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很快，市區的供暖係統又晚了幾天，市民被凍得瑟瑟發抖，但有人的腰包卻鼓了起來，先富了起來。幾天之後，巨型的煙筒裏麵終於冒起了白煙，煙霧飄過東方公司的上空，慢騰騰，懶洋洋的。在它的下麵，東方公司也慢騰騰，懶洋洋的，沒有一點活力。安靜的公司到了晚上突然間從各個角落裏冒出很多人來，大家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擁有幾千人的大公司裏，這裏存在著產業，存在著工資，存在生產和銷售，但是關於它們的理論卻壓根不存在，這裏既沒有計劃經濟，也沒有市場經濟，效益的好壞也和大家沒什麽關係，用員工的話來說，效益好與不好，都是國家的，好了國家掙錢，不好了國家賠錢，與個人壓根就沒什麽關係。
隨著全球經濟的滑坡，各大公司都在為了能渡過難關而裁員，電視上專家們叫叫嚷嚷要吵翻天的時候，一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發生在了東方公司，公司在幾天之內，像大學的擴招一樣，突然招進了很多人，仿佛這裏要大幹一場的樣子，但是幾十天後，一切都還是寧靜的，隻是一場擴招，沒有目的的擴招。但是一個重大的經濟問題隨後就出現了，粥還是一鍋，人還是那麽多？如何分配的呢？招進了人總得給人飯吃，給人發工資，那麽錢從哪兒來呢？於是各種傳聞一條條的從廁所的角落裏，從廠房後麵的陰影裏傳了出來。其中有一條就是由於員工的突然增多，領導層決定要讓一部分人下崗，以保證收支的平衡。人心開始浮動了起來，留言就像是決堤的大壩一樣，洪水向各個方向流竄著，一向寂靜的公司也熱鬧了起來，大家都默認了這一消息真實性，因為全世界仿佛都是這麽幹的。於是基於這個假設的進一步討論開始了，大家開始討論起了誰下崗的問題。有的說是按學曆淘汰，學曆低的先下崗，有的說是按部門淘汰，裁掉那些效益低的部門，這種辦法有點像是企業一樣，但是還有一種更加具有說服力的說法是，規則歸規則，但是真正的淘汰起來，最終下崗的還是那些和領導沒有關係的，雖說大家表麵上都不太承認這種做法，但是內心深處更加偏向於這種說法。一向深居簡出的廠長齊大明也像是為了證實這些消息的確切性一樣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了大家麵前，各種流言又隨之洶湧了起來，小道消息很快的爬到了辦公桌上。
慵懶的氣氛一下子消失了，暗流開始湧動。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絲的詭秘，眼睛都像是在窺視，窺視領導，窺視同事，窺視朋友，窺視每一個人。甚至連清理廁所的阿姨也不時露出令人不安的微笑，仿佛她也知道什麽一樣。
早晨，運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麵完成設計圖的最後一部分，突然聽見旁邊的幾個同事在悄悄地討論下崗的事，羅列著員工和領導的關係，以此來推斷下崗的人的可能性，運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心突然煩躁了起來。他默默的想，如果下崗真是按他們說的要憑關係的話，那自己不是第一個下崗的嗎？大家好像都和領導有點關係，而他在廠裏唯一認識的領導就是主任。他的心情越來越煩躁，於是草草的完成了設計圖，打印了出來，準備拿給主任。
運走到門口，從門口的玻璃縫隙裏往裏麵看了看，主任一個人手扶著著腦袋，眼睛盯著前方，沉思般的坐著。他還是那樣的讓人厭惡，但是內心深處卻有種想和他說話的念頭。他敲了敲門，主任受驚般的抬起了頭，那樣子像是潛水者從水裏突然鑽出來一樣。他定了定神，才反應過來是有人敲門，不是在潛水，他揉了揉眼睛說：“進來。”聲音裏麵帶著些許溫怒和煩躁。
運把設計圖放到了桌在上，想要和他聊幾句，打聽一下有關下崗的問題，但話音剛到嗓門又梗住了。他還是像往常一樣，隨便的說了幾句就轉身出來了，主任看了一眼設計圖，叫住了他，但隨後又揮了揮手，讓他出去了。
在慢慢變的昏暗的樓道裏，冬日的冰涼迅速的包圍了他，剛才進去的時候他想了很多話要和主任談，但是一見到他卻覺得那麽生分，主任不是他的朋友，無法和他談心。想打聽事的希望也隨之落空了，內心變得更加的煩躁。他深深的舒了口氣，又迴到辦公室。
他無所適從的坐在電腦前麵，旁邊的同事還在繼續討論著，偶然投來關切的目光，目光中帶著些許的憐憫，仿佛在他們的眼中他已經變成了那個下崗的倒黴蛋，內心地震了一樣搖晃了起來。無法忍受，於是他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盒煙出去了，他低著頭走進了吸煙區，突然發現狹小的吸煙區裏麵擠滿了人，藍色的煙霧像大霧一樣罩在屋頂上，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運，那情景像是秘密警察闖進會議室一樣，剛才還熱烈的討論一下子停了下來。運隨便和幾個認識的寒暄了幾句，便坐在了角落裏的一個小凳子上，點上了一根煙，慢慢的抽了起來。大家的談話也戈然而至了，都靜靜的抽著煙。一種明顯的闖入者的感覺，抗議已經從他們沉默的眼神中流露了出來，他們在談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他們用沉默驅逐著他，運也感覺到了這種沉默的敵意。他迅速的抽完了那支煙，離開了別人的會場，獨自走在冬日白花花的陽光下。一種無處藏身的孤獨和煩躁襲擾著他的全身。
人們都在自保，都在找保護傘，但運深知他沒有這樣的保護傘，也找不到這樣的保護傘，內心充滿了一種聽天由命的無奈，他突然覺得自己孤單的就像影子，內心冰涼的像北極的雪。雖然他不喜歡這份工作，甚至厭倦它，但是他現在的所有都還建立在這份工作上麵，父母的安定，生活保障，而且這也是一個農村的孩子經過多少年打拚的果實，雖然有些酸，但它已經是唯一的果實了。即使在怎麽厭倦，也決不能丟棄的這份工作，也丟不起這份工作，何況眼下找工作是那麽的難，這份穩定是他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依靠。
他越想越多，對未來的恐懼感也在不斷地增加著，內心甚至有些憐憫自己。不能沒有它吧！他又覺得自己太軟弱，無所謂吧！他又覺得自己沒那麽堅強。
財務處的張湯是運的老鄉，想來想去在公司裏還是他最親，而且他也說過有什麽事就來找他，雖然和他不怎麽熟悉，但是已經無人可以依靠了。他快速的向財務處走了過去。隨著腳步在樓梯上發出的響聲，他的心又怦怦的跳了起來。向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人說出內心的憂鬱，這讓他有些害臊，但是對於未知的恐懼卻在驅使著他。
財務室的門微微的開著一個縫，空曠的辦公室裏隻有張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的電腦前麵。運走了進去，麵帶著微笑，心裏卻憂愁的像是要下雨。
張湯是個快四十歲的人，從進公司以來一直在財務上幹活，是大家公認的公司領導的大紅人，知道各種內部消息。
他抬頭看了運一眼，寬心的微笑了一下，就招唿運進了內屋的辦公區。運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整理電腦上的數據。多年的工作經驗大概已經讓他能夠輕易洞察每一個人的內心，運正思索著如何向他內心的憂愁的時候，張湯看著電腦若無其事的說，“最近公司裏謠傳要清退一部分員工，你知道嗎？”。運不好意思說出的話被對方卻先說了出來，有種被識破了感覺。他的內心既興奮又有些輕鬆，有些羞澀，臉上有種火燒的感覺。
“大家都在說。”運低聲的說，“真的有這種事嗎？”
“謠傳吧！幹嘛？你也害怕這種事發生嗎？”張湯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運說，然後又像是忘記了旁邊還有個人一樣，繼續整理數據。運也沒有說話，靜靜的坐在他的身後。他看著整理數據的張湯默默地想，我怕什麽，究竟怕什麽？難道我連找到這樣一份工作的能力都沒有了嗎？連找份工作的勇氣都沒有嗎？難道我就是那種網絡上說的現代教育塑造成的懦夫嗎？在學校裏無所不能，一走進社會就戰戰兢兢，害怕的無處可藏的大學生嗎？什麽都沒有還害怕失去，他不禁為自己感到害臊。在人生最勇敢的歲月裏，卻活的這麽懦弱。
張湯整理完電腦上的東西，轉過身來，像進門時一樣的微笑著。他接了兩杯水，給了運一杯，然後翹起了二郎棍接著前麵的話說：“你可能在這兒呆的時間太短，不知道，我告訴你啊，在國有企業裏謠傳這種大批的裁掉員工的事，並不是說那個公司想裁就能裁掉的，首先國家的有關部門研究才能決定，你說現在這個時期，國家經濟不景氣，失業的人又那麽多，而且那麽多大學生又找不到工作，國家怎麽可能輕易的大規模裁員呢？這不是給社會造成不穩定嗎？再說咱們單位吧，要說是為了公司的效益，咱們公司一直以來基本上沒有什麽效益問題，基本上是靠國家救濟撐著，多少年了都是這樣，這個時候怎麽可能出現這種事呢？我覺的這純粹是沒事之人的謠傳，你就放心吧？”
“但是無風不起浪啊，公司裏現在人心惶惶，肯定沒這麽簡單吧。”運想了想說。
“我估計還是前一段時間一次進了那麽多大學生的原因吧，然後有人就開始瞎猜了。這謠言嗎？跟滾雪球一樣，越傳越大，到最後都變成真的呢？究竟是不是這樣，我不肯定，但是關於現在要裁員的事，我肯定的告訴你，絕對不會發生。”張湯肯定的說。
聽完張湯的話，運覺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內心的煩躁也少許的平緩了一些。
加工間下班的鈴聲響了起來，運抬頭看了看表，已經快六點了。運離開了張湯，出了辦公樓。院子裏下班的人們正在三三兩兩的交談著，運坐在樓門口的階梯上，抽了一支煙。大腦一片空空，內心卻像是堆滿了重負，無法完全卸去的重負。
大街上汽笛聲殺豬般的尖叫著，吆喝著，一輛汽車驅趕著另一輛的汽車。混雜著塵土和汽油味道的空氣隨著汽車的尾氣傾瀉在了道路兩旁的人行道上，讓人惡心難忍。在樹的陰涼下麵，小商販們推著小三輪車向路人賣東西。三輪車剛停下，遠處穿著藍色衣服的城管就追了上來，於是小商販趕緊推著車往前跑，城管追了兩步就停了下來，小商販也跟著停了下來，繼續他的買賣，於是城管又追上來了，兩個人像小孩子一樣玩著追逐的遊戲。
汽車的喇叭聲在身後急促的叫了起來，運下意識的往旁邊躲了一下，一輛白色的豐田牌汽車從身旁插了過來，這不是人行道嗎？運迴頭看了一眼，以為自己不留神，走進了汽車道，趕緊往外邊跑，但是已經晚了，臀部重重的撞在了汽車的後視鏡上麵，一陣酸痛。他被撞倒在了滿是灰塵的土地上，煩躁的心突然被極度的憤怒添滿了，他忍著酸痛，霍的一下站了起來，一腳就踩在了剛要從車門往外走的車主身上，接著又朝著司機的紅撲撲的臉蛋一頓拳頭，胖乎乎的司機在一陣尖叫聲中，倒在了車的旁邊。憤怒的魔鬼已經完全失去了控製，運像一直發了瘋的熊一樣，朝著倒在地上的司機又是一陣猛踹，然後還不解氣似地站在一邊觀賞著司機痛苦的哀嚎。人群很快的圍了上來，遠遠的圍成了一圈，沒有人勸阻，甚至連歎息都沒有，隻是圍觀著，帶著疲憊的笑容欣賞著司機的哀嚎和運的獸怒。鮮紅的血液從司機的腦部慢慢的流了出來，染紅了地麵，運第一次直麵了自己的殘忍，旁觀者的殘忍和人類的殘忍，城市是多麽的冷漠，大家仿佛已經被鋼筋混凝土同化了一樣，他為自己感到羞恥，但也感受到了這種獸性的快感。
片刻後，警車來了，帶走司機，也帶走了運。
在警察局威嚴的審訊室裏，運發現自己並不怎麽害怕，隻是有些悲哀。多少年的教育之後，他發現自己並不比那些在原始森林裏相互撕咬的動物文明多少，數理化並沒有把他變得溫順，反而讓他變的更加的殘忍，就像那一幢幢建立在數理化上的高樓大廈一樣，不過是在加劇殘忍的程度罷了，它並沒有讓社會文明多少，隻是讓殘忍不在那麽赤裸，而殘忍本身並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在那一刻，他的拳揮出去並不是對司機的憤怒，而是內心深處積鬱了多年的怒意，痛快的發泄了一番，但是痛苦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增加了。
在警察局白色的牆壁下麵，鼻青眼腫的司機站在運的旁邊，眼淚伴隨著鼻涕從臉上流了下來，嘴角上還在不斷地流著血，腦袋的一邊積滿了灰塵，他低聲的迴答著警察的問題。運站在他的身旁，怒意在漸漸地消散了，高昂的頭也慢慢的低了下來，良心有些發虛。他看得出年長的警察雖然在批評那個違規駕駛的司機，但是從他的眼神裏運能明顯的感受到他對運的厭惡，司機違反了規定，但是他卻背棄了良心。他過分的傷害了那個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他的人，警察厭惡他，司機厭惡他，他自己也從未有過的這樣厭惡他自己。他慢慢的他低下了頭，不敢在正視那受傷的臉蛋，那上麵有他的傑作，他不敢在正視那威嚴的警徽，靈魂在深處撕痛。做了簡單的筆錄後，警察讓司機向運道了謙，就無罪釋放了。
在警察局的門口，運跟在司機的後麵走了出來。“對不起，小夥子。”司機歉意的說，然後帶著滿臉的傷，離開了。運本來和他是一個方向，但是內心的羞愧已經讓他不敢再次麵對那張受傷的臉，羞於在和人家走在一起。於是他在警察局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司機有些搖晃的背影，他又迴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如果自己稍微留點神，就會聽到後麵的喇叭聲，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仔細的想想，出現這樣的事的主要原因不是司機，而是他自己，而且又那樣的中傷司機，真是有可悲又羞愧。他一個人呆呆的站著，良久之後，他又踏著受傷的司機走過的路，帶著更加疲憊的身影，迴家去了。
隨著全球經濟的滑坡，各大公司都在為了能渡過難關而裁員，電視上專家們叫叫嚷嚷要吵翻天的時候，一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發生在了東方公司，公司在幾天之內，像大學的擴招一樣，突然招進了很多人，仿佛這裏要大幹一場的樣子，但是幾十天後，一切都還是寧靜的，隻是一場擴招，沒有目的的擴招。但是一個重大的經濟問題隨後就出現了，粥還是一鍋，人還是那麽多？如何分配的呢？招進了人總得給人飯吃，給人發工資，那麽錢從哪兒來呢？於是各種傳聞一條條的從廁所的角落裏，從廠房後麵的陰影裏傳了出來。其中有一條就是由於員工的突然增多，領導層決定要讓一部分人下崗，以保證收支的平衡。人心開始浮動了起來，留言就像是決堤的大壩一樣，洪水向各個方向流竄著，一向寂靜的公司也熱鬧了起來，大家都默認了這一消息真實性，因為全世界仿佛都是這麽幹的。於是基於這個假設的進一步討論開始了，大家開始討論起了誰下崗的問題。有的說是按學曆淘汰，學曆低的先下崗，有的說是按部門淘汰，裁掉那些效益低的部門，這種辦法有點像是企業一樣，但是還有一種更加具有說服力的說法是，規則歸規則，但是真正的淘汰起來，最終下崗的還是那些和領導沒有關係的，雖說大家表麵上都不太承認這種做法，但是內心深處更加偏向於這種說法。一向深居簡出的廠長齊大明也像是為了證實這些消息的確切性一樣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了大家麵前，各種流言又隨之洶湧了起來，小道消息很快的爬到了辦公桌上。
慵懶的氣氛一下子消失了，暗流開始湧動。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絲的詭秘，眼睛都像是在窺視，窺視領導，窺視同事，窺視朋友，窺視每一個人。甚至連清理廁所的阿姨也不時露出令人不安的微笑，仿佛她也知道什麽一樣。
早晨，運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麵完成設計圖的最後一部分，突然聽見旁邊的幾個同事在悄悄地討論下崗的事，羅列著員工和領導的關係，以此來推斷下崗的人的可能性，運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心突然煩躁了起來。他默默的想，如果下崗真是按他們說的要憑關係的話，那自己不是第一個下崗的嗎？大家好像都和領導有點關係，而他在廠裏唯一認識的領導就是主任。他的心情越來越煩躁，於是草草的完成了設計圖，打印了出來，準備拿給主任。
運走到門口，從門口的玻璃縫隙裏往裏麵看了看，主任一個人手扶著著腦袋，眼睛盯著前方，沉思般的坐著。他還是那樣的讓人厭惡，但是內心深處卻有種想和他說話的念頭。他敲了敲門，主任受驚般的抬起了頭，那樣子像是潛水者從水裏突然鑽出來一樣。他定了定神，才反應過來是有人敲門，不是在潛水，他揉了揉眼睛說：“進來。”聲音裏麵帶著些許溫怒和煩躁。
運把設計圖放到了桌在上，想要和他聊幾句，打聽一下有關下崗的問題，但話音剛到嗓門又梗住了。他還是像往常一樣，隨便的說了幾句就轉身出來了，主任看了一眼設計圖，叫住了他，但隨後又揮了揮手，讓他出去了。
在慢慢變的昏暗的樓道裏，冬日的冰涼迅速的包圍了他，剛才進去的時候他想了很多話要和主任談，但是一見到他卻覺得那麽生分，主任不是他的朋友，無法和他談心。想打聽事的希望也隨之落空了，內心變得更加的煩躁。他深深的舒了口氣，又迴到辦公室。
他無所適從的坐在電腦前麵，旁邊的同事還在繼續討論著，偶然投來關切的目光，目光中帶著些許的憐憫，仿佛在他們的眼中他已經變成了那個下崗的倒黴蛋，內心地震了一樣搖晃了起來。無法忍受，於是他從抽屜裏拿出了一盒煙出去了，他低著頭走進了吸煙區，突然發現狹小的吸煙區裏麵擠滿了人，藍色的煙霧像大霧一樣罩在屋頂上，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運，那情景像是秘密警察闖進會議室一樣，剛才還熱烈的討論一下子停了下來。運隨便和幾個認識的寒暄了幾句，便坐在了角落裏的一個小凳子上，點上了一根煙，慢慢的抽了起來。大家的談話也戈然而至了，都靜靜的抽著煙。一種明顯的闖入者的感覺，抗議已經從他們沉默的眼神中流露了出來，他們在談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他們用沉默驅逐著他，運也感覺到了這種沉默的敵意。他迅速的抽完了那支煙，離開了別人的會場，獨自走在冬日白花花的陽光下。一種無處藏身的孤獨和煩躁襲擾著他的全身。
人們都在自保，都在找保護傘，但運深知他沒有這樣的保護傘，也找不到這樣的保護傘，內心充滿了一種聽天由命的無奈，他突然覺得自己孤單的就像影子，內心冰涼的像北極的雪。雖然他不喜歡這份工作，甚至厭倦它，但是他現在的所有都還建立在這份工作上麵，父母的安定，生活保障，而且這也是一個農村的孩子經過多少年打拚的果實，雖然有些酸，但它已經是唯一的果實了。即使在怎麽厭倦，也決不能丟棄的這份工作，也丟不起這份工作，何況眼下找工作是那麽的難，這份穩定是他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依靠。
他越想越多，對未來的恐懼感也在不斷地增加著，內心甚至有些憐憫自己。不能沒有它吧！他又覺得自己太軟弱，無所謂吧！他又覺得自己沒那麽堅強。
財務處的張湯是運的老鄉，想來想去在公司裏還是他最親，而且他也說過有什麽事就來找他，雖然和他不怎麽熟悉，但是已經無人可以依靠了。他快速的向財務處走了過去。隨著腳步在樓梯上發出的響聲，他的心又怦怦的跳了起來。向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人說出內心的憂鬱，這讓他有些害臊，但是對於未知的恐懼卻在驅使著他。
財務室的門微微的開著一個縫，空曠的辦公室裏隻有張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的電腦前麵。運走了進去，麵帶著微笑，心裏卻憂愁的像是要下雨。
張湯是個快四十歲的人，從進公司以來一直在財務上幹活，是大家公認的公司領導的大紅人，知道各種內部消息。
他抬頭看了運一眼，寬心的微笑了一下，就招唿運進了內屋的辦公區。運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整理電腦上的數據。多年的工作經驗大概已經讓他能夠輕易洞察每一個人的內心，運正思索著如何向他內心的憂愁的時候，張湯看著電腦若無其事的說，“最近公司裏謠傳要清退一部分員工，你知道嗎？”。運不好意思說出的話被對方卻先說了出來，有種被識破了感覺。他的內心既興奮又有些輕鬆，有些羞澀，臉上有種火燒的感覺。
“大家都在說。”運低聲的說，“真的有這種事嗎？”
“謠傳吧！幹嘛？你也害怕這種事發生嗎？”張湯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運說，然後又像是忘記了旁邊還有個人一樣，繼續整理數據。運也沒有說話，靜靜的坐在他的身後。他看著整理數據的張湯默默地想，我怕什麽，究竟怕什麽？難道我連找到這樣一份工作的能力都沒有了嗎？連找份工作的勇氣都沒有嗎？難道我就是那種網絡上說的現代教育塑造成的懦夫嗎？在學校裏無所不能，一走進社會就戰戰兢兢，害怕的無處可藏的大學生嗎？什麽都沒有還害怕失去，他不禁為自己感到害臊。在人生最勇敢的歲月裏，卻活的這麽懦弱。
張湯整理完電腦上的東西，轉過身來，像進門時一樣的微笑著。他接了兩杯水，給了運一杯，然後翹起了二郎棍接著前麵的話說：“你可能在這兒呆的時間太短，不知道，我告訴你啊，在國有企業裏謠傳這種大批的裁掉員工的事，並不是說那個公司想裁就能裁掉的，首先國家的有關部門研究才能決定，你說現在這個時期，國家經濟不景氣，失業的人又那麽多，而且那麽多大學生又找不到工作，國家怎麽可能輕易的大規模裁員呢？這不是給社會造成不穩定嗎？再說咱們單位吧，要說是為了公司的效益，咱們公司一直以來基本上沒有什麽效益問題，基本上是靠國家救濟撐著，多少年了都是這樣，這個時候怎麽可能出現這種事呢？我覺的這純粹是沒事之人的謠傳，你就放心吧？”
“但是無風不起浪啊，公司裏現在人心惶惶，肯定沒這麽簡單吧。”運想了想說。
“我估計還是前一段時間一次進了那麽多大學生的原因吧，然後有人就開始瞎猜了。這謠言嗎？跟滾雪球一樣，越傳越大，到最後都變成真的呢？究竟是不是這樣，我不肯定，但是關於現在要裁員的事，我肯定的告訴你，絕對不會發生。”張湯肯定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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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汽笛聲殺豬般的尖叫著，吆喝著，一輛汽車驅趕著另一輛的汽車。混雜著塵土和汽油味道的空氣隨著汽車的尾氣傾瀉在了道路兩旁的人行道上，讓人惡心難忍。在樹的陰涼下麵，小商販們推著小三輪車向路人賣東西。三輪車剛停下，遠處穿著藍色衣服的城管就追了上來，於是小商販趕緊推著車往前跑，城管追了兩步就停了下來，小商販也跟著停了下來，繼續他的買賣，於是城管又追上來了，兩個人像小孩子一樣玩著追逐的遊戲。
汽車的喇叭聲在身後急促的叫了起來，運下意識的往旁邊躲了一下，一輛白色的豐田牌汽車從身旁插了過來，這不是人行道嗎？運迴頭看了一眼，以為自己不留神，走進了汽車道，趕緊往外邊跑，但是已經晚了，臀部重重的撞在了汽車的後視鏡上麵，一陣酸痛。他被撞倒在了滿是灰塵的土地上，煩躁的心突然被極度的憤怒添滿了，他忍著酸痛，霍的一下站了起來，一腳就踩在了剛要從車門往外走的車主身上，接著又朝著司機的紅撲撲的臉蛋一頓拳頭，胖乎乎的司機在一陣尖叫聲中，倒在了車的旁邊。憤怒的魔鬼已經完全失去了控製，運像一直發了瘋的熊一樣，朝著倒在地上的司機又是一陣猛踹，然後還不解氣似地站在一邊觀賞著司機痛苦的哀嚎。人群很快的圍了上來，遠遠的圍成了一圈，沒有人勸阻，甚至連歎息都沒有，隻是圍觀著，帶著疲憊的笑容欣賞著司機的哀嚎和運的獸怒。鮮紅的血液從司機的腦部慢慢的流了出來，染紅了地麵，運第一次直麵了自己的殘忍，旁觀者的殘忍和人類的殘忍，城市是多麽的冷漠，大家仿佛已經被鋼筋混凝土同化了一樣，他為自己感到羞恥，但也感受到了這種獸性的快感。
片刻後，警車來了，帶走司機，也帶走了運。
在警察局威嚴的審訊室裏，運發現自己並不怎麽害怕，隻是有些悲哀。多少年的教育之後，他發現自己並不比那些在原始森林裏相互撕咬的動物文明多少，數理化並沒有把他變得溫順，反而讓他變的更加的殘忍，就像那一幢幢建立在數理化上的高樓大廈一樣，不過是在加劇殘忍的程度罷了，它並沒有讓社會文明多少，隻是讓殘忍不在那麽赤裸，而殘忍本身並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在那一刻，他的拳揮出去並不是對司機的憤怒，而是內心深處積鬱了多年的怒意，痛快的發泄了一番，但是痛苦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增加了。
在警察局白色的牆壁下麵，鼻青眼腫的司機站在運的旁邊，眼淚伴隨著鼻涕從臉上流了下來，嘴角上還在不斷地流著血，腦袋的一邊積滿了灰塵，他低聲的迴答著警察的問題。運站在他的身旁，怒意在漸漸地消散了，高昂的頭也慢慢的低了下來，良心有些發虛。他看得出年長的警察雖然在批評那個違規駕駛的司機，但是從他的眼神裏運能明顯的感受到他對運的厭惡，司機違反了規定，但是他卻背棄了良心。他過分的傷害了那個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他的人，警察厭惡他，司機厭惡他，他自己也從未有過的這樣厭惡他自己。他慢慢的他低下了頭，不敢在正視那受傷的臉蛋，那上麵有他的傑作，他不敢在正視那威嚴的警徽，靈魂在深處撕痛。做了簡單的筆錄後，警察讓司機向運道了謙，就無罪釋放了。
在警察局的門口，運跟在司機的後麵走了出來。“對不起，小夥子。”司機歉意的說，然後帶著滿臉的傷，離開了。運本來和他是一個方向，但是內心的羞愧已經讓他不敢再次麵對那張受傷的臉，羞於在和人家走在一起。於是他在警察局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司機有些搖晃的背影，他又迴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如果自己稍微留點神，就會聽到後麵的喇叭聲，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仔細的想想，出現這樣的事的主要原因不是司機，而是他自己，而且又那樣的中傷司機，真是有可悲又羞愧。他一個人呆呆的站著，良久之後，他又踏著受傷的司機走過的路，帶著更加疲憊的身影，迴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