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覺得不行。”這個迴答顯然在埃德加意料之外,他先是一愣,隨即臉上便浮現出些微冷意。三番五次在江燃這裏吃癟,饒是這個慣有城府的年輕人耐心再好,此刻也不由為眼前主播的不識好歹感到惱怒。“我本來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不會這麽意氣用事,但現在看來是我高估你了。”這指責來的莫名其妙,但江燃卻聽懂了,合著埃德加是以為他是因為之前雙方的衝突而懷恨在心,所以才故意用拒絕邀請來落他的麵子。江燃一時覺得啼笑皆非,可嘴角卻並沒有抬起:“你似乎覺得自己能讀懂人心,但拿自己的心思來衡量別人並非是個好習慣。”“你什麽意思?”埃德加語氣不善,但這實際上已經是他強行按捺住情緒後的聲調了,因為在他看來,麵前人那副四平八穩的模樣實在令人生厭,若要形容,大概就是那種萬事不放在心上的高高在上感,漫不經心到好像連多搭理你一句都是在屈尊降貴。而更讓埃德加感到不舒服的是,那副表情明明有股蔑意,但在明朗的陽光下,卻又顯得是那樣平靜而無畏,仿佛不會被任何外物侵犯。倘若周輔深在這裏,他必然能分辨出這是江燃耐心耗盡時的神情——在兩人那次在劇組發生爭執時,周輔深曾有幸見過江燃這副神情,那張一向溫和俊秀的臉好像忽然間就被冰雪浸透了,讓周輔深瞧著……就無端產生了將要失去這個人的念頭。而現在,比起周輔深那被層層嬌妻濾鏡蒙蔽後得到的感受,埃德加被冒犯的感覺則更加深重,可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怒火都顯得那麽上不得台麵,所以他選擇忍耐。暗自攥了攥拳,埃德加試圖維持住自己寬宏大度的形象,按下剛才湧出的敵意,斟酌詞句道:“我想咱們還是都暫時放下偏見……”“還不明白嗎?”可江燃卻是突然打斷了他,歎口氣道。“什麽?”埃德加蹙眉。“你再說下去也隻是浪費彼此的時間罷了。”江燃沒有再陪著他繞彎子,而是直截了當,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我現在就可以跟你直白的講,我對你的提議毫無興趣,並且也希望你能夠明白,不是所有玩家都會對職業戰隊拋來的橄欖枝感恩戴德,至少對我來說,iason戰隊的邀請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吸引力。”站在江燃的角度上,這隻是實話實說,畢竟想要簽下他這尊大神,從各方各麵的條件來講,iason都還不夠格;當然,今天若是別的戰隊發來邀請,江燃拒絕的意思會委婉些,但麵對埃德加,他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情。因此這段話放在埃德加耳朵裏,這就是□□裸的侮辱了。他腦海中理智的弦已經接近繃斷的邊緣,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生硬道:“你們華國有句古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華國?”江燃聞言頗意外地看著他:“能迴國準備比賽,我以為你已經是本國國籍了。”“………”每次都是如此!這個人嘴裏好像總能說出讓人不知道怎樣迴敬的話,埃德加徹底被激怒,陡然加重語氣道:“我勸你別太拿自己當迴事!”江燃靜靜看著他。埃德加定了定神,而後露出冷笑道:“的確,能以壓倒性的優勢幹掉廖洋他們,你還算是有點本事,可也不過僅限於此罷了,如果你年齡還在18歲上下,我會認為你是個強勁的對手,但可惜……我在大盛內部也有點關係,關於你的資料我也讓人打聽過,恕我直言,25歲對電競選手而言,多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職業生涯能再撐兩年都算是好的,試問哪個俱樂部願意接收這樣的選手?甚至說句難聽的!聞於野,我肯給你個替補的位置都是在抬舉你了!”狠狠撂下最後一句,埃德加終於感覺胸口的鬱氣散了些,然而眼前的江燃聞言卻隻是微微抬眉:“隻是知道我的年齡麽……那看來你在大盛內部的關係還是不夠硬。”“………?”埃德加不解其意,但他隻認為江燃是為了掩飾事實被戳穿的尷尬,所以在顧左右而言他罷了,於是他當下揚了揚下巴,倨傲道:“既然你拎不清自己的位置,那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你好自為之吧!”說罷,他就像不希望再聽到江燃的聲音似的,很快便切斷網絡,意識從虛擬信號裏浮出,他短暫唿出一口氣,然後摘下了頭盔。周圍靜悄悄的,隻有機器發出的白噪音縈繞在耳邊。這間訓練室是獨屬於埃德加一人的,但說是訓練室,實際上裝修卻與家裏沒什麽區別,甚至寬敞舒適得簡直可以和酒店套房媲美。雖然按理來說,就算是戰隊隊長也不應該有這種待遇,但誰讓他在這俱樂部中還有另一層身份——最大股東的兒子。埃德加此刻從沙發上坐直身體,驟然亮起的光線讓他不適應地眯起眼,捋了一把額前微微汗濕的發絲,再定睛時,目光卻正巧對上了不遠處桌麵上擺放的相框。那是一張年代久遠的合照,裏麵是年幼的他、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和現在的父親江澤。沒錯——那是母親病故前,他們最後的合照。相片裏的人麵對鏡頭,全都在寧靜的微笑著,無論任誰看來,這都是一副充滿故事的圖像,整個畫麵仿佛正透露著一家三口的溫馨,和坦然麵對死亡時的淡淡悲傷味道。以至就算時隔多年,當事人再迴憶起來時也該觸景生情。但實際上卻是,埃德加此刻內心毫無波瀾,母親去世那年他才三歲,很多人認為他不記得什麽了,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在他牙牙學語時,他的母親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無論是她身上那精致到濃鬱的香水味,還是她身邊不停更換的西裝革履、出手闊綽的男性,都令埃德加感到麻木與厭煩。不過好在這個女人臨終前還是做了件正確的事,埃德加心想,於是他的命運在經過諸多磨難之後,一切終於開始朝好的方向發展了。念及此,埃德加站起身來,順手將相框拍倒在桌麵上,臉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就像這個動作已經做了千百迴,說實話——要不是江澤把這張相片視作最珍貴的迴憶,他又怎麽會把這種東西擺在訓練室朝夕相對?正想著,訓練室的門被打開,埃德加皺眉剛想迴頭訓斥,但當看清走進來的人是誰時,他冰封的臉上卻轉瞬露出一個少年人獨有的爽朗笑容:“爸,你怎麽來了?”——來人正是江澤。比起在這個年紀飽受生活折磨的男性,他的氣質顯然要更儒雅光鮮得多,就仿佛是命運並未對他施加過多磋磨一般。而此刻他聽到埃德加的招唿,也是用一種舒緩又親和的態度道:“也沒什麽,就是聽公關部的小王說,你想把那個叫聞於野的主播招進戰隊,所以想來看看情況怎麽樣了。”“這……”埃德加停頓了下,臉上露出黯然和些許慚愧:“可能是我異想天開了吧,本來以為能和平解決這次風波的,但沒想到……”他向江澤敘述了一遍事情經過,最後抿了抿唇,神色像是不甘。江澤當然不會責怪他,眼下見他這樣就更是安慰道:“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你的出發點肯定是好的,但社會上有些人就是這樣,沒多少本事卻心比天高,認不清自己的位置,不過咱們也不用跟他計較,這種人往後自有他的苦頭吃。”“……我明白。”埃德加點點頭,可隨即又似有困擾道:“但是現在網上的輿論……”“這些都是可以靠實打實的成績來扭轉的。”江澤拍拍他的肩膀:“還有兩個月就是夏季聯賽,這是iason戰隊的首秀,對咱們來說至關重要,畢竟俱樂部能否繼續運營下去也在此一舉,所以你一定要抓緊用心籌備,不要因為其他東西而影響比賽時的心態。”“嗯。”埃德加應下來,而後又像是不經意般問道:“對了,爸,你前些天不是去看了老房子嗎?怎麽樣,有聯係上原來的家人沒有?”江澤注視著眼前少年露出關切和隱憂的瞳孔,心底不禁有些愧疚,他明知這孩子會因此感到不安,但到底還是沒忍住迴老房子看了看,而現在迴想起來,這麽做實在是太不應該。暗暗反省了下自身,江澤在內心歎了口氣,才有些唏噓地道:“沒有什麽結果……那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聽附近鄰居說,好像是空置了十多年了,也從沒有人過來打理過,隻是每年清明的時候,樓下都會被人放一束花……唉……沒想到在我走了之後居然會發生那種事。”他表情中浮現出一絲痛苦,埃德加輕聲道:“發生這種悲劇誰也不想看到,不是爸你的錯,你能將沒有血緣關係的我撫養長大,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了,隻是萬事總難兩全,爸也不是完人,總會留些遺憾的。”“或許吧。”江澤似是認同了他的說法,整理了下情緒,就看向埃德加,神色欣慰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無論如何,我還是虧欠你媽媽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