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我該得意嗎?”周輔深自嘲,一股說不出的戾氣在胸腔內橫生:“我苦苦求而不得的東西,你打一出生就流在血脈裏了,這世上還有誰比你跟江燃更親近嗎?曾經多少次,當著我的麵,你便擺出和江燃親密無間的架勢,想來要說得意,還遠遠輪不到我。”聞言,江燃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複雜。江烽則在電話裏那頭嗤笑:“倒打一耙嗎?這還真是你一貫會用的詭辯伎倆,周輔深,你知道你的怨氣從何而來嗎?人的所有不甘痛苦,皆起於去渴求與自身不匹配的東西,你也不想想自己何德何能?憑什麽要求燃燃隻圍著你一個人轉,在他孤苦伶仃的那些歲月,你與他相依為命了嗎?還是說在婚姻那四年裏,你帶給他從未獲取過的快樂了?更退一步,以你如今身敗名裂的處境又能給他帶來什麽好處?嗬……倘若這三者中你但凡有一樣,恐怕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吧?”兄長的口舌之功顯然不是江燃能比,他的言論甚至沒有那麽有理有據,但他卻知道如何句句直戳周輔深的痛處。果然,再開口時周輔深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江烽,你也不必如此冠冕堂皇,你針對我,並不是因為我是周輔深,而是因為我得到了江燃的青睞,所有不喜……歸根結底不過出於對於江燃的獨占欲罷了,在江家分崩離析時你已經接近成年,但對於當時的糟糕局麵你卻什麽都沒能做到,在父母都健在時你未必是個多溫柔的哥哥,但父母離去後,你就被巨大的責任和愧疚壓扭曲了,你覺得你弟弟是個脆弱易碎的玻璃花朵,一直小心翼翼地嗬護著他,接受不了他脫離你的勢力範圍,殊不知江燃早就對你密不透風的監護感到窒息,選擇和我結婚,不單出於愛情,同時也是他脫離你的最好理由,但你卻固執得認為除了你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夠保護他,這就是你憎恨我的原因。”江燃早在他提到自己是就大驚失色,慌忙去扯他,焦急道:“你他媽胡說什麽——”可周輔深反應迅速,伸臂將他攬入懷中緊緊箍住,任由筋疲力盡的江燃在他懷裏徒勞的掙紮,然後接著道:“可是你忘了,江烽,你早晚也要成家生子,將生活的重心轉移走,你不可能看顧江燃一輩子,到時候能陪江燃的隻有我,為了他我連殺人都能做,就算因此要承受身敗名裂的下場,我也甘之若飴,這世界上還有誰敢這麽說?”“少自我標榜了。”江烽絲毫不為他的話所動搖:“你那些自以為深情實則瘋狂的舉動,才是導致燃燃人生陷入禍亂的根源,你自以為你了解人心,所以能輕易剖析我是嗎?你錯了,周輔深,你隻是在用你自私冷酷的價值觀來揣測我,實際與我而言,燃燃的快樂幸福比任何事都重要,我厭惡你純粹就是因為你是周輔深。欲壑難填,說得就是你這種怪物,除了一副皮囊你內裏全是腐爛的劇毒,遇見你之前燃燃意氣風發,而在與你結婚的四年後,他一度丟失榮耀和上進心,現在好不容易一切迴歸正軌,你又想拖他進泥沼嗎?你到底還要吸附在他身上到什麽時候?”江烽的質問不可謂不狠毒,江燃聽著兩人唇槍舌劍,也有些迴過味來了,兩人與其說是據理力爭,倒不如說是完全以人身攻擊對方為目的。“聽著,周輔深……”江烽繼續咄咄逼人道:“我不管你怎麽離開的精神病院,但我已經通知了周成業,你的出現已經違背了我們當初的約定,如果明天你不將燃燃全須全尾地送迴來,我不介意讓你重新吃上牢飯。”周輔深嗤之以鼻:“讓我無罪釋放的人證是燃燃做的,你要緊咬不放,燃燃自然也要獲得作偽證的罪名,如果你不介意這點,我自然也不介意陪著燃燃在牢房裏待個兩三年,甚至倒不如說……求之不得。”竟然拿江燃作為擋箭牌,這個男人卑劣得無可救藥,江烽抑製住憤怒,他明白這種對峙中,先失去理智破口大罵的人就輸了,於是冷笑著譏諷道:“你當著燃燃的麵說出這種話嗎?也好,周輔深,就讓燃燃好好看看你的嘴臉吧。”兩人對彼此的惡意幾乎毫不掩飾,過去那幾年他們為了江燃有多壓抑對彼此的厭惡,此刻爆發的爭吵就有多激烈,江燃被迫承受著,隻覺頭疼欲裂。疲憊、鈍痛、煩躁。混雜在一起,直衝他幹癟痙攣的胃部,讓他一陣陣地犯惡心。而周輔深還全無所覺,他鉗製著江燃,手背因為江烽的話而爆出青筋。他的嘴臉?事到如今,他那些下流卑鄙早就被江燃看遍了,又何需再偽裝?他就是要江燃明白,他周輔深就是一塊惡心又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外麵陡然響起一聲驚雷,轟隆聲後雨聲再次加大,仿佛將他們棲身的這座賓館變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曾經體會過的焦慮和恐慌又迴來了,周輔深想象著千裏之外充斥著規矩、文明的城市裏,等待他的父親和江烽,頓時咬緊牙關,胸腔裏滿是澎湃的陰沉……在之前開車迴程的路上,他們路過一個加油站,曾有那麽一瞬間,周輔深的確想踩足油門,撞向那裏的衝動,可江燃的音容相貌都是如此美好,他舍不得他被烈火吞噬。腦海裏充斥著混亂的念頭,周輔深人生以來頭一次思緒毫無章法,而就在此時,他突然捕捉到懷裏江燃氣若遊絲的聲音。“周輔深……放開我……”江燃額頭布滿虛汗,無力地去扳周輔深勒緊他腹部的臂膀。被他冰冷的手指碰觸,周輔深乍然迴過神來,他發覺江燃狀態不對勁,剛要詢問,手機話筒裏又傳來江烽失控的怒吼:“周輔深!你他媽在對燃燃做什麽?!”江燃臉上浮現出的虛弱和痛苦叫周輔深心神一震,此時此刻,江烽的質問無異於火上澆油,叫周輔深緊繃的神經霎時崩斷,他連最後一絲體麵也拋卻掉,陰狠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是我的自由,因為江燃屬於我!如果說有人曾徹底占有過這具身軀和靈魂,那個人隻能是我!收收你那不倫的惡心心思吧!江烽!”被他反咬一口的惡言惡語激得暴怒,但這會兒不是在乎口舌之爭的時候,江烽擔心江燃的處境,可剛要再開口,周輔深那邊就已經掛了電話。“……燃燃?”觸及到那慘白的麵容,周輔深瞳孔一縮,連忙將他平躺著放下來。“你怎麽了?哪裏難受?是我方才沒把東西弄幹淨嗎?”說著他俯下身來,用額頭抵著江燃的額頭,可是礙於他自身體溫亦不低的緣故,他也分不清江燃有沒有在發熱。而這時,江燃已經難受得說不出話,隻閉著眼搖了搖頭,半晌吐出一個“疼”字。“哪裏疼?”周輔深的心髒都被捏緊了,他將灼熱的手掌覆上江燃的腹部,問道:“是這裏,是闌尾嗎?”“不……不知道……別問我了……”痛苦的折磨使江燃想要輾轉反側,但身體卻虛弱得壓根動彈不得。周輔深見他這副模樣,當下沒有猶豫,替他穿上衣服道:“我送你去醫院。”做出這個決定時,窗外的雷雨還在閃爍交加著,江燃已無心思考,此刻隻要能減緩他的痛楚,任何方法他都願意嚐試,於是默許了周輔深的行為。把衣服穿好後,周輔深又扯下賓館的薄被,將江燃層層包裹好,打橫抱起他就徑直出了房門。剛來到漆黑的走廊,就見隔壁的門縫處泄露出一束光芒,小源那個對象神色頗為尷尬地對周輔深道:“你別介意,這房間隔音不太好,我就想問……你們需不需要幫忙?”在他身後,小源儼然一副不大樂意的模樣,但又礙於麵子不好開口阻攔,隻能希冀周輔深拒絕,可迫在眉睫下,周輔深又哪裏管什麽人情不人情,甚至根本沒在意那句隔音不好的言外之意,馬上道:“那太好了,開你們的車,我身上沒駕照。”倒不是周輔深這個當口還遵守交通規則,而是他不想格外生枝,耽誤路程。“哦,好好,你等我去拿鑰匙。”男人顯然分得清輕重緩急,聞言沒有二話,立刻轉身迴去穿衣服拿鑰匙,邊對小源道:“你害怕的話就在這等我迴來吧。”“啊?”小源一愣,還沒等說什麽,男人已經收拾完匆匆往外走了,小源見狀本想提醒雨大封路等理由的話也吞咽了迴去,連忙跟上道:“別……別留我一個人在這啊!”最後四個人一齊上了車,外麵已經出現大規模的積水,還好男人的車是賓利,換做江燃臨時搞來代步的那輛二手車,估計光是發動引擎就是半天。雨刷搖擺著,但對於唿嘯的雨幕來說,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因此縱使事態緊急,男人也不敢開太快,等開上道的時候,江燃已經不太清醒了,周輔深撫摸著他的臉一言不發,即使在模糊的黑暗中,他的神情也是難以忽略的可怕。小源透過後視鏡偷偷觀察著周輔深,眼裏除了懼怕外卻還有一絲欽羨。一方麵,他覺得周輔深像個捉摸不透的瘋子;可另一方麵,他又向往這種瘋狂的、幾乎能燃燒自己的愛。想著,他看向主駕駛的男人,當然,也不能說他的男人對他不好,但他們……他們就是普通人,擁有一份尋常又充斥著柴米油鹽的感情而已。……沉默緊張的氣氛充斥著一路,小源二人有些招架不住這種氛圍,幾次開口想要安慰周輔深,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於是隻好作罷。賓利平穩地在路麵上行駛著,二十分鍾後,差不多來到了封道的地帶,因為高速兩側是濕地的緣故,這塊的積水已經淹到了路麵,路邊拋錨的車輛也多了起來,好不容易開到了關卡,閃爍的警車燈光和許多交相鳴笛的車輛又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交警穿著熒光雨衣在大雨中喊著什麽,幾輛排在前麵的車已經開始緩緩掉頭了,男人見狀降下車窗,剛要跟走來的交警說明情況,請求網開一麵,但就被交警迅速開口驅趕道:“趕緊走!趕緊走!前麵都淹了,過不去!這是為你們的安全著想!”“可是——”還沒說完,交警就匆匆向後跑去,男人幾次鳴笛想跟交警再次溝通,但混亂的情景下,根本無法見效。“這怎麽辦呀?”小源也有些焦急,剛開始他以為江燃八成隻是被周輔深弄發燒了而已,可一路上江燃幾次清醒幾次昏迷也讓他感覺到並沒那麽簡單,尤其這會兒車廂內寂靜一片,江燃隱約急促的唿吸聲也不見了,更是嚇得他連後視鏡也不敢看。“要不叫救護車試試,也許救護車能跑過來……”望著打在車窗上的瓢潑大雨,男人其實也知道這個提議希望渺茫,但他也實在有點撐不住周輔深的低氣壓了。正在事態陷入僵持的時候,忽然間,車後門傳來被打開的聲音,男人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周輔深已經自外麵打開了主駕駛的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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