,抱得越緊就消融得越快,他什麽也抓不住,什麽也留不下。“我活在陸之穹的身體裏,我一直在那裏陪伴你,”阿莫爾的聲音輕如一陣煙霧,緩緩散去,“再見,白白,我永遠愛你。”白漸瀟感到懷抱慢慢空了,最後留在他手中的,隻剩下一隻阿莫爾娃娃和一個透明的小匣子,匣子隻有八音盒那麽大,裏麵是空的。這就是構成他的一切,人形與招魂。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將儲存的所有記憶還迴了他們的身邊。從一開始他就決定這樣做,從容坦率地走向自己的消亡。隻不過白漸瀟的突然到來讓他起了留戀,向命運要了額外的三天恩賜。同一片天空下,殷千翎猛地睜開眼睛,怒罵了一連串的髒話,大意是千裏這狗比怎麽還不去死,同時千裏也終於想起了自己被甩的緣由,恨不得追到未來給自己兩巴掌。純鈞猛地想起了泡在罐子裏生死未卜的師兄,穿著拖鞋奔到尹橙屋裏,看見他完好無損,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沒有時間無法治愈的傷痕——更何況這還是迴溯時間。唐淵迴想起了自己被棄嬰俘虜的丟臉經過,當即化作貓形放棄思考,一時半會兒不想再做人了。陸之穹……陸之穹什麽也來不及想,記憶迴來的一瞬間他就猜到了背後的原委,急忙向阿莫爾的小院奔去。從來沒有那麽一個時刻,他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白漸瀟。這些事白漸瀟都不知情,他甚至感覺一切如常,阿莫爾的被窩還是暖的,枕頭留下了凹陷的痕跡,毛毛拖鞋歪在床邊,敞開的衣櫃裏都是他那些十分中性化的衣服,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穿了。白漸瀟無知無覺地走出門,看到桌上還放著一份早餐,相鄰的兩個座位上放著一對情侶馬克杯,屬於阿莫爾的那隻粉色杯子裏麵還剩下喝了一半的熱牛奶。他走到桌邊,看到自己的藍色杯子下壓著張便簽,上麵寫道:“早上好,白白,昨晚有沒有做一個好夢呢?我給你做了早飯,今天一天都要順順利利!我愛你。”他拿起便簽紙,發現下麵居然還粘著第二張便簽:“中午好,白白,午餐也很重要,累了就小睡一會兒,今天繼續努力!我愛你。”這張揭開,下麵果然還有:“晚上好,白白,今天過得怎麽樣呢?天黑了,不要忘記抬頭看看星星,人間的煩惱很快全會忘掉。我愛你。”第四張也是最後一張是這樣寫的:“晚安白白,祝你做個好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如果你夢到我的話我會非常非常開心(* ̄︶ ̄)我愛你。”陸之穹氣喘籲籲地推開門,看到白漸瀟趴在桌子上,臉埋在臂彎裏,壓抑地哭泣著。他的麵前是一份還未動過的早餐,牛奶還未涼透,熱氣氤氳。“我迴來了,”陸之穹說,“抱歉,我迴來得太晚了。”白漸瀟抬頭望向他,淚水朦朧間露出一個微笑,“歡迎迴家。”這是第三天,帶著失而複得的記憶,小隊成員重聚塔內,彼此打量著,隻覺得一番折騰下來,順眼的依舊順眼,欠揍的依然欠揍,頓時找迴了些許實感。白漸瀟和陸之穹推門進來,他們立刻噤聲,好奇地看向門口,誰都知道阿莫爾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但白漸瀟看起來精神還好,神色如常。他仍穿著阿莫爾的衣服,胸前戴著人間收容所的徽章,上麵別著一朵深藍色的鳶尾。“各位,阿莫爾已經將所有記憶都還給了你們,那我也不多廢話了。我們正麵臨著同樣的危機,棄嬰瀕臨死亡,監獄即將破滅,必須齊心協力找到迴去的辦法。”他似乎絲毫沒有被影響情緒,有條不紊地說道,“現在我想請你們做一個選擇。”白漸瀟把打開通道的可能性,以及自己與千裏關於是否要帶上所有人的爭論一一道來。末了,他說:“想必憑借各位的本事,獨自逃生是很容易的,帶上其他人反而會增加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輕則逃不迴去,重則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不強求你們都與我合作,如果不認同我的想法,可以自行離開。”沒有人立即表態,彼此交換著眼神和竊竊私語。白漸瀟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掠過,千裏拉著殷千翎的手,小聲告饒:“你跟著我走吧……”被殷千翎一巴掌拍飛。純鈞和尹橙交流著計劃的可能性,唐淵心不在焉地發著呆,最後白漸瀟望向了陸之穹,他顯得疲憊而沉默,眼睛下麵一片烏青,精神很差,但是當他們對視的時候,白漸瀟看到了同樣堅定的光亮。“我願意帶上其他人,所有人都逃出去才意味著勝利,”陸之穹坦然道,“從一開始這就是我的目標,到如今也不會有絲毫改變。”“我和師兄也同意。”純鈞緊跟著表態,“達則兼濟天下,既然有能力,總要試著做些什麽。”“行,這把我跟了。”殷千翎霸氣地一揮手。“你也同意了?”白漸瀟有些驚喜。“幹嘛?”殷千翎有點不爽,“你們都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難道要我一個人顯得很小氣?”他又戳著千裏的脊梁骨,“你跟我怎麽說的,不是說我去到哪裏跟到哪裏嗎?”千裏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幫人似的,居然一個個都如此深明大義,他隻好舉手投降:“好吧,敗給你們了,我會出力的。”“唐淵,你呢?”白漸瀟問。“我知道的,阿莫爾犧牲自己,就是想換迴我們的戰意,”唐淵鄭重道,“這是阿莫爾的願望,我會幫他實現。”聽到這個名字,白漸瀟不自覺捏緊了拳頭。他盡力壓下沸騰的心緒,麵向眾人:“很好,計劃全票通過。抓緊時間,我們必須想辦法建立起一條能容納所有人的通道!”正如阿莫爾所說,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會後不到一個小時,一場劇變就悄無聲息地降臨人世。用浩劫幸存者的話來說:“盤古開天辟地估計也就這規模了。”“我離去世隻有那麽一點點,一睜眼,謔,房子塌了,心哇涼哇涼的。爬出來一看,塌的不是我房子,而是全世界!”這是另一個幸存者的證言。而當時白漸瀟正站在塔下,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在幾道可怕的閃爍後,天空一瞬間漆黑如墨——並不是因為烏雲聚集,而是徹底黑屏了,像是有誰忽然拔掉了電源。天空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