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洛永燃身後的周旭也看見了那幅仕女圖,他一愣,幾乎是失聲而出:“湘妃娘娘——”


    溫逸齋的夥計聽到這稱唿後一怔,又想起了客人老爺喃喃的那聲“母妃”,頓時臉色就是一白,差點要給麵前的人跪下了!


    能在京師的鋪子裏當夥計的,機靈可是基本的要求,不少高檔一些的店鋪掌事還要底下的人能記得住常客的臉或知道些小道消息,溫逸齋也算是與京師內的達官貴人聯係緊密,這夥計當然知道這幾十年內,能被稱為湘妃的也就隻有兩人而已,一個是前段時日剛死的二皇子生母湘妃,另一人則是先帝的寵妃,當今聖上、已逝七皇子、九皇子的母妃,不論怎麽看,麵前這位爺也不可能是二皇子那樣的幼童,如此看來,對方的身份也隻剩下了……


    被自己的猜測驚得差點要癱軟在地的夥計不一會兒就緊張的汗如雨下,洛永燃根本就沒有理會他,隻一步一步緩慢上前在畫前站定,眼裏全然是掩藏不住的孺慕與思念,周旭已經從短暫的震驚之中迴過神,視線轉向了戰戰兢兢的夥計身上,皺著眉頭吩咐道:“去把你們掌櫃的叫來。”


    “是……是!”夥計一個激靈,趕忙領命跑出了隔間,也沒管自家老板正對那拿字畫來的書生講解著行筆之間的生澀之處,一臉焦急地出了聲:“掌櫃的……大事不好了,快來一下。”


    被打斷的溫逸齋的掌櫃皺了皺眉頭,抬頭瞧見夥計那似乎見鬼了的蒼白臉色後不滿稍減,放下字畫對書生道了句“抱歉稍等”後走到一邊低聲道:“怎的一驚一乍的?難不成你碰壞了什麽寶貝?”


    夥計都要哭了,瞄一眼好奇地朝這邊看的書生,趕緊將掌櫃拉遠了一些,目光落在隔間放下來的簾子上,壓低自己的聲音盡力鎮定下來:“那位貴客!是皇……皇……”


    “黃?”


    夥計結巴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裏擠出了那個詞:“皇上啊!”


    掌櫃的聞言一驚!


    皇帝來他們的鋪子看畫!?


    若是一般的書畫齋估計已經開始覺著麵上有光了,溫逸齋的掌櫃卻完全不這麽覺著,他閱曆豐富,被五殿下了追殺懸賞令的皇帝這個時候出宮不安全不說,還特地來自己的鋪子裏看畫?難不成他家鋪子被懷疑窩藏五殿叛黨或是玩家了?


    掌櫃的被自己臆想中的大鍋砸的頭暈眼花,反手抓住了夥計的手腕:“快告訴我他們在隔間說了什麽?一個字都莫要落下!”


    “那貴客就問我鋪子裏近幾日有沒有出彩的畫,我當然是迴答的有呀!還提及了那副前幾日收來的持扇仕女圖,結果皇……那位老爺才一看到畫就愣住了,還……”說到這裏夥計的臉又白了幾分,“還叫畫裏的人……‘母妃’,他後邊跟著的那人也喊了句‘湘妃娘娘’!”


    掌櫃的臉也跟著白了。


    這世上能叫湘妃娘娘“母妃”的人還能有誰!溫逸齋突然出了幅娘娘的畫像,這可如何解釋!指不定是個掉腦袋的事啊!


    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無法掩飾的沉重,雙雙沉默一瞬後,掌櫃的歎了口氣:“若真惹上了什麽禍事,躲也是躲不過的,橫豎也是一刀,總不能讓皇上在裏邊等著……”


    夥計實在不希望掌櫃的就這麽進去隔間麵對皇帝,可君命不可違,隻得應下他照看鋪子的命令,目送著老板撩起簾子進了隔間。


    洛永燃與周旭在等待的時候已經將那掛在牆上的仕女圖拿下來細看了,越看越覺著這正是母妃湘妃的畫像,而她身上那身衣裳,似乎在她生前也見她穿過,等掌櫃滿臉惶恐地走進來後,他將畫攤開問道:“你們店裏這畫,從哪兒來的?”


    洛永燃問這話時麵無表情,就連語氣也沒有一絲波瀾,掌櫃的拿不準他到底生氣了沒,隻得垂著頭恭恭敬敬道:“這是前幾日一名自稱來京師遊玩的畫師為了換離京迴鄉的盤纏賣給在下的……除了這幅仕女圖,還有一些花鳥山水畫。”


    說著他示意了一下掛在邊上的其他幾幅畫,洛永燃對此不感興趣,隻追問道:“你說的那畫師,年歲多少?何方人士?現已離京?”


    掌櫃的暗自抹了一把因驚惶不安而流的冷汗,忙不迭地答道:“那是個看起來不過五十多卻稱自己年過花甲的男人,中等身高,稱自己是相國人,將畫賣給溫逸齋已有四五天了,當時說是次日就走的……估摸著已經離京了。”


    “相國人……”洛永燃聽後朝著周旭看了一眼,見對方點頭後他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洛永塵的母妃湘妃,並不是孜羅人,據稱她是相王朝某個權貴之女,當年被人以秀女的身份帶入了宮,自她入宮後,就再也沒有與相王朝那邊的人聯係了。


    盯著畫像中那雙似冷清卻含情的眸子看了一會兒,洛永燃又問:“那畫師可說了他與畫中人的關係了?”


    “說……說了。”提及這個掌櫃的不禁又抹了一把汗,“那畫師說……這畫像裏的女子,是他的……心儀之人。”


    洛永燃一聽這個便怒了!


    他揮袖將桌邊放著的一個茶盞掃到了地上,臉上滿是慍怒:“放肆!”


    “誰給他的膽子!”洛永燃也不在乎被嚇得一縮脖子的掌櫃與那地上零碎的瓷片,咬著牙發火,“居然敢肖想朕的母妃,可真是活膩歪了!”


    溫逸齋掌櫃因為他不自覺帶出的自稱又嚇得一個哆嗦,趕忙給跪下了!


    果然是皇帝啊!陛下您為什麽不在宮裏躲著要跑來草民的鋪子裏找麻煩啊求放過!qaq


    洛永燃也沒叫自顧自跪下了的掌櫃起來,顯然就是氣壞了,周旭有些同情地看了瑟瑟發抖的掌櫃一眼,上前一步輕聲勸道:“陛下息怒,湘妃娘娘十五歲便入宮了,與先皇一直感情至深,就算那畫師說娘娘是他的……心儀之人,這幾十年來,他們定然是沒有見過麵的。”


    聽周旭提及先皇的洛永燃眼裏劃過一絲厭惡與不耐,但他說的的確也是實話,洛永燃閉了閉眼,忍下那股子邪火,對著掌櫃指了指那桌上攤著的畫像:“這幅畫我要了,開個價吧。”


    “草民不敢!”掌櫃的趕緊磕了個頭,“既然這幅畫得了陛下的眼,請由草民獻給陛下罷!”


    洛永燃定定看了一眼下邊跪著的人,才開口道:“起來吧。周旭,賞他一千兩,將畫包起來,我們迴宮。”


    “是。”


    並沒有被罰反而得了賞的溫逸齋掌櫃懷著複雜的心情,將那仕女圖收起後找了個最為精致的盒子裝了起來,上邊係畫的帶子還用了最為昂貴的勾花繡金錦緞,等包裝好了後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周旭,在兩人離開時恨不得直接給送到宮門口,被周旭製止後他尷尬地站在鋪子門口目送他們遠去,等那身影消失在了街尾後才鬆了一口氣,雙手有些發顫地將銀票放到夥計手裏,低聲道:“今兒發生的事,一個字都不準說出去。”


    夥計是個慣會耍小聰明的,有些不解地朝著自家老板瞥了一眼,按道理來說掌櫃不會放過任何可以宣傳自家鋪子的事,皇帝來了溫逸齋啊!這事一傳出去自家的書畫齋的名聲可得再漲一漲!居然不準提?


    掌櫃一看就知道他沒迴過味,使勁往他腦門上拍了一下:“別忘了那位是為的什麽來的溫逸齋!也別忘了現在是什麽時候!別說聖上外出危險重重不得透露,要是將那畫的事說出去,我們的腦袋還要不要了!快滾迴去打發那書生走,然後把今日的帳算一算!”


    因這幅畫而失了在京內逛逛的興致的洛永燃很快就迴了宮,卸了易容的妝後他捧著那畫去了禦書房,又將之解了開來。


    之前在溫逸齋初見這幅畫時,洛永燃的驚訝遠勝於其他情緒,迴了宮坐在熟悉的禦書房內後,他總算可以好好地看這幅持扇仕女圖,畫中的女子身姿與雙眼的確像極了他與洛永塵的母妃湘妃,就連幾年前離宮的洛永塵的眼睛都與之像了五|六分,可要說畫中的女子與印象中母妃的不同之處也是有的,當年湘妃愛極了先皇,那雙眼總是懷著熱情與掩藏不住的情意,而畫中人的眼睛就稍顯冷情了一些,更多的是五分慵懶三分富貴,二分獨立於世的仙氣。


    洛永燃將之歸結為畫師與母妃幾十年不見,僅留了個舊年印象所致,緊接著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落款的地方。


    這畫作於去年秋天的夏情郡,畫師提了一首詠秋的小詩後署了“尚安”這個名,旁邊蓋的印章內卻是“上閑之印”的字樣,也不知哪個才是那畫師的名哪個是字,吩咐了周旭去查這兩個名字後,他想了想,最後將這畫掛在了進禦書房的人隻要稍微側過視線便能一眼看到的,龍椅右後方牆麵的位置。


    而他的左手邊博物架旁原本花瓶的位置,被換成了一株一人高的,火紅色的深海紅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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