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沈蔚打算就在東城找地方隨意吃點東西再迴家,卻巧遇同樣在街頭閑晃的薛茂。

    薛茂是個打小在街頭霸蠻的少年,行事作風也頗任性。此次再遇沈蔚,竟半點不提之前的恩怨,反倒約她一起去吃飯。

    見他痛快,沈蔚倒也不推辭,笑笑便與他同去。

    兩人隨意找了一家當街的食肆,開啟了東城街頭前任與現任熊孩子界霸主的友好會餐。

    “我兄長這迴可算在你手上栽了個大跟頭啊。”薛茂眉飛色舞地揮著手中的飯箸,瞧著沈蔚的眼神竟有些親切。

    沈蔚無奈笑著翻了個小白眼,舉起自己的左手,攤給他看掌心那道才結痂的傷口:“我這傷還沒好呢,任是怎麽算過去,栽的人也不該是你家兄長吧。”

    “咦,你竟還不知嗎?”薛茂喝了一口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複又興致勃勃道,“那日他跑去鴻臚寺找你麻煩,隔日就被聖主當麵訓斥。他的頂頭上官崔盛直接下令杖責他三十,還罰俸降職了!”

    這麽慘?!

    沈蔚大驚:“我沒告過他呀!我還怕我兄長摻和,這幾日迴家都跟做賊似的躲著呢!”

    “知道不是你幹的。我阿姐說,若是你迴家搬了救兵,以你兄長那德行,才不會這樣簡單就算了。”薛茂笑眯了眼。

    “喂,薛密是你親兄長吧?”沈蔚好笑地看著他那幸災樂禍的樣子,“怎的你兄長倒黴,你比我還高興呢?”

    薛茂隔桌略探過去一些,壓低嗓嘿嘿笑:“從小到大他可揍我不少!當然,每逢爹娘揍他時,我遞鞭子的動作也是熟練又伶俐的。”

    “不是很懂你們這種兄弟之情啊,”沈蔚笑歎,又問,“那你阿姐說沒說過,是誰替我在聖主麵前打抱不平了?”

    薛茂嘲笑地拿飯箸指了指她:“你是不是傻?自然是你的頂頭上官護短呀!”

    沈蔚愣住了。

    原來,楊慎行說,她隻管在前頭衝鋒陷陣、後頭有他在的那些話,不是隨口虛應的。

    薛茂見她傻眼,樂不可支又神秘兮兮道:“我兄姐都說,你到鴻臚寺這才沒幾日就一竿子得罪了一船人,前些天參你的本子能堆成山,全靠楊大人替你扛著呢。不然便是聖主不與你為難,你也至少會被人拿黑布口袋套住打的。”

    “哦,拿黑布口袋套住打這一句不是我兄姐說的。”見她將信將疑,薛茂樂得拿飯箸猛敲桌沿。

    沈蔚霎時有些食不知味了,垂眼笑笑:“你兄姐連這些事也同你說啊。”

    “嗨,我自然是偷聽的,”薛茂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接著吃,“哦對了,我阿姐是不是為著我的事找過你?”

    沈蔚抬眼瞧著他,見他問得認真,便點點頭。

    薛茂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又開口:“那你可答應了?”

    “沒答應,”沈蔚也不瞞他,“也沒迴絕。”

    這下薛茂傻眼了:“啥意思?”

    “看你自個兒怎麽想吧。到時侍衛隊重補人員的招募令會張榜出來,你若願意就自個兒憑本事去應選。若不願意,你就當不知道。”沈蔚笑笑。

    薛茂麵上的神色頓時有些激動,又有些訕訕的:“這話,不像是說給小孩子聽的。”

    “你都十五六歲了吧,裝什麽小毛孩子?自個兒的事自個兒定奪,無論將來好不好都咬牙受著就是了。”沈蔚心知,薛茂如今的曲折心路她自己從前也是走過的。

    不願被當做無知小兒,不願活在家人的庇護下,不願被硬推上一條陌生的安穩前路,又不知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被當成大人看待。

    聽了她這番話,薛茂鄭重地點了頭。

    兩人都沒什麽心思再吃飯了,便叫了小二來結賬。

    沈蔚道:“今日我請你,算是替童緋賠你那個包子,也算我同你致歉了。”

    “其實那日我就是挨了罵心情不好,我那麽多人打他兩個小孩子也不是什麽好漢,”薛茂撓了撓頭,“況且第二日那童武也道歉了,就別提了吧。”

    “那就不說他們兄妹,我無端打了你,也沒跟你道歉,這就賠罪,恩怨兩清。行吧?”

    薛茂見她話都說成這樣,也不忸怩,由著她結了賬。又想了想,便讓店家給包了一份荷葉糯米雞,自己付了錢後遞給沈蔚。

    “你替我轉交給他倆,就說是我對不住,也算不打不相識了。哪日若在街上碰見,我請他倆吃飯。”

    想想那件渾事大家都有不對之處,好在沒釀成什麽深仇大恨,各自又都肯認,也就不必計較太多了。

    沈蔚點頭接過他遞來的那份荷葉糯米雞,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十幾歲的年紀最是通透,沒什麽隔夜仇,也沒什麽拉不下的臉。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坦坦蕩蕩毫不含糊。

    此刻一想,今日楊慎行原沒什麽錯,一開

    始他也耐著性子在同她講些道理的。隻是她脾氣上來了聽不進,總覺他是瞧輕了自己,便非要同他杠起來。

    或許她也該敢做剛當的認下自己的錯處吧,哪有做下屬的人那樣同上官講話的道理。

    終究是她自個兒公私不分了。

    ****

    沈蔚迴家時路過楊慎行宅子門口,阿樟正立在石獅子下頭朝路口張望。

    阿樟在別院照顧楊慎行多年,對沈蔚自是熟識的。雖知沈楊兩家如今的關係不比從前,但他還是向沈蔚拘了禮:“沈二姑娘夜安。”

    “你在門口散涼啊?”人家客氣,沈蔚自也就免不得要停下來寒暄兩句。

    “沈二姑娘說笑了,”阿樟笑迴,“七爺還沒迴來,我一時也不知該上哪兒找。”

    定是散值時自己同他鬧架,氣得人都不迴家了。沈蔚有些心虛:“莫不是還在鴻臚寺?”

    “去問過的,說是一散值就走了,但沒誰知道他上哪兒了,”阿樟滿臉無奈中透著擔憂,“又不敢驚動公爺那頭。”

    “那你再稍等等,我迴家去交代一聲就同你一道四處找找。”眼看著快要宵禁,沈蔚也有些擔心了。

    畢竟拋開私事不談,眼下她最大的職責便是維護楊慎行的安危。

    阿樟正要迴話,遠遠卻見路口那道熟悉的身影,頓時鬆了一口氣:“有勞沈二姑娘了,我瞧見七爺在路口了呢。”

    沈蔚聽他這話,頓時背後一凜,也不敢迴頭去瞧,隻僵笑著對阿樟道:“那,我就先迴去了。”

    今日鬧得有些僵,她雖已有心緩和,卻到底還沒想到合適的法子,隻能且先避著,等想好了再說。

    匆匆迴府的沈蔚一進門就被童緋撲住了:“二姐姐!好幾日都不見你,你怎不迴家?”

    沈蔚笑著俯視著她甜滋滋的小臉蛋:“我近日事忙,迴來時你們都睡了。”

    “可我早起時也不見你。”童緋拿小臉在她腰間蹭來蹭去。

    沈蔚被她蹭得發癢,笑著躲了躲:“晨間我走得早,那時你還沒起呢。”

    說完一抬頭,才見童武也在。

    童武瞄了一眼她手上那包東西像是吃的,便關心道:“你還沒吃飯?”

    “算是吃過了,”沈蔚見他朝自己手上的東西望了過來,忙笑著舉起手上的食物,“這是薛茂向你們賠禮的。”

    童緋有

    些羞愧地扯了扯沈蔚的衣袖,垂著小腦袋低聲道:“哥哥已教過我了,原是我不對,若我不拿薛公子的包子,他也不會打人。”

    “嗯,這事兒過去了,往後想出去吃就找大姐姐拿錢。”沈蔚口中對童緋說著,卻投了讚許的眼神給童武。

    這哥哥做得有模有樣啊。

    童武大約是有些羞澀,便突然大聲道:“反正、反正錯了就要認,挨打要站穩!”

    這是前些日子沈蔚同他說過的。

    “都是混街頭的江湖兒女,咱們敞亮些,”沈蔚滿意地笑著點頭,“那日你替妹子向他致歉,他也接受了;今日我也同他認了錯。他自個兒想了想,覺著帶那樣多人打你們也是不對的,所以這恩怨就算了結了,行吧?”

    “行!”兩兄妹一前一後地齊聲應了,重重點頭。

    “那這荷葉糯米雞你們還吃得下不?若吃不下,我便讓小桃放好,明日熱了再吃。”沈蔚又揚了揚手中的紙包。

    童緋想了想,迴頭朝兄長望了一眼。童武非常務實地答:“明日再熱過就不好吃了。”

    “朋友,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哭笑不得的沈蔚便領著他倆往飯廳去。

    一大兩小三人行過迴廊,進了飯廳。未幾就有小丫鬟跟了進來,將那荷葉糯米雞拿去裝盤。

    三人坐在桌前等著開吃的間隙,童武便問:“你何時才要教我新的招式?我都蹲了好幾日的馬步了。”

    因童緋的體質不太適合習武,自將兩兄妹帶迴家後,沈蔚便隻帶著童武練練。這幾日早出晚歸的,也沒能再教他什麽。

    沈蔚想了想:“若明日沒什麽大事,我便早些迴來教你。行麽?”

    聽他倆在說習武的事,童緋坐得乖乖的,笑眯眯理了理小裙子上的褶皺,並不插嘴。

    待裝好盤的荷葉糯米雞送上來,三人便一點不客氣的開動了。

    沈家本就沒許多規矩,這兩個孩子這些日子在這府中倒也自在。

    童武邊吃著,又問:“你上迴說,要帶我去書樓聽說書先生吹噓你的威風,一直也沒帶。”

    “那我也要去!”童緋忙裏偷閑,邊埋頭吃著邊舉起了小手。

    “我最近可忙了,不然我叫沈素帶你們去吧,”沈蔚包了一口糯米,說話的聲氣黏黏糊糊的不大清楚,“再說了,我自個兒坐在那兒聽人誇我,多不好意思。”

    童緋立

    刻抬起臉提醒她:“夫子講過,說話不算話的人會變成大胖子。”

    “啥玩意兒?”沈蔚咽下口中的食物,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憑什麽就變成大胖子了?”

    童武撇嘴一笑,冷冷補刀:“因為食言而肥。”

    沈蔚捧著自己的碗,無助地翻了個白眼。

    “讀了書果然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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