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高了。”裴轍後來說。薑昀祺低下頭不吭聲,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一盤黑乎乎卻噴香四溢足夠誘人的海鮮飯端上了桌,薑昀祺悶頭吃了好一會。裴轍沒怎麽吃,喝幾口水繼續看住薑昀祺,黑眸深邃,表情一如既往的少,有時候給薑昀祺遞紙巾遞水杯。埋頭猛吃的時候,薑昀祺慢慢發現一個事實,他確實離開裴轍很長時間了。——這是一個需要他“發現”的事實。以前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人身上,分別的幾個月裏電話不斷,往日的相處被薑昀祺自然而然帶入每一個想起裴轍的瞬間,自然而然。真正見到裴轍,觸摸到感受到的時候,薑昀祺首先想起的,是那次被拒絕的表白。接著想起的,不是過去的朝夕相處,也不是以後的表白計劃,而是這分別的五個月裴轍在想什麽、會想什麽。薑昀祺餐桌上漫遊的這些,裴轍沒有絲毫感覺。不是因為遲鈍,相反,裴轍對於薑昀祺情緒的把握堪稱精準。隻是眼前話越來越少,舉止褪了幾分稚氣與嬌氣的薑昀祺,更可以用長大與懂事來解釋。薑昀祺握著勺子一口口吃飯,嘴角黑糊糊的,紙巾擦一擦拿起水杯喝口水繼續吃,燈光下,安靜溫順。裴轍斷斷續續問了薑昀祺一些集訓的事,也說起自己最近在出差,參加婚禮是偶然,過幾天要去柏林待一陣。最後還是囑咐薑昀祺照顧好自己。一頓飯沒吃多少時間。飯後裴轍帶薑昀祺走迴先前的路,問薑昀祺還要去酒吧嗎。“明天很早就要訓練了?”裴轍建議。薑昀祺背著手自顧自往前走:“我想去。”語氣不是很好,有點脾氣的樣子,像是非要與什麽抗衡,自己跟自己別扭到底。裴轍拉過人,笑了下:“這邊。”酒吧並不是薑昀祺印象裏的酒吧,眼前的“酒吧”更像是婚禮晚宴後的親友酒會。裴轍剛領薑昀祺進門,立即有五六位距離較近、端著紅酒杯低聲交談的男士客氣打招唿:“裴司。”薑昀祺不知道裴轍與他們的關係,抬頭隻見裴轍脫下大衣略微頷首,沒說什麽。這個極細微的動作頃刻將裴轍身上積澱極深的威勢表露幾分,是薑昀祺很少看到的另一麵。薑昀祺第一次發現自己之外的人是如何與裴轍相處的。裴轍隻允許薑昀祺喝果汁,語氣嚴肅,沒有討價還價餘地。薑昀祺捏著果汁吸管坐在吧台角落:“那你的捧花呢?我要看看。”裴轍不明白薑昀祺為什麽對捧花那麽執著,但也縱容,就拿來了,之後叮囑說他去樓上和朋友老師打個招唿,過會帶薑昀祺迴酒店。薑昀祺點點頭。裴轍離開後,薑昀祺一度有些茫然。目前為止的一切都太正常了——或者說,是裴轍太正常了。薑昀祺咬著吸管,某一刻他都想撲上去搖著裴轍衣領問:你見到我到底什麽感覺啊!沒有一點點激動?你在想什麽啊!我都懷疑自己在做夢,而你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不許喝酒?!薑昀祺木瞪瞪瞅著吧台瓷磚上的反光,額頭磕上,冰冰涼。“——薑昀祺?”薑昀祺抬頭,意外看見方明柏和祈見。方明柏換了身西裝,紅棕雙排扣西服套裝,同色係長褲,黑皮鞋,露著腳踝。祈見還是早上那套衣服。薑昀祺愣了下,想起機場那會祈見提到的婚禮,“祈醫生,方先生”。方明柏將酒杯擱上吧台,在薑昀祺邊上坐下,聞言笑道:“方先生——祈見,第一次有人叫我方先生。”祈見坐在方明柏另一邊,繞過方明柏對有點不知所措的薑昀祺道:“他跟你開玩笑,你可以直接叫他方明柏。”薑昀祺點了點頭,但並沒有叫人。方明柏揚眉:“薑昀祺,你今年幾歲?”“二十。”“你叫我明柏哥也行。”方明柏雙手交叉擱台上,嘴角一直掛著笑意:“我可沒占你便宜,我比你大十歲。”薑昀祺“哦”了聲,默默想,你不占我便宜,那我也不想白認一個哥。突然,有人朝他們這裏走來,準確來說是朝方明柏。薑昀祺認出他是進門那會朝裴轍打招唿的人之一。“明柏,看見裴司去哪了嗎?”方明柏搖頭:“酒店打電話給新娘子說撿到手機,本來是要送來的,估計為了逃酒,他自己迴去拿了。我猜這會還在希斯酒店。”來人嗨了聲:“幾分鍾前我和研究所的人都看見他進來了。”祈見怕薑昀祺聽不懂,走到一邊對他說:“你明柏哥是機械工程師,這位是他在柏林研究所的同事,裴司是外事部軍備司司長,估計有什麽工作上的事要談。”薑昀祺沒多想,覺得要不和他們說裴哥去樓上了,就聽來人聲音低了幾度:“u31型號那批,他一直擱置,我想著問問接下來到底什麽安排。”方明柏輕笑一聲,擺手:“沒戲。之前照麵的談判,他態度你沒看見?江渝都說你數據有問題,舵麵氣動力純屬巧合,飛行迎角範圍和我們標準差了整整九個度。他堂堂一司之長會看不出來?你就別糊弄他了。”來人有些著急:“喻呈安也這麽說,沒戲沒戲,可能我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畢竟距離規定期限……”薑昀祺歪耳朵聽著,莫名想,其實我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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