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的運氣不錯,他的兩隻烤兔子雖然過度烘烤肉質發幹,但並沒有烤糊,夏侯劍客也拿出一些幹糧當下酒之物,兩個大男人對飲起來。


    三兩杯酒下肚,話題就打開了,燕赤霞問道:“夏侯兄,是什麽高人,能讓你放下多年的執念,不再爭這虛名,開始專心於武道。”


    雖然夏侯好色、嗜酒、愛錢、圖虛名、殺人如麻,並且攪和得自己不得安寧,但燕赤霞知道,其實夏侯劍客是一個好人——當然,這是相對於如今的這個世道而言。


    夏侯從不恃強淩弱,隻要不招惹上他,他基本上是不會大開殺戒的;對於弱小之輩,如果捎帶手、且不怎麽麻煩的話,他也偶爾是會出手幫忙的。


    “那是一個世外高人,雖然不過是三言兩語,話裏有大半的東西叫人聽不懂,但是能夠聽懂的那部分,卻讓人恍然大悟,讓我明白了自身。”夏侯劍客喝了一口酒,將白天的事情挑些緊要的,大致給燕赤霞講了一下:“在那高人走後,我坐在涼亭中思考了許久,連外麵發生了什麽都沒留意,等我清醒過來,已經過去了半天的時間,我心中的鬱結也被打開了。”


    “迴憶種種過往,卻發現那非常可笑,但是我這一趟到這郭北縣來,是來找你比武的,這件事一定是要做的,哪怕我的執念已經解開了。”


    看著此時的夏侯劍客,燕赤霞心中了然,舉杯為這位多年的對手慶賀,慶賀對方走向新的人生——夏侯劍客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


    別看夏侯麵相麵相兇狠帶著一股殺氣,但這也是生活所迫,在如今這個秩序崩壞的世道中,隻有你表現得足夠兇、足夠狠,才能有足夠的威懾力,震懾宵小之輩,避免很多麻煩。


    他燕赤霞也是如此,不然就不會續起胡須,讓麵目粗糙,就是要讓他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不像個好人。


    而解開心結之後,雖然夏侯劍客的麵貌依然還是那麽醜,但是眉宇間的陰鬱煞氣已經解開了,變得中正平和了許多。


    兩個老男人之間的廢話說到這裏暫且不表……


    ……


    話隻說一半是非常折磨人的。


    被嶽斯從屋頂上帶下來之後,寧采臣對嶽斯追問到:“兄台,你在屋頂上那還未說完便打住的話,究竟是什麽,為什麽當大官,要懂得那些?”


    嶽斯看著寧采臣那幅求知欲滿臉的模樣,開口說到:“這樣吧,我用一種最為淺顯的、就連開蒙過的孩子都能明白的方式給你講一下——同樣一句話,從不同人嘴裏說出來,被不同人聽到,理解意思都是不一樣的,這個道理你是懂的,但是沒有應用到實際當中。”


    “春秋戰國時期,國事往來,君臣奏對,用的都是典故,談吐都是《詩》《書》,君臣間的對話,都是有深意的,表麵上看用的是《詩》裏表達男女情感的句子,其實就是以男女的關係來隱喻君臣的身份。”


    “所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是《詩》裏的句子,對於女子來說,這就是思慕愛人的情詩,從君王口中說出來,這就是求賢若渴的表達……這個道理我已經淺顯地點給你了,自己分析一下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寧采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夏侯提到了那麽多的姑娘的名字,他是見一個愛一個,可見其秉性;而那個叫做燕赤霞的,自稱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對於那麽多的女子,不留種也不留情,專心於一件事,就算最開始的時候武功相差無幾,這麽幾年下來,兩人的武功必然有所差距。”


    “分析一個人話裏的意思,要從他的身份、他的經曆、他的利益相關、他的人際關係……此前書中所謂揣摩上意,便是如此。”


    “好了,不要再說了,天色不早了,我困了,你也早點睡,明天還有的忙。”嶽斯擺擺手,沒讓寧采臣再繼續分析下去,迴到了吊床上躺好。


    隻是,被夏侯劍客搞出的動靜這麽一打擾,寧采臣的困意全無,身體依然很疲憊,但是就是睡不著,躺在吊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便對嶽斯問道:“兄台,你帶的是否有燈油啊。”


    嶽斯躺在吊床上,右手低垂,看也不需看,便從自己的箱籠中翻找出一個手掌大的瓶子,遞向了寧采臣的方向:“有倒是有,隻不過沒有油燈。”


    接過燈油,寧采臣千恩萬謝,從禪院的院落中找出一塊還算完整的瓦片,擦幹淨之後,不知道從那裏拆下兩根線撚在一起放在瓦片上當做燈芯使用,又稍微向著瓦片中倒了些燈油,讓燈芯浸入燈油當中,點火之後,便是一盞簡易的油燈。


    借著這麽豆大點的光亮,寧采臣找了些木板磚頭搭成了簡陋的桌子,磨好了墨汁,鋪開文字散為墨跡的賬本,開始拿著毛筆在賬本上重新書寫了起來。


    寧采臣那對自己博聞強記的評價不是虛的,他是來收賬的,手中必然有賬本明細,但是原本的賬本,主人家肯定不會給他的,手裏拿的是他親手抄錄的副本。


    抄了這麽一遍,他心中就對賬目往來有了詳細的認知,白天的時候因為行事匆忙和低血糖,沒反應過來這茬,現在睡不著,幹脆把賬本重新默寫出來。


    等到了明日,他拿著賬本再去找那客棧的老板收賬,看他還有什麽話說,還敢不敢指使店小二把自己和行李一起丟出店門之外。


    隻是默寫大半,寧采臣忽然聽到從遠處出來的悠揚琴聲,便停下來筆,側耳傾聽。


    琴聲清冽,卻帶著一股淒苦悲涼的意味,讓人感同身受,寧采臣聯係到自身的過往,想到自己旅途不順,命運多舛,不禁悲從中來,暗自垂淚:“好美的琴音,好悲苦的身世。”


    “哇,人家不過是彈了幾手琴弦,你就知道人家身世淒苦,感情這琴聲不是琴聲,而是摩斯密碼。”躺在吊床上的嶽斯臉上露出笑意,對那邊的寧采臣取笑著說到。


    嶽斯話裏那些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詞語,寧采臣直接無視掉了,對於嶽斯話裏對他的調侃意味,則是迴應到:“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因為家裏貧窮,我不會射箭、騎馬與駕車,但是別的我還是略懂一二的,就比如說這‘樂’,至聖先師他老人家也是很有研究的,在齊國聽了《韶》樂,完全癡迷於其中,有了‘三月不知肉味’的典故。”


    “好嘛,我前邊給你講了春秋戰國,伱現在就搬出來孔夫子來壓我。”嶽斯低著眼打量著寧采臣,笑著說到:“那你分析分析,這彈琴的是什麽人?”


    “這彈琴的是什麽人,我不知道,但是大致猜測,對方是個貌美女子,出身於官宦之家,卻又淪落他鄉……”寧采臣眯著眼,又聽了一陣琴音,壓低了聲音,放緩了語調地說到。


    嶽斯坐起身來,就像蕩秋千一樣在吊床上輕輕蕩了起來,然後一邊為寧采臣鼓掌:“你這些臭讀書的,果然是一副樣子,見人家才華出眾,連麵都未見到,就把對方臆想成絕世美女,呸,下賤。”


    寧采臣被嶽斯言中,支支吾吾地說到:“兄台,你這話就有失偏頗了,我,我隻是有感而發而已。”


    嶽斯還是一鼓掌:“哈,果然被我說中了吧!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


    “曾有一位女人,她的相貌醜陋,生得矮、長得胖,皮膚黢黑,聲音很粗糙,站在那裏,如果不告訴別人她是個女的,還以為她是一個粗獷醜陋偏要做婦人打扮的男人。”


    “上天是公平的,雖然沒有給她俊麗的外表,卻給予了她常人難以企及的詩詞天賦,讀書寫字更是一流,她寫的詩,大巧不工渾然天成,識字不多的人讀了也覺得朗朗上口,就連農夫聽了她的詩,也能從詩詞中體會到一種美的存在。”


    “但是,正是因為她的醜,她的詩詞一直沒有流傳開來,傳唱度不高,其才華奪目卻難抵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別人不信那麽美的詩詞是出自她手。”


    說到這裏,嶽斯故意停頓了一下,寧采臣正聽得入神,見嶽斯沒繼續向下說,便急不可耐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嶽斯拉長著語調地說到:“後來那位女子想了個辦法,每出一份詩詞,都要附上一篇故事,雖然寫的是自己的事情,卻也是寫一半藏一半,讓人讀了她的文字,便會臆想出一位酷愛讀書寫字作詩詞的閨中女子,因為身體病弱,隻能靠著寫寫詩詞抒發鬱結,但她的父兄卻並不希望她讀書寫詩,認為那不是一個女人應當做的事情,想要找戶人家把她給許配出去。”


    “有了這篇故事,那個女詩人的詩詞便在讀書人之中流傳開來,這群讀書人,最喜歡將自己的喜好強加於一個未曾見過麵的人,把一個醜陋的女人想象成那種病弱柔美的女子。”


    “我不信。”寧采臣聽了,連連搖頭:“兄台你騙我的次數太多了,這恐怕又是你編出來的故事。”


    嶽斯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唉,這你可說錯了,這雖然是個故事,卻並不是我編的,我編不出這麽絕的不是,是我從別人的書裏看得來的,專門諷刺你這種酸腐的臭讀書人。”


    一聽這話,寧采臣舉起了瓦片油燈戰了起來,便要向外走去。


    “大晚上的,你幹什麽去?”嶽斯見到寧采臣氣衝衝地出門去,問了一句。


    寧采臣停下腳步,迴頭對嶽斯說到:“隻有這件事,我是不信的,兄台,我便要尋覓著琴音而去,看那彈琴的女子,究竟是美是醜。”


    “萬一那個彈琴的是個男的呢?”嶽斯沉默半晌,忽然來了這麽一句,頓時把寧采臣給噎住了。


    是啊,是誰規定的,彈出如此悲涼淒苦琴聲的人,就一定是個女人呢?


    嶽斯接著說到:“而且,你別忘了,我對你說過,最近一段時間,你不能近女色,近了就要倒黴,就要諸事不宜,這一點你可要考慮清楚。”


    聽到嶽斯又提到‘戒色’的事情,寧采臣態度變得非常堅硬:“諸事不宜就不宜吧,這一次,我一定要與你掙個高低。”


    “孽緣啊!孽緣!不對,是冤孽啊,冤孽!”嶽斯昂頭歎息到:“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戒色,沒想到這一遭你始終沒有躲過去,緣由還是在我身上。”


    “罷了,罷了,我跟著你去一趟吧,大晚上的,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真要出了些什麽事情,因果都在我的身上。”嶽斯從吊床上下來,從自己的箱籠中翻找起來:“你那盞破油燈就扔了吧,我這裏有燈籠和蠟燭。”


    見到嶽斯願意跟著自己去一趟,去見一見彈琴那人,頓時大喜過望,忽然又說到:“兄台,你這裏既然有蠟燭,為什麽剛才我向你借燈油的時候,你不直接拿出來呢?”


    “你又沒問,你不說的話,誰知道你要幹什麽?”嶽斯點起了燈籠,和寧采臣一起出門而去。


    寧采臣見嶽斯手中除了一盞燈籠再也沒有別的了,他又謹慎了起來:“兄台,你不帶上你的劍嗎?”


    “帶劍幹什麽,我們兩個是去見人,又不是去砍人。萬一如你所說,那彈琴的是個美貌女子,我提著一把劍去算怎麽迴事,我還指望著和對方發生一點什麽事情呢,把人家嚇壞了怎麽辦?”


    寧采臣:“……”


    ……


    湖邊涼亭中,一襲白衣的聶小倩在燈籠燭火下孤身撫琴,輕輕唱起哀怨的歌謠。


    世道艱難,做人不易,做鬼更是艱辛。


    原本客死他鄉就已經足夠悲慘了,聶小倩發覺自己死後也不得轉世投胎,最為關鍵的骨灰被樹妖姥姥控製住了,轉變為孤魂野鬼為其驅使,樹妖要讓她憑借生前美貌去勾引男人,如同陷阱中的誘餌一般,引誘男人上鉤。


    人體的血液是有定數的,動了色心,大腦就供血不足了,這時候的樹妖姥姥便會趁機而入,抽走那人的精氣,將其化為幹屍。


    雖然不是出自本願,但是因聶小倩而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了,誰讓她長得一副好麵貌,樹妖姥姥手底下一幫女鬼,在顏值上能與她媲美的屈指可數。


    而聶小倩生前又是官宦之家,學得琴棋書畫,平添一副好氣質,作為誘餌更加合適了,樹妖姥姥肯定物盡其用。


    想到那些女鬼姐妹,聶小倩又平添一股哀怨,多了一份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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