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皇父必會為他尋來秀外慧中,福運雙全的女子,就像北靜王府家的芸兒一般,錦繡織就華年,曉世間萬事,唯不知苦,那樣的女孩兒,他不知該如何對待,卻很清楚,他不會對那樣隻知福善之人袒露心扉。


    畢竟,他是一個很謹慎的人,謹慎到叫人覺得無趣漠然。雖說現在已經好了許多,但就像他二姐姐的隨口笑談:他現在有點兒熱乎氣兒了。好似曾經的他似頑石一般冷硬。


    水泱曉得他的姐姐並無惡意,卻難免有些委屈,沒人是天性涼薄,隻不過有的人自小在金玉之中呆著,金玉之上附著的歲月蒼涼早已滲透到他的骨子裏了。更何況,他自幼得封太子,上有皇寵,下有敬畏疏離,卻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比有水可依的浮萍還不如。


    昭陽殿,名有陽字,身為此間主人,水泱卻總覺得冷,冬日裏,他這裏炭火的耗費總是遠超旁處。從第一次讀詩曉得孤寂,水泱無可自拔的讀了許多婉轉愁腸的佳作,最後再也不看,每個人的孤獨總是不同的,他從未企盼過擁有知己。


    水泱沉浸於思緒中,未有關注周遭,胤礽瞧著直直往水裏走的人,歎了口氣,緊走一步,抬手拉住水泱的手,輕聲喚道:“太子。”


    手上溫暖叫水泱乍然迴神,停下腳步,低頭看人,柔聲道:“何事?”


    胤礽抬手指了不遠處的亭子,道:“這園子好大,涼亭裏坐一會兒好不好?”


    “好。”


    二人於亭中相對而坐,水泱看了眼扒著欄杆看景的少年,心道:明明這人變化極大,但他瞧著人總覺得還是那個月夜裏走到他麵前的孩童,叫他生出可為知己的念頭。


    在兩人見麵之前,水泱便聽過胤礽的名字,小小年紀得了北靜王的青眼,引薦給京華雙傑收為弟子,著實叫人側目,而他記住了賈瑾安這個名字,卻不僅為此。


    那時候,水泱入朝聽證已有一年,而自他入朝聽政以來,便常聽臣工讚他仁厚。水泱並不喜歡這評價,似是無言評說,不得已尋的說辭。此念若說出口,少不得落得個無事生非的評語,所以他藏著,從來不說。


    那一日他卻在他皇父案上瞧見一記錄眾人辯詞的棉宣,匆匆瀏覽,眼神黏在一段話上許久:無才見德,乃是因為這人除了那點誰人都有的品德,一無是處。


    此言雖有偏頗,水泱卻很喜歡,棉宣上未有注明皆由何人言說,他以為這是個放蕩不羈的閑散人,不想竟是一個黃口小兒,那時他便惦記起了人。


    之後相見,倒是沒辜負了他的期望,而這小小人兒拉著他的袍袖,生生綴著他觸了地。


    這一日水泱與胤礽在湖畔賞了半日的水色天光,之後水泱時刻隨駕,胤礽跟著胤禔遊園賞景,未有見麵,別時卻默契非常的互贈畫作。


    卻說皇子與農人同場收麥,那場景,比鬆瑤書院一眾更淒慘些,蚊蟲叮咬且為小事,綢錦阻了鋒利草葉,卻隔不住麥芒蟄痛,叫人苦不堪言。眾有子皇妃心疼兒子,向隨從細細問過那日情形,對昭陽殿更恨幾分,瞧著麟樞宮也極不順眼。


    水郅情知水泱和水汜的手套與旁人不同,卻也曉得二子與他一般乃是後知後覺,吩咐幾位皇子備下手套,已是盡了兄長的職責,故而聽得嬪妃酸言酸語,並未心生隔閡。


    方森傑捧著一卷棉宣踏入霍百裏的書房,繞過屏風,就見人坐在榻邊,執鐵削木,看那木條細長,便曉得他那四弟子是得償所願了,又欣慰於他這師兄一身本事總算有了後繼之人。


    隔案落座,方森傑也不急,悠悠飲茶。


    不消片刻,霍百裏手中木刃已成,隨手挽了個劍花,就聽方森傑忽然出聲:“怎的,師兄這是要做了道士?”


    霍百裏立時哭笑不得,瞅了方森傑一眼,道:“桃木輕便,瑾安又是要去江南的,繁華之處,必有魑魅魍魎竊行於暗處,有些防備總是好的。”


    方森傑知人語中暗指,也不接話,隻又歎了一聲,道:“這削鐵如泥的魚腸,竟被你拿來削小兒玩物,著實暴殄天物。”


    霍百裏搖了搖頭,將匕首送到方森傑麵前,叫人細看,道:“魚腸乃百年名器,我這匕首是荀師傅昔年仿製之物,而這木劍亦非玩器,瑾安許諾三年不動鐵刃,如此,也不算辱沒了它。”


    方森傑看了霍百裏手中寒鐵一眼,便不再看,隻道:“三年不動鐵刃又是怎麽來的?”心下卻想著,這玄鐵匕首隨霍百裏出生入死多年,想必兇煞非常,如今用來塑木劍,也不知是叫木劍染了煞氣,還是叫桃木消了鐵刃上的怨結。


    知曉方森傑的避諱,霍百裏將匕首收迴腰間鞘中,道:“這是我師父的規矩。少年人好炫耀,心性不穩,易釀大禍。”


    木刃為配,少年人好顏麵,哪裏還好意思顯擺。此一規矩定的著實狹促,方森傑明了霍百裏未言之意,心道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師,忍不住問道:“先前考校道德經,也是規矩?”


    霍百裏頷首,道:“師傅曾言,唯明自然天道者,方才有資格習我門武功。”


    這倒是又正經起來了。方森傑曉得霍百裏的師父非凡俗之人,有些古怪的門規也是尋常,不再探問此事,隻道:“瑾安習劍,佑明還是學拳?”


    霍百裏將木劍置於架上,起身往錦屏後更衣,遙遙迴道:“劍法重騰挪,拳法更練氣息,因人而異,佑明很通道理。”


    方森傑眼中亦有讚色,難得他們的弟子都十分有自知之明,隻盼人一世皆如此清醒。


    待侍從將地上木屑收拾幹淨,霍百裏迴轉,正襟而坐,道:“沐言此來,可是擇定了這一迴文章的魁首?”


    方森傑將棉宣遞過,道:“正是。”


    展開棉宣,霍百裏看了名頭,立時笑了:“或許瑾安當真能得個案首迴來。”


    待胤礽正式向霍百裏行了師徒之禮,便開始隨人習劍,一個招式練三百遍,也不嫌苦累,水汜代水郅來賜年禮的時候,正瞧見胤礽在雪中舞劍,心有感觸,愈發頻繁的往昭陽殿練琵琶,除夕家宴,長公主撫琴,二公主鼓瑟,水汜彈琵琶,水泱吹簫,彩衣娛親,哄得太後極為開懷,此乃後話。


    按部就班的日子過得極快,轉眼已是年底,方森傑不再管著胤礽二人二月縣試五場,四月府試三場,正月裏就將乘船往金陵去。


    一想到將有一年見不得麵,胤祉難得黏著胤礽,自從上一迴胤礽在夢裏被霍百裏抱走,胤祉那日正巧身有不適,隔室獨臥,偷得幾日閑暇,之後便不再與胤礽同床,這幾日倒是又同人擠在一處安睡。


    胤禔知道了,笑話人一場,誰知當晚水清抱著枕頭賴在靜齋,隔日便被胤祉笑了迴去,幾人嬉鬧一場,倒解了幾分離愁。


    往金陵去的船是南安王府準備的,自是好物,船身堅實,船速極快,隻是胤礽聽霍書安給他算過的行程,頗為惆悵,怕是要錯過金陵燈節上的花燈。


    胤禔來不及嫌棄胤礽此時仍惦記著景兒,就聽方森傑道:“金陵因花燈極美,會擺上七八日,不會錯過。”


    看著胤礽笑得心滿意足的模樣,胤禔歎了口氣,罷了罷了,看著這小子讀書辛苦的份兒上,不計較了。


    臨行前夜,胤礽鬧著與賈赦同臥,不管是為了迴報賈邢氏這些年的看顧也好,還是怕待胤祉進學後,無人在賈赦跟前湊趣,終是開口道說他希望再得個弟弟或妹妹。


    頂著被戳了指印的額頭,胤礽同賈赦道別時候的神情頗為可憐又滿含羞惱。


    賈赦心知胤礽好意,也明白如今他這一房雖沒什麽讓人謀算的,但是總有人好奇心太過,成日裏想過別人的日子,總是不死心的要來探上一探,防備太過,恐怕會鬧得都不好看,然若家中有了喜信,便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更何況賈邢氏如今也不是嬌花美人,他許過的諾言似乎也到了該實現的時候,再晚些,卻是讓人用命去搏了。


    船上枯燥,胤礽、胤禔、賈蓉、賈薔便常在一處說話,不多時,胤禔便同賈薔熟稔起來,此時方才明白胤礽為何那麽稀罕這看似不中用的小子,如此的厚顏不在乎顏麵的家夥偏能將自己的討好說的那麽冠冕堂皇,著實讓人佩服得緊,想來,胤礽之前說的江南甄家自有人應對,胤禔扶額歎氣,他到底是怎麽攤上這麽個什麽都要利用一番的弟弟啊!


    賈薔倒是早就聽胤礽說過安排,心下並不著惱,這兩年他過得確實辛苦,然而迴顧前塵,頗為曾經的荒唐羞愧不已,這等虛與蛇尾的事兒他璉叔未必做不好,不過是懶得搭理,且有意讓他試一試。左右有他璉叔在他身後支招,便是有事兒,也出不了大事兒。


    不論是何方世界,這江南總是美好,胤礽立在船上,看著水上飄蕩的冷月,長長出了口氣。


    江南的情景,方森傑自然給他們講了,這一迴方霍二人都未同行,雖說水郅那聖旨不過口諭,京中卻沒人不曉得北靜王世子要往江南去了,想來比起他們緩緩慢行,那送消息的人很該到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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