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聖主接見樓然使團,並於當夜設國宴款待。楊慎行作為鴻臚寺卿,自也在當晚國宴作陪之列。

    因沈蔚今日不在奉詔陪宴之列,加之今日的場合也不必她隨侍護衛,楊慎行便早早軟磨硬泡地與她說好,要她戌時後便在內城的城門口等他。

    天色已近戌時,沈蔚算著時辰也差不多了,又見已有今夜赴宴的官員陸續自內城出來,便下了馬車往城門口迎了幾步。

    等了片刻,尚未見楊慎行,卻遠遠見執金吾百裏束音正行過來。

    “百裏大人安好,”沈蔚笑著朝百裏束音執了武官禮,“昨日多謝北軍兄弟協助,今日您又奉詔進了內城,還未來得及向您致謝呢。”

    百裏束音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笑意爽朗:“大家都是武官,搞得這樣客氣就沒意思了。你家楊大人好大的譜,參加個國宴竟叫你這侍衛長親自來接呢?”

    雖明知她沒別的意思,可沈蔚聽著那句“你家楊大人”就不免覺得有些赧然,卻又怕多說多錯,隻能硬著頭皮笑。

    “今日正巧是我在楊大人跟前當值罷了。”其實今日在楊慎行跟前當值的明明是薛茂。

    百裏束音也就是順嘴寒暄,倒也並不在意答案,隻是忽地想起另一事,便笑著問了一句:“哎對了,聽說你當年在去劍南鐵騎之前,曾在繡衣衛總院任職?”

    “是,那時我是總院傅大人旗下的小武卒,百裏大人卻是東都分院副指揮使,”沈蔚想起那段從前,忍不住唇角彎彎,“雖那時與百裏大人從未謀麵也無緣合作,可‘疾風百裏’的鼎鼎大名卻是如雷貫耳啊。”

    當年東都分院的百裏束音與總院的索月蘿兩人,算是繡衣衛女官中名聲最盛的猛將。百裏束音擅長以快打快,少有敵手,是常年雄踞繡衣衛個人戰力排行榜前三甲的高手。

    百裏束音一聽這淵源,瞧著沈蔚便愈發親切了:“嗨,你這樣一說才知,咱倆竟都在傅大人手下待過呢。”

    昔年那場大變故後,許多故舊、同僚、尊敬的官長,走的走,死的死,不過幾年的時間,京中官場可謂物是人非。

    兩人一時皆頗多感慨,卻都知有些事不宜多說,百裏束音便笑著轉了個輕鬆的話題打趣道:“哎對了,這位姑娘,聽說你昨日將我派去協防的北軍小兄弟們調戲了個遍呀?”

    “百裏大人這可就冤枉我了,”沈蔚哈哈大笑,“昨日當著外使

    的麵,我當真算得上是克製又收斂,絕沒上手的啊!”

    兩人都是武官,又有從前同在繡衣衛的淵源,加之昨日合作也算愉快,便就葷素不忌地胡說八道起來。

    百裏束音聞言露出一個玩味的微笑:“我無緣目睹你昨日的壯舉,倒不知你究竟幹了些什麽好事。反正我手底下那群小崽子們昨日迴來後,一提起你就都是大紅臉。”

    “可冤枉死我了!”沈蔚不以為意,隻是一徑大笑,“都怪咱們北軍兄弟個個風采出眾,英姿堂堂,簡直揚我國威,長臉得不得了!直惹得那位樓然小郡主非拉著我讓我一個個的評品。我不過就是發自肺腑的讚美了幾句罷了,沒說什麽過分的話。”

    況且她當時說的還是磕磕巴巴的樓然語,北軍兄弟們未必能聽懂。若這中間產生了什麽誤會,那大約就隻能是她當時的眼神太過熱烈了?唔,往後可要注意了。

    百裏束音笑著拍拍她的肩:“不怪你,隨意閑話罷了。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兒郎,被你這樣一個漂亮姑娘當著麵一通誇,怨不得他們招架不住。”

    “說起來,我北軍的光棍未免也多了些,”百裏束音忽然靈光一閃,若有所思地笑覷她,“你仿佛是尚未婚配的吧?怎麽樣,昨日那通品鑒下來,可有中意的?”

    “這個……隻怕就要多謝百裏大人的好意了。”沈蔚忙不迭笑著推辭。心道如今京中這風氣可真不怎麽好,一言不合就拉媒。嘖嘖。

    百裏束音笑瞪她一眼,假作不滿地一手叉了腰:“怎麽的?嫌棄啊?”

    “哪裏敢嫌棄?北軍是出了名的高大威猛、性子耿直,昨日那些又全是百裏大人精挑細選出來的,自然個個都好,簡直瞧得我眼花繚亂。”沈蔚一時有些拿不準該如何應對,隻能笑著撿好話說。

    畢竟眼前這位官比她大、功勳比她厚、資曆比她深、年紀還比她長,怎麽算都不好當麵掃了人家的友善之意。

    百裏束音見她打哈哈,倒也不再勉強,隻調笑道:“喲,聽這意思,你沈大人瞧上的還不是一個兩個呢?”

    “那是那是。”沈蔚笑嘻嘻隨口敷衍道。

    “那這樣,不如姐姐給你個便宜,說說都瞧著有哪些個是喜歡的?要幾個給你幾個。”

    兩人站在內城門外聊得個火熱忘形,全沒注意到楊慎行是何時出來的。

    晚宴散後,聖主留了楊慎行片刻,叮囑了幾句關於下月出使東寧建交之事後才放他出

    內城。

    他心心念念著沈蔚在等,便匆匆辭了禮趕著出來,遠遠卻見她正在城門外與百裏束音相談甚歡,也不欲掃興,行到距她倆四五步時便停住,哪知就聽著這兩人簡直是越聊越不像話了。

    忍無可忍的楊慎行終於清了清嗓子:“百裏大人安好。”

    百裏束音聞聲大驚,轉頭一見是楊慎行才鬆了心神,笑意自嘲地拍了拍腦門:“大意了大意了,若楊大人是敵方,隻怕我就要血灑宮門了。”

    兩人便各自執了禮,又客套的寒暄幾句,這便散了。

    沈蔚偷偷打量楊慎行的神色,暗暗迴想了一下,確認自己方才沒說什麽混賬話,這才如釋重負地朝他展顏一笑,與他一道上了馬車。

    ****

    馬車一路駛迴西城後,兩人在巷口下了車,並肩走進巷子。

    此時已近宵禁,四下無人,巷中的青石板路麵在皎潔秋月下瑩瑩泛著光澤,倒映著兩道親密並肩的身影徐徐向前。

    “我可聽見了啊,”楊慎行神情無波地地抬眼望天,語氣裏卻隱有不滿的控訴,“方才百裏大人說你要幾個就給幾個的,隻是你還沒說,究竟有哪些個是喜歡的。”他也很好奇這個答案呢,哼哼。

    她就知道,這家夥……時不時總要找機會來討一頓哄的。

    沈蔚忍了笑,悄悄伸手牽住他,邊走邊側過腦袋覷著他:“我這個人呢,整天見著好看的人就邁不了腿,動不動就兩眼放光……”

    見他滿眼發惱地瞪過來,沈蔚忍不住笑著輕咬了下唇,片刻後才接著道,“可其實,我一直喜歡的人,就隻有那麽可憐巴巴的一個啊。”

    反手振袖,將她的手收緊掌心十指相扣,略被安撫的美人終於哼了一聲,神情倒是沒那麽悶了。

    “別以為你難得表白一次,我就不會再追問雙心佩玉的下落了。”

    一聽他又提雙心佩玉,沈蔚隻覺得頭疼,立時停下腳步,為難地望著他,輕言細語道:“就說……當真是送人了。”

    她之前說得那樣斬釘截鐵,楊慎行竟還是以為她說雙心佩玉送人了是刻意慪他的嗎?

    見她神情不似作假,楊慎行心中立時悶得直發痛了:“送誰了?”

    聽出他當真很在意,沈蔚有些後悔當初的衝動,卻也不知該不該說,便隻能羞慚地低下頭,試圖博取他的心軟,蒙混過關。

    “騙子。”楊慎行忿

    忿咬牙,心中的不滿漸漸堆高。

    他等了她六年。這六年裏關於她的一切痕跡他全都小心翼翼地護著,連東牆上那道白痕都舍不得任它消失,她卻連兩人當初的定親信物都能隨手送人。她當真夠狠心。

    “我怎麽就騙子了?”沈蔚有些委屈地抬起臉瞪他。那時她當真是以為兩人再無可能了啊。

    “說什麽一直喜歡,卻隨手就將我的雙心佩玉送人。”

    先前百裏束音的話提醒了他一個事實:旁人眼中的沈蔚是尚未婚配的漂亮姑娘。

    隻有他知道這姑娘是他的,別人都不知。

    真是越想越慪。

    沈蔚並不能完全理解他對信物的執著,她人都活生生在他麵前了,那佩玉沒了就沒了嘛。

    “你夠了哦,那時是你自己要還給我的!”她本就是個一衝動就要亂講話的人,此時有些急躁,便開始口不擇言翻舊賬。

    楊慎行見她這副針尖對麥芒的模樣,頓時也杠上了:“我還給你你就接啊?”

    “廢話!若我將椒圖刀還你你接不接?”她不想吵架的,隻是不知怎麽就管不住嘴了。

    楊慎行的麵色漸漸冷凝:“除非你用它捅在我身上,否則我是不會接的。”他這話是賭氣,卻又隱隱算是承諾了。

    沈蔚一時心中煩亂,聽不出其中深情,隻覺他在搞事。訕訕地收迴自己的手,側頭不再看他。“你知道的,我就是個衝動的人。”

    “你隻是沒有那麽在意我罷了。”

    他這句自憐自艾的苦澀輕歎叫沈蔚又急又氣,忍不住開始胡說八道了:“不過是一塊佩玉,你若喜歡,我明日買一箱子給你行不行?”

    她不懂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對她來說一切皆是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有什麽好執念的呢?

    她渾不在意的態度叫楊慎行心中發寒,隻覺自己十分悲哀:“你究竟有沒有將我當迴事?”

    “我不想吵架。”沈蔚繃著一臉固執,轉身就走。

    悵然若失地望著她的背影,楊慎行隻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強忍喚住她或跟上前抱住她的衝動,任著心上的不安與失落漸漸凝成委屈的冰。

    其實,若她能告訴他那佩玉去了哪裏,他便不會這樣焦躁的。

    誰他娘的想吵架啊!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抱歉,我剛到家……

    沒時間解

    釋了,我先去吃個飯,評論見~

    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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