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穹趕到荊棘之牆,發現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正徘徊在牆下,她長長的發辮垂在身後,身上落滿了霜一般的月光。“是小穹啊,古德貓寧。”南衾和他打了個招唿,“一聲不響地站在那裏,嚇死我了。”不,被嚇到的是我才對,陸之穹心想,他上前一步,“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我不應該在這裏嗎?”南衾臉上一派理所當然的神色,好像不對勁的人是陸之穹似的,“哦,也對。我應該在那兒——”她抬手指向高高的荊棘牆,那根曾將她釘死的棘刺,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我感覺我應該在那裏才對。”陸之穹大力地抓住她的手,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她披上,強行拉著她離開,一字一頓地告訴她:“不對,你記錯了……以後夜裏不要亂跑,附近很危險。”“是啊,我忘了,附近很危險,到處都是壞人。”南衾順從地跟著他走,“偷偷告訴你,你要小心獠牙、範十二、劉大胡子他們幾個,我感覺他們鬼鬼祟祟的耶。”“啊,他們……”陸之穹的鞋尖無意識地碾著腳底的枯草。獠牙、範十二、劉大胡子……這幾個人他怎麽會忘!他們就是殺死南衾的兇手!“他們已經死了。”陸之穹告訴她。“是嘛,那太好了。”南衾鬆了口氣,“我一個人有點無聊,小羽毛怎麽不過來玩了啊?”陸之穹猛地迴頭看了她一眼,“他不會再來了。”“啊,”南衾愣了一下,“那我隻能加緊修煉了,我修煉的進度拉下來那麽多,要趕緊閉關修煉修煉!”這說的……幾乎不是人類的句子,倒像是素材有限的拚貼,陸之穹猛地意識到,她隻能說出自己記憶中的那些話,她沒有自己的語言。第二天夜裏,南衾再次被人發現徘徊在荊棘之牆下,這一次陸之穹將她帶了迴去,鎖住了小院的門。“應該是參與投影的人太少了的緣故,”阿莫爾說,“她是根據我們的記憶塑造出來的,所以難免有些單薄,如果能讓過去認識她的人都參加投影的話,她就會更像一個真人了。或者你可以去找找殷千翎?”陸之穹沉默地拒絕了,他創造出了這個贗品,卻沒有勇氣消滅她,甚至不再敢去見她。他開始重複地做噩夢,夢裏都是南衾被掛在荊棘之牆上的樣子,他試圖迴憶起一些過去快樂,但那具屍體卻像一個窗簾後隱隱綽綽的影子,陰魂不散地提醒他,逝去的東西永遠不會迴來!至少不是以你想象的方式歸來。再次見到南衾時,她無聊地呆在小院裏,重複了“小羽毛為什麽不來玩”的問題。陸之穹察覺她的肚子脹得很大,大到實在讓人無法忽略。他滿懷恐懼地問:“南姐,你肚子裏是什麽?”他甚至沒有問“你的肚子怎麽了”,他問的是“你肚子裏是什麽”,仿佛恐懼說出那個自己早就知道的答案似的。“啊,這裏嗎?”南衾低下頭,拍了拍肚子,“是瘋狂因子啊,滿滿一肚子瘋狂因子哦,就快要填滿了,線都快要崩開了……”“是誰!是誰幹的?!”陸之穹快要發瘋。“什麽誰幹的?”南衾奇怪道,“難道不是本來就在我肚子裏嗎?”“不……”“奇怪的明明是你吧?難道我不是一開始就掛在那麵牆上嗎?”南衾掀開衣服,露出肚子上的裂口,“我剛醒來的時候,明明就掛在那麵牆上,明明肚子裏就裝滿了瘋狂因子,是你強行把我拽下來的,是你強行把瘋狂因子處理掉的……我隻是想迴到本來的樣子而已。”“你不是!你隻是我的噩夢……”陸之穹失聲叫道。他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看到一麵荊棘之牆拔地而起,一根棘刺從南衾胸口貫穿,她高高掛起如一麵飄揚的旗幟。“不!”南衾瘋狂地吼叫道,“這就是我在你記憶中真實的樣子啊!”快醒來!陸之穹的指甲狠狠地掐進自己的手心,鮮血汩汩流出,這不是噩夢,這一次是真的!理智的弦全部崩斷,荊棘之牆在盛怒之中裂成齏粉,南衾從空中落下,嘴角帶著解脫的微笑。另一側,塔內,阿莫爾猛地站起來,一語不發地撥開人群朝外走。“會長?”迦陵不安地喊了一聲,“出什麽事了?”“是陸之穹。”躍川以肯定的口吻說道,能讓一向波瀾不驚的會長如此驚慌失色,除了陸之穹還能有誰?他們跟著阿莫爾迅速來到南衾的小院,門上了鎖,阿莫爾推了推沒打開,迦陵越過他抬腿就是一腳,轟地一聲把門踹開。“怎麽了?”陸之穹緩緩迴過頭。他正站在水井邊洗手,水流緩緩地從他的手指淌下,指節修長幹淨,陽光下泛著玉一樣生冷的色澤。南衾正躺在搖椅上小睡,身上蓋著一條編織毛毯,聽到動靜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生什麽了嘛……我怎麽睡著了?”阿莫爾愣住了。如果不是院子裏彌漫著一股還未來得及消散的血腥氣味,也許真會讓人以為平靜得什麽都沒有發生。“呃,不好意思,我以為有什麽事……”迦陵糊塗了,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絕對不想惹陸之穹的,不由後退了兩步躲在阿莫爾身後。“沒關係,下次記得敲門,”陸之穹在身上擦幹水,“用手敲。”“迦陵,躍川,你們先走吧。”阿莫爾頭也不迴吩咐了一聲,朝陸之穹走去。二人雖然滿心疑惑,也不敢違抗命令,隻好守在院門外,隨時警惕著衝進去解救他們戰鬥力隻有5的會長。“你可以敷衍他們,但別想敷衍我。”在陸之穹開口前,阿莫爾先封住了他的話頭,“你跟我上來。”陸之穹站著不動,阿莫爾強行拽著他的手,把他拉到了那間永遠上鎖的房間門口,“鑰匙呢?拿出來!”“門沒鎖,”陸之穹踢了踢落在地上的鎖頭,“還沒來得及。”阿莫爾打開門,作為靈魂的另一半,他本以為能理解和接納本體的一切,但陸之穹的瘋狂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房間裏懸掛著的,是女人的屍體,一共三具,還很新鮮,它們像蒼白的凍肉一樣被鉤子勾起來,胸口巨大的血洞裏沒有一滴血流出來。而地上,整齊地排列著沒有用過的“屍體”,她們全長著南衾的麵貌,被封在塑料包裝裏,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如此怪誕畸形,像是最恐怖的噩夢裏才會出現的場景。“這些都是從劍閣定製的玩偶,是用來裝招魂的。掛著的那三個是用過的,地上擺著的是沒拆封的,”陸之穹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怎麽樣?做得很像吧。雖然不及你正在使用的‘人形’……”“你不能這樣……”阿莫爾艱澀地說道,忽然推了他一把,大聲吼道,“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這樣?死了一個,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換下一個軀殼,你難道看不出她根本不想被你複活嗎?!”陸之穹被他推到門上,仍在微笑,“對啊,不然呢?要我重新再把她的靈魂毀掉嗎?你做得到嗎?你做得到你就出去,現在、立刻把她殺了,我絕對不攔著你!”話音剛落阿莫爾跟著一拳就揮上來,可是他的力量太弱了,陸之穹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他的拳頭,將他抵在牆上,嘲笑道:“啊啊,你居然會生氣,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阿莫爾被他壓製在身下,困獸一般劇烈喘息著,淡藍的眼眸凝聚著憤怒,像脆弱而尖銳的玻璃。從他的眼睛中。陸之穹看到自己惡魔一般的笑容,他湊到阿莫爾耳邊,溫柔地說道:“聽著,別那麽生氣,你是我的共犯,當初若不是你哭著說想念南衾,求我把她複活,我也不會做這種事。當然,你是我的‘愛’,能滿足你的欲望是我的榮幸,但這種時候,你也別想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