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開沉重的眼皮,入眼便是密密麻麻的樹冠和湛藍的天空,一陣風吹來,晶瑩的露珠紛紛滴落,在山裏躺了一夜的人感覺到了刺骨的冷意。

    胸口傳來針紮似的痛感,仿佛無數螞蟻在噬咬。他捂住傷處坐起來,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竟在山腰處睡了一夜。

    “咳、咳咳……”身體比往日沉重了不少,剛動了兩下就痛得要命,心一咳嗽了兩下,吐出一口淤積在喉嚨裏的血,接著便發現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他的武功沒了!

    心一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十指屈了又伸,感覺不到絲毫力量。老大囑咐他不要動用武功,但到底還是信不過他的脾氣,幹脆把他給廢了!

    他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望著周圍茂密的山林,昨天晚上,他被老大一掌拍下了山坡,一直滾到這堆半人高的草叢裏,被一塊大石頭擋住了去路。

    以心一和老大的關係,就算他們真的走投無路,對方也不可能真的下手謀害自己的屬下。老大突然將他打傷,多半是想讓他徹底斷掉從前,以一個病弱之人的身份重新生活。要不是這塊石頭,他還不知道會摔到哪兒去呢!

    帝都東麵有一座平平無奇的山,山上種了些桃樹,到了每年的暮春時節,帝都的花海接二連三地凋謝了,唯有這座山上的一樹樹桃花嬌豔盛開,久而久之就得了桃山的名字。

    桃山上除了桃樹,就隻有一個小小的桃觀,裏麵住了十幾個道士,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本事,香火十分慘淡。被他們埋進土裏的那個人就住在桃觀,隻要迴到那兒,借著那人的身份,他便可以依照老大的安排開始全新的生活。

    熾烈的陽光從葉縫透進來,沾上了山林裏獨有的一分冷意。心一手腳並用爬了半天山,衣衫破損不堪,身上早就被汗水浸濕了。

    不知過了多久,前麵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陡坡,上麵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心念一動:莫不是桃觀的人?

    那個道觀丟了人,肯定會派人出來尋找,隻要被他們找到帶迴去,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替代那個死者了。

    一想到這裏,他不禁麵露喜悅,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一把揪住坡上的草根,將身體撐了起來。

    剛從坡上探出頭,他就看見兩瓣又白又肥的屁股,中間還有一截黃褐色的柱狀物體緩緩下落,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往四周彌漫開來。

    “嘔……”心一猝不及防吸了兩口汙濁的空氣,受不了要去捂

    鼻子,手一鬆就摔了下去。

    咚!他重重地撞上了樹根,脊梁骨差點撞折,痛得他幾乎昏死過去。

    “什麽人?”上麵傳來一陣驚唿,解手解到一半被打斷了,那人驚慌失措地提起褲子,俯下身來查看情況。

    “出什麽事了?”顯然,林子裏還有其他人聽見了這邊的動靜。

    聽那些人互相應答,心一氣力不濟,身上又無一處不在痛,幹脆躺在地上裝死。待腳步聲近了,他勉強撐開眼皮,瞥見了幾張模樣粗獷的大臉盤子,正在探頭探腦地打量自己。

    “這人是誰?”一人問。

    “管他是誰!莫名其妙地躺在這兒,顯然十分可疑,咱們把他帶去見小姐吧!”一人答。

    “對!把他抬走!”一人附和。

    他被這幾個家仆模樣的人扶了起來,像件衣服一樣掛在其中兩人身上。這些人身強體壯健步如飛,扛起他就往山下跑。心一本就受了重傷,一路上被顛得胸悶氣短,兩眼翻白,仿佛要撒手人寰。

    失策了,本以為他們是桃觀的人,沒想到這些家仆見了他的臉卻認不出來,顯然不是來找那個死者的,卻不知道要把他帶到哪裏去?

    “我說,你們抓我幹嘛?我就住在這山上的,不是什麽可疑人……”心一有氣無力地開口。

    “你快閉嘴吧!”扛著他的其中一人嗬斥,“這山上隻有道士,你騙不了我們。”

    他翻了個無奈的白眼,暫時隻能任由他們扛著。

    眼看就要到山腳的大路,待會兒見到這幾個家仆的主人,他得想辦法把事情鬧大,最好能引來山上的道士。隻要有人認出了他這張臉,接下來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心一正思忖著,突然被一股蠻橫的大力一撞,整個人都朝旁邊歪了過去。

    幸好扛著他的有兩個人,他被撞到了一個家仆身上,雖然沒有元氣大傷,但腦袋暈暈乎乎,耳邊還聽到了肉體撞擊的悶哼和痛唿。

    他扭頭一看,發現林子裏出來了一個虎頭虎腦的漢子,僅用蠻力就撞暈了一個家仆,又氣勢洶洶地走向其他幾個人,三兩下將他們撂倒在地。

    “住、住手!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扛著心一的家仆大喊。

    漢子猛然轉身,對他們二人怒目而視。

    心一明顯能感覺到家仆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他雖然不怕這個漢子,但目前體力不足,真要打架也隻是心有

    餘罷了。考慮到漢子的體型,他不禁暗暗祈禱,希望自己不會被遷怒。

    “你!”漢子似乎十分憤慨,指著他們大喊,“給我滾開!”

    心一趕緊借機遁逃,正在左顧右盼尋找出路時,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朝這邊迅速逼近。

    他眼角一跳,心裏一個咯噔,果然見一群手持長矛的士兵從彎彎曲曲的山道上冒了出來,嘩啦啦把他圍在了中間。

    心一:“……”

    不是吧?他還沒大行假冒之事,朝廷的追兵居然就到了!

    十幾個士兵身披鎧甲,一臉肅容,給這片綠樹成蔭的山林增添了幾分殺伐之氣。

    先前還扛著心一的家仆立即就慫了,估計他沒想到會碰見這麽大的陣仗,一下子就被士兵們的氣勢震住了,默默退到了心一背後。

    心一看著這些手握長矛表情冷峻的士兵,在心裏歎了口氣,知道這場倉促的叛逃提前結束了。

    既然都追到這裏來了,估計老大他們在帝都就全軍覆沒了吧……

    他現在武功全失,隨便一個小兵都能用長矛幹死他,逃命是不要想了,事到如今,他也懶得反抗,幹脆一屁股坐了下來。

    然而,他的屁股還沒挨到草地,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托住了。

    心一扭頭,隻見先前那個濃眉大眼的漢子來到了他身邊,伸手將他扶住了。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狀況,那些士兵沒來得及反應,一個個跟木頭似的杵著。

    心一:“???”

    漢子臉上的表情由憤怒變成急切,再由急切轉成哀傷,最終無比悲痛地喊了出來:“少爺,您是不是快不行了?”

    少爺?少爺!

    “咳、咳咳……”心一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本來就受了重傷,又耗費了大量體力,現在已經虛弱不堪,這一咳還真把自己咳得臉頰泛紅,襯得蒼白的膚色觸目驚心,儼然是個真正的病秧子。

    “少爺!”漢子悲傷不已,扭頭大吼,“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快去給我找輛馬車,少爺快不行了,要趕緊進城看大夫!”

    “是!”

    擲地有聲的應答驚動了幾隻飛鳥,剛剛像是要抓人進大牢的士兵紛紛收起長矛,派了幾個人下山去了。

    待那陣不適時宜的咳嗽結束,心一逐漸鎮定下來。

    原來那個被埋掉的倒黴蛋來頭不小,老大常說,最危險的

    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們要逃離帝都的抓捕,老大卻把他塞進了帝都某個大官的家裏。老大果然是老大,心一狠就賭了個大的。

    也就是說,從今日起,他不再是默默無名的小卒,而是一位大少爺了。

    老大說什麽來著,說這個人除了吃藥就隻會讀書,是個病弱書生?

    “呃……”心一迴想著關於倒黴蛋寥寥無幾的情報,試探性地開口,“我的書童呢?”

    “什麽?”漢子睜大了眼睛,一臉詫異,“少爺,我就是您的書童啊!我是來寶,您的書童蘇來寶,您不記得我了?”

    “……”心一表情僵硬,沒想到第一句話就有暴露身份的危險。

    這人長得虎背熊腰,誰家的書童會長這樣?他不應該幹點保鏢之類的活兒嗎?蘇來寶?居然還好意思叫這個名兒!

    雖然忍不住腹誹,但心一還是及時調整了臉上的表情,連連點頭:“對,來寶,我當然記得你……”

    這個書童的神經估計和腰一樣粗,壓根不覺得少爺剛才沒認出自己有什麽不對,反而露出了“原來少爺還記得我”的欣喜,仿佛放下了懸在心裏的一顆大石頭。

    “對了,少爺,這些家夥是誰?他們居然敢劫持你,真是膽子比天大!”來寶指著那些身份不明的家仆道,“咱們一定要好好懲治他們!”

    一聽到這話,那幾個家仆突然橫起來了,其中一個跳起來道:“臭小子,我告訴你,整個帝都沒人敢惹我們家!你以為你是誰?居然想教訓本大爺?”

    “我們來桃山是為了辦正經事的!”其餘人紛紛附和,“現在都被你給攪了!”

    聽他們七嘴八舌地指責,心一皺起了眉頭,看來這幾個人還有什麽不得了的後台。不過他好歹在帝都混了這麽些年,知道自己使得動這些士兵,家裏應該有點背景,要是待會兒杠上了,他們這邊未必會吃虧。

    “誰給你們的膽子?居然在我家少爺麵前放肆!”心一還沒表態,來寶先怒了,“你們是誰的人?報上名來!”

    見來寶這麽忠心護主,心一頓時就有了安全感,不禁暗想,既然有權勢可以借用,怎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呢?

    他正了正臉色,語氣嚴肅地道:“你們幾個以下犯上,害本少爺勞累奔波,不可不罰……”

    話音未落,一個清冷且帶著幾分嚴厲的年輕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誰敢動本小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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