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直到晌午才開始上路。

    當看到心一主動出來帶隊的時候,沈放見了那張寒潭般的臉,心裏有些惴惴不安。他們自然不知道昨夜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都知道心一一醒來謝淩容就病了,直到現在還昏睡著,是心一把她抱上馬車的。這時,沈放見了心一臉上的表情,又注意到他跟桃子都沒說兩句話,自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心一和謝淩容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麽事。

    沈放想到那日謝淩容讓他頂替心一的身份,謊稱自己是永樂公主的丈夫,而心一當時也在場,這件事讓他特別心虛。他本來不想去心一麵前晃,眼下卻不得不去觸黴頭。

    “世子爺,這裏有封信,是給你的。”

    心一隨手接過,看都沒看就塞進了懷裏,吩咐道:“出發。”

    沈放跟上去,硬著頭皮開口:“世子爺,其實那天……”

    話未說完,心一丟來一個冰冷的眼神,沈放頓時就打住了話頭。心一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知道。”

    他還知道謝淩容之所以會不顧危險去找北漠王談判,也是因為沈放告訴了她自己被抓的事情。心一氣的是,沈放若是隻給紀凝報信便好,實在不應該也讓謝淩容知道。她平時看上去挺冷靜的,但其實很容易衝動,比如這次和北漠王談判,按理應該由明侯來,謝淩容隻在天海書院念書時寫過一些邦交關係的文章,從未有過任何實際經驗,這次冒冒失失的就來了。

    如果她出了事,心一不知道自己會對沈放怎麽樣。

    沈放被他這樣一看,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自那日見過心一的身手,他現在對這位世子爺有點……怎麽說呢,從前是敬他出身鎮國公府,現在則有點小小的畏懼了。他想起老爹罵自己沒出息,在心裏暗暗發誓,這次迴去,他一定要好好學點本事,再不像以前那樣玩了。

    傍晚時分,離下一個驛站還有數裏路,心一讓大家加快腳步,又策馬來到謝淩容的馬車外,敲了敲車廂。簾子掀開了一條縫,桃子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從窗口露了出來。

    “她怎麽樣?”心一問,謝淩容自昨夜開始昏迷,都快一天一夜了。

    “小姐剛剛醒了。”桃子壓低了聲音,說完這話,她便迴頭看了一眼,一會兒又將簾子掀開,低聲道,“世子爺,小姐讓您離遠點。”

    心一的胸口被揪了一下,感覺無限惆悵。他沒有再說什麽,一夾馬腹,慢慢往前頭去了。

    入夜前趕到了驛站,這裏環境偏僻,心一讓人先去拾掇個房間,其餘人隻好委屈一下了。桃子掀開車簾,衝不遠處的宋詞詞揮手:“宋姑娘,你過來一下。”

    宋詞詞正安排士兵們值夜,聽到聲音過去看了一眼。桃子衝她使了個眼色,指了指身後。宋詞詞明白過來,正要上車去扶謝淩容,卻見桃子突然看向了她身後,隨即便感覺有人推開了自己。

    心一大步竄了上去,不管謝淩容如何反應,硬是將她抱了下來。謝淩容不想見他,但身體虛得厲害,到處都疼,腿根本站不直,隻得軟軟地靠在他的臂彎,閉上眼睛不去看任何人。

    心一將她抱去了房間,將她輕輕放在床上,順勢親了親她的額頭。謝淩容一把揮開他,表情說不出的嫌惡。心一也不惱,就這樣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起身出去了。

    他知道,謝淩容自然是討厭他的。自成親以來,他從來沒有對她大聲說過一句話,昨天夜裏卻那樣兇她,逼她示弱,又要的那麽狠,用那麽粗暴的方式對待她,故意蹂/躪她,讓她一次次哭著求饒卻還是不放過,以公主的身份來說,她是帶了點屈辱的意味被迫在他身下承歡的。

    從前她隻要說不喜歡不想要,心一從來不會逼她,但這次,心一的做法讓她覺得很可怕。他以後會一直這樣嗎?謝淩容很難過,仿佛從前認識的那個心一再也不見了。

    她想起他昨夜說的那些話,讓她將他放在心上,讓她時時刻刻記得他,讓她無論遇到何事都要第一時間想起他……謝淩容咬緊嘴唇,想著,她何時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了?

    桃子端來晚飯,看到謝淩容的樣子,心裏直泛疼。她家小姐向來都是高高在上,隻有別人奉承她,沒有她去討好別人的,而謝淩容現在這樣傷心,縮在被子裏流眼淚,完全沒有了以前那個無論在人前人後都自信款款的樣子,她都想跟著哭了。

    心一離開房間,去各處走了一下,有沈放和宋詞詞在,瑣事都安排妥當了,基本不用他操心。他隨便扒了兩口飯,實在沒什麽胃口,也無處可去,隻好竄上了屋頂,坐在謝淩容的房間上頭,望著月亮發呆。

    他想起沈放交給自己一封信,便掏出來看了兩眼,本以為會是紀凝或是河間的誰寄來的,沒想到信裏沒有抬頭沒有落款,隻有寥寥兩行字。

    “迴家,一切有我們。”

    心一湊近了看這頁薄薄的信紙,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上麵的筆跡,可以看出寫字的人有著龍

    飛鳳舞的誌向,卻倒騰出了潦潦草草的現實,這隨心所欲的風格……好像是五哥的字啊!

    應該說,除了老大經常要寫報告,稍微把字練了一下,他們幾個的字都醜到讓人無法直視。若不是心一在天海書院的時候模仿真世子的筆跡練了一下,大概也就是這封信的水平。

    心一把信收好,立刻去敲了沈放的門,劈頭蓋臉地問:“這封信是從哪裏來的?”

    “紀將軍那邊送來的。”沈放道,“有什麽問題嗎?”因送信的人是從紀凝軍中來的,信封上又明白寫著“世子親啟”,他便沒有多想,現在見心一表情怪怪的,沈放心裏不免咯噔了一下。

    “紀將軍?”心一大惑不解,當日老大他們匆匆離開帝都,雖然沒說要去哪裏,但怎麽突然會出現在紀凝身邊呢?他們身份敏感,大胤境內詭異的通緝令一直沒有撤銷,他們應該將行蹤藏匿起來才對,怎麽會突然想冒頭呢?難道是他們聽說了自己遇險,特地過來幫忙的?

    心一感覺不太是滋味,怎麽自己被抓了一次,所有人都趕著過來救難了?

    他敷衍了沈放幾句,又帶著信爬迴了屋頂,反複看了幾遍。老大他們居然在紀凝身邊……不過也好,若是順利混入了軍中,或許比在其他地方更安全。

    大約過了五天,隊伍順利抵達了河間。謝淩容的身體好了些,除了行動不太方便,其他小傷都漸漸恢複了。心一和沈放要迴帝都複命,或者說領罰,而謝淩容早就準備救迴心一之後直接迴帝都,很多事都提前處理了。心一跑了幾趟官府,便把手續辦妥了,除了耀武和揚威暫時不便挪動,其他人都將事情交接了,隨時可以離開。

    心一跟宋詞詞提了紀茵手下的女軍一事,問她有沒有去那邊的意願。宋詞詞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了,她打算和宋遲留在河間,隻要夫妻相守在一起,就做一個普通小兵也挺好。

    心一自然尊重他們的選擇,又去找了易老頭,想將他帶迴帝都養老。易老頭大怒:“帝都那麽偏遠的地方,你想把老頭折騰死嗎?”

    這次迴程確實有點急,心一便沒再勸。如今何婉跟在易老頭身邊學醫,心一便找了她,讓她好好照料易老頭,看有沒有合適的時間再把這個臭脾氣的家夥送去帝都。

    公主要迴去了。

    有心一在外麵處理事務,謝淩容便不太走動,他們跟衛黎告了辭,一行人倉促啟程迴帝都。河間今年提前做了防汛,百姓未遭大災,生活雖安定了,但三國人民

    的矛盾又開始冒出來了,到處都有人打架鬧事,治安是個很大的問題。耀武和揚威暫時留在河間,一個對外,一個對內,和宋詞詞等人一起維持小城基本穩定,連給心一送行都要特意抽出時間。

    公主的車駕離開河間,不少百姓來給他們送行。當初來的時候,河間一片荒涼潦倒,如今隻過了一年,他們倒是收獲了一點民心。隻可惜,做下這一切的公主殿下在車輦內未露臉,隻有侍女桃子代她跟百姓們揮手致意。

    心一騎著馬,和沈放在前頭領隊,來送行的何婉塞給他一包東西,卻是一個簡略的藥方和一包配好的藥。何婉衝他笑笑,指了指城內的方向,心一便明白,這是易老頭看出他有傷在身,給他調養身體的。

    心一迴頭看向那個佇立在一片荒野上的破舊小城,周邊多了許多房屋建築,山下有人們在耕作的身影,小鹿江上有人在撒網捕魚,雖然看起來還是很貧瘠,但總歸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了。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謝淩容,是她的決斷力和耐心將這個隨性的邊境小城慢慢帶起來的。心一的目光落到了身後的車輦上,其實他每天晚上都會去看她,但是兩人自那夜之後便再也沒有言語上的交流。

    沈放和他們相處了幾日,自然知道他們的關係不太正常。他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道:“世子爺,你昏迷的那幾日,公主一直在你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好幾日都沒睡好了,她這次病得不輕,可能是跟那幾日的勞累有關。”

    心一微微一怔,默默收迴了目光,和沈放並轡而行。良久,他壓低了聲音道:“你不該讓她知道我被抓的事。”

    沈放張了張口,表情有些愧疚,道:“抱歉,世子爺,但我實在瞞不過她。”

    其實心一知道這不是沈放的錯,謝淩容要是知道沈放迴來了而自己沒有迴來,一定會用各種辦法問個水落石出的。

    “她聽說了我們被埋伏的事,那時我都還不知道你們的下落,也沒找到屍體……公主說你沒死,還跟上麵要求讓她出使漠北。”沈放道,“公主雖是明侯府的千金,卻沒有出使別國的經曆,上麵的意思是讓明侯迴來再想辦法。她不想等,便帶我們去了,其實我們這次是先斬後奏,倘若失敗了,公主會被降罪,當然,現在估計也……”

    心一沉默了一會兒,沒想到這一趟出去,所有人都背上了罪名。他想了想,問道:“你們那天為什麽突然又迴來了?”

    “其實我們並沒有離開多遠,公主說要在軍營住

    一夜,北漠王答應了。她在那天夜裏去找了北漠王,和他談了很久。”沈放說著,看了看身邊的心一,斟酌著語氣道,“其實想要迴其他俘虜並不難,隻是聽說世子爺你一個人就殺了他們近三十個勇士,北漠王怎麽都不肯輕易把你還給我們。公主跟他東拉西扯聊了一大堆,後來說她願意重新替漠北培養三十位勇士,北漠王一開始沒答應,不過他很欣賞我們公主,說要她在戰爭結束以後去漠北,幫他教導三十位王族子弟,公主答應了,他才鬆口……那個時候,公主不敢說你就是她的丈夫,是怕北漠王突然反悔。”

    心一捏緊了手裏的韁繩,麵色沉鬱。這個北漠王在大周晃了一圈,估計發現了這塊骨頭並不好啃,蠻兵雖然驍勇,但人數不多,且不適應南方氣候和地形,而大周領土廣闊,戰線拉得太長,對蠻兵來說十分不利。長此以往,北漠王能在這裏討到多少便宜還未可知,而這時,謝淩容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謝淩容是一個在相對較自由的國度成長起來的女子,代表了大胤最頂尖的那類人的學識和理念。她的見識、智慧乃至膽識和氣度在胤人裏都屬於非常出眾的,何況在漠北這種還得依靠奴隸存活的權貴麵前?北漠王自然發現了謝淩容的特別之處,尤其看中了她某方麵的優點,才會請她去教導王族子弟。

    三十個隻有一身蠻力的勇士的性命,和三十個能影響一族未來的王族子弟,在漠北的價值是不對等的。北漠王的打算其實很長遠,他也沒有在交易裏吃虧。

    “世子爺,在公主心裏你很重要,她很愛你的。”沈放道。

    “我知道。”

    “那……”沈放想問那你們怎麽還吵架,都這麽多天了還沒和好,不過想想又覺得不太合適,就沒說了。

    和沈放聊了一會兒,心一又忍不住往車輦看去,其實他的氣已經消了,但如果這次還是他主動去道歉,哄著她跟自己和好,她可能又不把他當一迴事了。他知道自己傷了她,知道她身上痛,可是他的心也很痛。他想讓她嚐嚐被摯愛之人忽視的滋味,讓她好好記得,以後能更多的考慮他的感受。這樣想著,他的心又狠了起來。

    車隊停在驛站,紅葉照著易老頭的方子熬了藥給心一服下,又迴到車上去照顧謝淩容。上車的時候,她注意到桃子遞過來的眼神,卻隻能搖搖頭。

    換了公主的車輦,謝淩容連睡覺都不需要下車了,花子婆婆、桃子和紅葉一直在車上陪著她。大約是想到謝淩容有她們幾個照顧,心一很少過來看了。

    桃子從來沒有見過他對謝淩容這麽冷淡,心裏真的十分擔憂。

    自那夜被心一那樣對待,謝淩容對他感到極度憤怒和嫌惡,可是過了幾天,尤其是氣消了以後,她又開始覺得難過和委屈起來。最近,她依然對心一沒有好臉色,但桃子卻發現她會在心一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去看他,眼神很小心,而隻要心一過來,她又恢複了那副冷漠的樣子。

    桃子覺得謝淩容似乎變了,這讓她很吃驚,因為她從謝淩容對心一的態度上發現,她家小姐好像有點怕心一,當然,不是畏懼的那種怕,而是……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呢,謝淩容似乎是怕心一永遠這樣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疼她愛她,而這些明顯是她內心很渴望得到的。

    桃子猜,也許她是怕失去心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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