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十月初八,立冬。

    由於這一路發生太多事,使團走水路與走陸路的兩隊人馬終於聚齊,抵達東寧王城的這日,恰是兩國事先約定的會見之日。

    由於途中遭遇多次阻擊,使團一眾人多有傷或帶病,又加之儀仗行禮丟失,倉促之間竟連可換的衣物都拿不出。

    東寧方麵的接待官員瞧著這一隊不成樣子的來使,也是麵麵相覷。經雙方譯令官來迴轉譯後,雖簡單了解了他們一路所曆險境,對他們的狼狽表示理解,但東寧國主已在殿上等待召見,實在沒有時間再讓他們整頓、休憩了。

    權衡再三後,東寧的接待官員便提出權宜之計:“時間緊迫,不如請貴使團先換上我國衣物,待上殿後向我國主稍作解釋即可。國主仁厚通達,定能理解各位遠來不易的。”

    其實入鄉隨俗,著東寧衣物倒也無妨。隻是畢竟今日是初次上殿覲見東寧國主,首談兩國建交之事,若著他國衣物,情理上終歸有傷自家國體,這對一眾文官來講,是比丟了性命更可怕的事。

    沈蔚雖是武官,也隱隱明白此舉不妥,隻能與眾人一起,一籌莫展地望著楊慎行。

    “來了來了!”

    楊慎行還未來得及出言,就見苗金寶與張吟合力抬了一個巨大的楠木箱子進了迎賓驛館的正堂。

    “還是索大人辦事穩妥,”將那箱子放在地上後,苗金寶急急喘著,笑得如釋重負,“這箱子是隨咱們的一個商隊過來的,一路上也沒人注意,竟比咱們先到了整整五日。”

    張吟也是長舒了一口氣,向楊慎行頷首補充:“我已檢查過了,國禮無失無損,替諸位備用的禮服官袍亦俱在。”

    幾名東寧官員向外望了望晨光天色,有些焦灼地蹙眉提醒道:“可是……沒有時間換裝了。”

    楊慎行當機立斷:“隻換外袍。”

    這一聲令下,準備上殿覲見的人員紛紛自箱中取出禮服外袍。

    片刻過後,楊慎行、薛輕煙及使團隨行的九議令與蘭台史官一身簇新外袍蓋住滿身血汙與傷痕,眾人都力持姿儀端肅,一掃先前滿麵的疲憊與委頓,就像什麽也沒發生。

    按照兩國事前國書來往時約定好的行程,使團在正辰時如約自東寧迎賓驛館出門,在迎賓官員的接引帶領下,列隊向東寧內城去了。

    那一日,東寧王城主道上的行人盡皆側目駐足

    。

    眾目夾道之下,這個使團雖無儀仗簇擁,卻個個風華璀璨,那是大國氣度,那是國之威儀。

    幾乎沒有人看出,他們中的許多人身上有傷。

    不必隨行上殿的沈蔚在苗金寶與張吟的陪同下,一路目送著他們漸漸遠去。

    走在那群人最前頭的那位,仍是沈蔚年少初見時驚為天人的模樣。

    無須如雲隨從,無須冠蓋錦繡,他長身徐行,便是金錚玉潤的盛世繁華。

    ****

    兩國建交訂盟之事在五日之後便已塵埃落定,使團眾人終於可以稍作休息。

    這日是東寧的求愛節,外頭很熱鬧,使團的眾人卻大多在東寧的迎賓官驛中養傷或休整。

    之前沈蔚在真沄城外與娜涵打鬥時受了些皮外傷,這對習武出身的她來說本不嚴重。可大約是有些水土不服的緣故,這幾日她總是反複高熱,咳嗽,喝藥喝到人都迷糊了。

    此時她被外頭的熱鬧吵醒,隻好懨懨起身,問驛館的人要了一桶熱水來。

    簡單擦洗一番,換了常服後,她正恍著神散了發髻,聽得有人叩門,也不急多想,就匆匆起身過去將門打開。

    門外的楊慎行一見她這副模樣立刻便挑了眉,不待她出聲便不請自入,反手將房門合上,不容拒絕地將人擁進懷中。

    “你……你這樣就敢來應門?!”壓低的嗓音幾乎咬牙切齒。

    其實她的穿著很整齊,並沒有什麽不妥。楊慎行惱的是這姑娘在某些方麵實在沒什麽自覺,都不知門外的人是誰,就敢以這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將門打開了。

    她一定不知自己此刻長發散在肩頭,滿臉茫然,唇角含笑的模樣有多無辜。

    沈蔚果然茫茫然低頭瞧了瞧自己一身整齊的常服,又抬臉瞧瞧他滿眼的悒悒不樂,十分不解。

    最後隻能好笑地皺了皺鼻子,小聲還嘴:“又不是穿著肚兜來應門。”

    穿著……肚兜……

    腦中驀地浮起某些香豔的畫麵,楊慎行麵上微褚,忙閉了閉眼強抑了心緒,這才清清嗓子,諄諄教導:“往後先問是誰,再給人開門,懂嗎?”

    “好。”沈蔚拿額頭抵住他的肩,有氣無力地笑彎了眼睛。

    因東寧的醫官看過她的症狀,確認並無大礙,加之前幾日楊慎行一直在忙,見她不舒坦,就任她在驛館中靜養。今日終於得閑,

    又恰逢東寧的民間盛會,便想著過來問問她想不想出去透透風。

    此刻見她這軟搭搭的模樣,想也知她是沒精神出去了。

    “去躺好……”楊慎行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輕輕將她推著往榻上去。卻不經意地瞥見桌上有一碟子即將被吃光的冬瓜糖。

    察覺他忽然有些僵住,沈蔚疑惑地迴頭順著他的目光瞧去,當發現他瞧的是那碟子冬瓜糖時,她便忍不住心虛發寒:“那個……是……咳咳……”

    本就吞吞吐吐,這下還很應景地咳嗽起來,沈蔚此時幾乎已是破罐子破摔的無能為力,索性就驚天動地都往死裏咳,順便慘兮兮窩進榻上,用被子將自己裹得隻剩一張賣慘的臉露在外麵。

    她是這幾日喝藥喝煩了,東寧的醫官卻一直叮囑不讓她吃糖,楊慎行便托了苗金寶盯了她好幾日。許是她這幾日都很安分,導致苗金寶也放鬆了警惕,今早盯著她喝完藥後就去休息了,於是她趁機便向驛館的人要了一碟子冬瓜糖。

    可憐她腦子迷迷糊糊,竟沒想到該整盤吃光才叫毀屍滅跡,這下剩了幾顆在盤子裏,可算罪證確鑿,抵賴不得了。

    果然,楊慎行板著臉跟過來,在床榻邊沿坐下,開始訓人了:“你看你就是不聽話,都告訴你不要亂吃東西了,都告訴你……”

    見自己咳得這樣慘,也沒能博得他的讓步,沈蔚便一邊咳嗽著,從裹住自己的被子下怯怯伸出雙手,試探的搭在他的腰上。

    “……小人。”他沒好氣地笑著收了聲,連人帶被地將她抱進懷裏,順手替她將被子撥開些,露出整個頭來。

    得逞的小人也終於沒再咳了,順勢靠過去拿自己的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你該好好躺著養傷的。”

    當日楊慎行替她擋下那一擊,傷得也不輕,來時在船上一路他都隻能趴著,還是十月初八那日覲見東寧國主出來之後,才終於讓東寧的醫官好生診療了。

    “你是在邀我同你躺在一起?”

    楊大人難得可以為心愛的姑娘做一件像擋刀這樣威風的事,自然不願在此事上丟了男兒威風,其實分明傷口還是還疼,卻偏要忍著。

    “我忘了,你也沒法躺,”沈蔚噗嗤一笑,裹著被子朝榻裏挪了挪,“我請你上來坐坐倒是可以的。”

    語畢還拍拍身旁的空位。

    楊慎行含笑想了想,便點點頭,除了鞋襪旋身上榻,擁著她靠坐在床頭。“原以為,你今夜會

    鬧著要出去玩的。”

    這幾日總忙,她也不大好,是以一直也沒陪她出去走走,沒同她去她心心念念的那家食肆去吃大螃蟹。

    “請不要將我想得那樣沒心沒肺好吧,”沈蔚白眼含嗔地略迴頭笑睨他一眼,“你都受傷了,我哪有心思玩。”

    “那,等我傷好了,你想去哪裏?”

    沈蔚歪著腦袋想了想,緩緩窩進他的懷中,笑意甜甜地閉上雙目,輕聲低喃:“天下這樣大……可我仿佛沒有什麽非去不可的地方。”若是一定要說出個非去不可的地方,那大約,就是你的身邊吧。

    楊慎行心滿意足地笑開了,將懷抱收得更緊些:“好,天下這樣大,既沒有什麽地方再能叫你心向往之,那就好好留在我身邊。”

    窗外是熱騰騰喧囂的煙火氣,房內是靜蜜蜜相擁的一雙人。

    靜謐溫暖的相擁中,兩人都漸漸有些昏昏睡意。

    半夢半醒間,隻聽沈蔚模模糊糊低喃道:“有時候,我一想到……我竟會嫁給你這樣好的人,我就覺得……很可疑……”

    “可疑?”

    “總覺著……你肯定有什麽重大瑕疵是我沒發現的……總覺著,我可能會吃大虧……”

    “閉嘴,”楊慎行帶了些睡意勾起唇角,喃喃應道,“等我傷好了,你就知道是虧是賺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各位小天使一路相伴。

    到此完結。後續還有幾個番外,會不定時更,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捧場和包涵。

    這個文很多地方沒有處理好,應該是我準備不充分的鍋。而且我總是千萬巨資的腦洞和五毛特效的筆力,成品的效果實在有太多讓我遺憾的地方。

    我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所以我要開始總結這段時間的經驗和教訓,好好查漏補缺,下個文繼續努力!

    下個文預計在7月10日之前開始更新,希望有榮幸還能再遇見可愛的你們。

    非常、非常感激你們一路以來的陪伴和愛護,遇見你們,是我今年以來最幸運的事。

    謝謝。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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