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晨風淺淺將霧氣蕩開些許,有凝露在枝頭,朝陽在雲上。

    因樓然近海,京郊西山這樣的山勢對他們來說已算得是少見的雄奇風光,故今日為樓然使團安排的行程便是在報國寺進香後遊山。

    按照鴻臚寺預先的安排,該由楊慎行、薛輕煙與禮賓院眾官陪同樓然使團走在最前,馮舒玄擔當今日近身護衛,另有近十名侍衛隊成員散列隨行,沈蔚與苗金寶殿後。

    可樓然小郡主貢歡今日果斷拋棄了楊慎行,反倒緊緊巴著沈蔚的手臂,非要拉著她陪。

    貢歡的父親貢白顯然平日對女兒也是百依百順慣了,隻笑斥了幾句,並未多加攔阻。

    此事說來也無傷大雅,楊慎行便衝沈蔚安撫地笑笑,算是默認了這位小貴客的要求。

    於是場麵就成了貢歡拉著沈蔚走在最前頭,楊慎行與薛輕煙及禮賓院眾官陪同貢白等人跟在後麵。

    今日由執金吾手下的北軍協助擔任上山道一路上的衛戍,抬眼望去幾乎是五步一哨綿延向上,個個英姿堂皇,凜凜周正的氣勢簡直看得人熱血沸騰。

    小郡主貢歡以雀躍的神情、熱切的目光,以及克製不住驚喜的嗓音,對此情此景表達了最高的讚美:“貴國果然人傑地靈!一個個都這樣好看!”

    樓然男兒以外形粗獷雄壯為美,可這位小郡主顯然偏好精致些的長相。

    被她扯著手臂一路瞧上來的沈蔚見她激動,心中無端生出一種“北軍兄弟揚我國威”的與有榮焉。忍不住驕傲地挺直腰板,甚至略抬了下巴,自豪地點點頭,以略有些磕巴的樓然語迴她:“個個三代清白、人品穩妥、長相端正、身手不凡、器宇軒昂,實乃待嫁少女們的上佳之選!”

    貢歡對她這番不吝篇幅的溢美之詞無比認同,明麗活潑的小臉簡直笑開了花,便小小聲湊到她耳邊竊竊笑了一路。

    昨夜解了多年心結,沈蔚今日原就心情大好,此刻又被貢歡那直白熱切的心緒感染,一時也忘了拘束,便與她來來迴迴咬著耳朵胡說八道,將一路上擔任今日衛戍的北軍點評個遍。

    行在後頭的薛輕煙忍笑,趁樓然使團的人沒注意,便半垂了笑臉低語道:“沈大人今日像是很開懷。”

    沈大人開懷了,楊大人卻不怎麽開懷。

    楊慎行心中慪到想噴血,此時卻又不能發作,麵上還得端著合宜的迎賓微笑,真是有苦說不出

    。

    一路走走看看,到半山報國寺時已過正巳時。

    因武官們著薄甲亦帶兵器,為表尊重,便隻在大殿外候著,由一眾文官陪同使團入殿進香。

    沈蔚與苗金寶並肩立在大殿門檻的外側,密切關注著殿內的情形。

    “咦,拜也拜了,香也上了,眼下這又是要去做啥?”苗金寶撇撇嘴,瞧著裏頭那群人竟還跑去奉許願油燈,頓時煩躁了,“該到飯點了,他們誰許個願趕緊開飯好不好?”

    樓然沒有許願油燈這個說法,使團賓客許是覺著新鮮,便踴躍上前嚐試。

    沈蔚笑著拿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再輕聲些:“禮賓院的人已先去查看寺中所備的迎客素齋了,不過,總得等他們吃完,咱們才有的吃……咦,楊慎行竟也點許願油燈啊?”

    從前楊慎行是陪她來過報國寺的。可每迴她去點許願油燈時,他都隻是靜靜陪在一旁,說什麽“許願之事貴精不貴多,否則神明忙不過來說不得就懶得管了”。

    作為一個世家子弟,楊慎行算是沒什麽野心的那一種。凡事力求恪盡職守、不功不過即可,是以大約也並無什麽非要不可又求而不得之事。

    今日見他竟然破例,實在怪不得人好奇。

    “哈哈,還當真是,”苗金寶霎時將不能按時用餐的惱意拋開,笑逐顏開地重又看向殿中,“哎,你說楊大人會許什麽願?”

    ****

    未時,沈蔚與苗金寶剛吃完午飯,就見今日隨行的薛茂急匆匆過來:“頭兒,你慘了,楊大人讓叫你過去。”

    沈蔚一臉茫然地站起來:“為何我就慘了呢?”

    說著扭頭與苗金寶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心中惴惴地拚命迴想,今日的差事是不是哪裏出了差錯或疏漏。

    薛茂的神情有些戰戰兢兢:“也沒說是什麽事,隻是我瞧著楊大人說這話時臉色是不大好看的,像是很氣。”

    楊慎行在人前一慣是端得住架子的,這下竟連薛茂都能一眼瞧出他在生氣,可見事情不小。

    “飯友,有難同當吧?”沈蔚一把攬過苗金寶的肩膀,兩人一起邊走邊瑟瑟發抖。

    掙紮了一程後,苗金寶悲壯咬牙:“我不會眼睜睜瞧著你被楊大人痛罵的。”

    然後,她果斷選擇忽視良心的疼痛,閉上了眼將沈蔚推進了楊慎行暫做小歇的那間房,還貼心地將門關好,而後一溜煙跑掉了。

    孤立無援的沈蔚訥訥站在那裏,小心覷著他的臉色:“你找我?”

    負手立在廳中的楊慎行果然一臉凝肅,卻並未開口。

    沈蔚想了想,磨磨蹭蹭走到他麵前,輕輕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喂,要罵就罵,做什麽不說話嚇人?”

    “喂是誰?”楊慎行先是身形一僵,倏地扣了她的手握在掌心,卻仍舊沒有笑意,“不認識。”

    唔,看他這副別扭的死樣子就知,絕不是今日差事出了差錯,那就不怕了。

    放下心來的沈蔚滴溜溜轉了眸子,唇角揚起一個朵小小奸詐的笑花,接著便撲過去環了他的腰:“我也不認識。”

    楊慎行由得她抱住,全然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美人計這種奸詐的招數對我無用的,勸你還是好生想想今日……”

    唇上倏地一熱,便見麵前那個奸詐小人得意地揚起臉笑著衝他眨了眨眼。

    “少、少來這招,先反省你的錯處……”

    還來?

    沈蔚毫不猶豫地又在他唇上輕啄一下,頰邊浮起緋紅水色,笑眸中卻帶著囂張氣焰:“有事說事,可莫同我繞,不然我是要毆打上官的啊!”

    慘遭下屬美人計及暴力威脅雙重脅迫的楊大人悲哀的發現,沒有勝算。

    麵頰已浮起淡淡緋紅的楊慎行憤憤不已地將她圈進懷中,咬牙切齒地假笑:“‘個個三代清白、人品穩妥、長相端正、身手不凡、器宇軒昂,實乃待嫁少女們的上佳之選’,嗯?”

    咦?

    沈蔚疑惑地歪著頭打量他半晌,眼兒笑成一對彎月:“隔那麽遠你也聽見了?”還一字不差記這樣清楚,嘖嘖。

    “我瞧著沈二姑娘識美博愛,就不知有幾位入眼的?上山一路整整誇了兩個時辰,就沒一句重樣的!”

    先前端的那一臉凝肅早已潰不成軍,此刻那張美人麵上隻有滿臉藏不住的惱意,由內而外地傳達著一個“哼”字。

    這混賬姑娘,可從來沒用那種簡單直白驕傲光榮的語氣誇過他!

    “好好好,不酸不酸,”終於明白他在氣什麽的沈蔚抬手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似的,笑眯眯地自他懷中抬起臉講條件,“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先前點許願油燈許了個什麽願望,我就也誇誇你。”

    “本公子被人誇慣的,並不怎麽稀罕。”楊慎行傲氣地翻了個白眼,可惜那逐漸加快的心音暴露

    了“他很想被她變著花樣往死裏誇”這件事。

    沈蔚紅著臉挑眉笑得賊兮兮:“我大度,讓著你……既你不想聽,那我就不誇了,打死都不誇。”

    “沒你這麽欺負人的!”

    楊慎行心中百味雜陳,方寸之間甜的酸的苦的……各種滋味混做一團。末了隻能發狠帶惱地吻了她。

    他就知道,當這姑娘往日那熊孩子氣質被漸漸養迴來之後,他的日子大約會過得有些苦。

    可誰叫他偏生就愛自討這苦吃呢?

    癡癡纏了好半晌,終於重獲新生的沈蔚臉兒紅撲撲,眼兒晶晶亮,卻仍沒忘記自己心中的好奇:“你許的那個願望是什麽?說說唄。”說著拿手指去戳戳他同樣發燙的麵頰。

    “不說。”楊慎行微側過頭,不是很認真地躲了躲她的手指,麵上更燙了。

    “真不說?”

    當那對帶了笑的眸子倏地自他麵上轉開時,楊慎行心中驀地湧起一股慌亂,便抬手輕輕扣住她的下巴,將她正要轉開的頭定住,正正麵向自己。

    “其實,你若當真想知道的事,多問幾句,我隻怕也是會說的。”他笑得無奈且縱容,滿眼全是認命的束手就擒。

    大獲全勝的沈蔚對此滿意甜笑:“那我再問一迴,你先前那個願望,究竟是什麽?”

    她對此當真是有著謎之好奇。

    楊慎行美目含笑靜靜望了她好半晌,最後一聲輕歎,字字甜到直冒糖泡泡:“娶你。”

    相擁而立的兩人四目相對良久後,沈蔚忽地跳出他的懷抱,顫抖的手指著他,簡直要跳腳了:“楊慎行你怕不是傻了吧?!”

    “啊?”楊慎行一臉茫然。

    “竟將必然能夠實現的事情當做願望放到神明跟前!實在是太!浪!費!了!”

    話音落地,似珠玉撲撲灑了一地,麵麵相覷的兩張臉上泛著交相輝映的紅暈。

    仿佛,是這個道理。

    真是傻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被小黑屋關到精神崩潰的月總又遲到了〒▽〒

    再這樣下去我都不能好好做人了。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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