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兩姓大事,賈王氏不敢擅專,對張陶氏道:“甄家禮單的謄本你手裏留一份,待會兒去老太太跟前迴話,警醒著些。”


    張陶氏躬身應下,鬆了口氣。


    撂開甄家的事兒,賈王氏對著冊子上的記錄揣測東西到底是誰偷的,手指點在四月中的日子上,漸漸用力,幾乎要折斷指甲。


    大房!


    如此明目張膽,竟是不怕她追查!


    賈王氏怒從心頭起,很想將賬本搬去賈史氏的院子,叫人瞧瞧放縱的後果,卻還記著之前兩房幾迴交鋒,她並不曾討得什麽好處,實在忍不得氣,撿了幾上茶盞,狠狠擲到地上,張陶氏嚇得一跳,忙道:“太太莫氣,傷了自己可是不值當!”


    屋外的王胡氏也被這動靜驚得好懸一針戳了手,撂下針線筐,走到裏屋門前,低聲道:“太太可有什麽吩咐?”


    賈王氏摔完東西,自己也驚了一跳,心裏的火氣倒是散了些,長長籲了口氣,穩下心神,道:“婢子伺候的不經心,降做二等,你們這兩日仔細挑了家境清白的來給我瞧。”


    王胡氏自然聽明白賈王氏說的家境清白是什麽意思,應了聲,又問:“太太,現在可要婢子進來收拾?”


    “可。叫人把毯子也換了。”


    聽了這話,張陶氏忙自彎腰,將賈王氏腳下的毯子從榻邊卷起。賈王氏瞧著心腹如此知事體貼,將人不當事兒的不滿去了幾分,緩聲道:“這不是你該做的事,隨我去前院說話。”


    賈王氏的院子在榮禧堂的東邊,三進院落,附帶兩個跨院。說來賈王氏嫁給賈政,並不是衝著這個人,而是衝著榮國公府的名頭和賈史氏的暗示應承,故此瞅著賈政身邊的姨娘和通房也懶得費神,未免叫人在跟前礙眼,故作大度將人安置在跨院,將自個兒寢室後頭的罩房和抱廈改做庫房,陳放一時用不著的擺設,既得了清淨,也賺了賢惠名聲,女四書自有心得。前院堂屋理事,左右明間一般格局擺設,會客小憩皆使得,西耳房收整了似模似樣的書房,裏頭放著賈王氏嫁妝中的鎖匣,裝著賈王氏對賬冊子。


    對照一迴從賈史氏處接過來的賬本,賈王氏咬了咬牙,曉得這口氣需得忍了:大房那個禍頭子旁的東西不動,隻動這冰錦,當真是好算計,也不知她那大伯子和大嫂那般蠢,如何生了這麽個攪家精!


    不過,那小子這般小的年紀就如此揮霍奢靡,她可不信賈邢氏心裏能沒點私念,不會生出齷齪!


    賈邢氏這邊剛聽過賈王氏院子鬧出來的動靜,就聽婢子說少爺院裏來人傳話,叫了人進來,前後一穿連,便知今兒賈王氏那頭鬧得脾氣定是與她兩個兒子脫不了幹係,莞爾一笑,正打算叫人帶了話迴,就聽瑩曦笑道:“三哥這是要幫二哥煽風點火呀。”


    煽的什麽風,點的什麽火,這屋裏的人心裏都清楚。


    賈邢氏抬手輕輕點了點瑩曦的額頭,笑道:“看破不說破,你二哥常教你的,得記著。”


    “母親,二哥說了,那是對著外人,自家人說破就是圖一樂。”瑩曦就勢偎在賈邢氏身邊,將自己配的花色送到人麵前,滿眼期待。


    這話倒似是他們家二少爺說得出的。賈邢氏笑了一迴,攬了瑩曦在懷裏,柔聲指點女孩兒再撚兩色線絲比較。


    待瑩曦選定配色,一旁思量針腳,賈邢氏抬眸將躬立一旁的侍婢打量一迴,偏頭對為她打扇的一等丫鬟柳意吩咐道:“昨兒莊子送來的竹筍很好,叫小廚房收拾了爽口的菜色來。”他們家兩個少爺隻有心裏有事兒上火的時候,才會主動找二房的麻煩,冰飲雖說去燥,到底對脾胃不好,不若時令菜蔬清清爽爽的合宜。


    待柳意領命而去,賈邢氏方才慢悠悠問道:“你叫什麽?幾時起在少爺身邊伺候的?”


    “迴太太的話,婢子箏琴,前年六月進少爺院子做三等丫頭,聽楊雪姐姐教導,前幾日得三少爺賜名箏琴。”


    賈邢氏讚許的點了點頭,道:“是個利落丫頭。多聽竹風和楊雪幾個的教導,伺候少爺盡心盡職,自是不會虧待你。”


    “婢子明白。”


    賈邢氏笑了,她到是頭迴見著這樣的丫頭,得了勉勵告誡的話,一沒做感激涕零的模樣,二沒表忠心,能被那院裏人瞧上提了近身伺候的,自不會是品性蠢笨,那就是嘴懶,也好。


    胤祉聽箏琴將其在賈邢氏處的問答複述一遍,未有評說,接過竹風捧著的茶托上的果飲,幾口用盡,漱口淨手,方才道:“竹風姐姐與我去見太太,箏琴你領著屋裏的丫頭自選花樣繡方帕子來。”


    在轉折迴廊間慢慢行走,胤祉在腦中將幾人居所勾勒簡圖,忍不住歎息出聲:難怪他二哥是越來越瞧不慣二房了。他現下與胤礽同室而居,之前所謂居所院落,說到底不過是在三正兩耳的一進院落裏架起堵薄牆,如今拆了牆,起了竹籬,那一側的屋舍正經做了庫房;他們一房的大姑娘瑩曦現今住的是賈邢氏院落西廂,先前所居跨院又是與他這一世生身母親梅姨娘所居跨院相對的,這都哪裏是正經主子該得的規格!待賈邢氏得了兒女,這邊的院落如何住得開?而榮國府裏頭,賈元春住了賈史氏住院的西廂,賈珠自個兒就住著個三進院落!如此不規不矩,也莫怪他們一房隻應承麵子情。


    胤祉是被候在二門的王善保家的迎去屋裏的,見人明顯比平日殷勤幾分,心中訝異,再瞧見瑩曦從外而來,已有幾分揣度,這廂行過家禮,胤祉在椅上坐了,掃了眼屋中伺候的人,便直言來意:“太太,剛才有婆子去琮兒院落尋婢子要哥哥和琮兒的身量尺寸,琮兒想著自個兒現在還小,很不必同珠大堂兄製一樣的衣衫,咱們家手巧的婢子很有不少,竟不必麻煩二太太吩咐針線房辛苦。”


    “琮兒的話很有道理,我叫人過去說。”賈邢氏含笑應道,她也是不滿府中一般製式衣衫許久,二房的元春年歲幾何,她的瑩曦又是什麽年紀,哪裏適合一樣穿戴!


    瞧著瑩曦被人幾句話哄去看婢子做針線,賈邢氏端茶潤唇,看來不僅是她有話要說啊。


    “太太,瑩曦的點心鋪子邊上的脂粉鋪子前幾日貼了出兌的告示,哥哥正得了分紅,手有餘錢就兌了來,孝敬太太自用。”胤祉也不拐彎抹角,京郊賈赦置下、頂著賈邢氏名兒的莊子如今是他們兄弟兩個用著,隻心裏承情並不夠,左右他們手裏的銀子足夠,白放著占地兒,不若兌了產業,一家和樂,免得旁人鑽空子挑事兒。


    得了,她什麽都不用說了,有這樣聰明的繼子,她的富貴日子果然在後頭。賈邢氏含笑點頭,道:“我曉得你們兄弟的貼心,這禮我收了。對了,今兒江南姑奶奶派來送節禮的人到了,聽說楊雪的姊妹被姑太太放了籍,正跟著船一同迴來了。”


    胤祉眉頭微挑,道:“琮兒曉得了,楊雪家有喜事,正該放她家去幾日。”


    送了胤祉去,王善保家的安排了丫頭在外候著,親自端了綠豆湯進了裏間兒。


    賈邢氏抿著湯羹,見王善保家的欲言又止的模樣,笑道:“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有什麽話直說就是。”


    “老奴沒什麽見識,就是有些地方想不明白,還要太太指點。”王善保家的語聲壓低,“雖說今兒那頭把消息透過來是沒安好心,可二爺私動庫房裏頭的東西,到底不美,於名聲有礙不說,日後庫房裏頭一團亂賬,還不是便宜了二房?而姑太太出嫁前,與您處的也不錯,和老爺畢竟是親兄妹,如今雖說有所疏遠,畢竟有骨血情,不過個婢子的去留,老奴怕太太坐蠟。”


    “今日聽你這一番話,可見這兩年跟著陳嬤嬤長了許多見識,當得刮目相看,”賈邢氏指了身畔的繡墩,道,“來,咱們坐下細說。”


    “上迴老爺還了欠戶部的銀子,老太太叫人清查了庫房,重修了冊子,之後給老太太的請安的時候,你可記得老太太說了什麽?既往不咎。老太太心偏到咯吱窩去了,計較那些個死物也沒意思,更何況,便宜了二房,也得守得住的才是富貴,守不住的話——”賈邢氏笑了笑,撂下這一話題,“姑奶奶和咱們一房情分不過那一二年,姑爺瞅著就是偏心二房的,當初楊雪姐妹是璉兒選中的,姑奶奶一時好玩心性要去一個,如今這般行事,乃是實打實的傷了老爺和璉兒的臉麵,情分麽,就是這麽念著自個兒的苦衷磋磨沒得。”


    王善保家的聽過賈邢氏的話,隻覺十分有道理,連連稱是,暈暈乎乎的去了。


    賈邢氏側臥榻上,低低一歎:她說的話半真半假,半是說理,半是忽悠,因王善保家的信她,方才不覺如何,她也是有些話不好說給王善保家的聽,太過實誠的人,難免多心。


    自打賈赦入了機關算學一道,便將家事交予她和她那一雙繼子處置,賈瑾安從公中庫房挪東西,自有她的鼎力相助,他們一房倒是不缺這麽幾匹冰錦,前幾日甄家往京中各處送節禮,特地往他們一房送了重禮,其中錦緞百十來匹,冰錦十色齊全,更有幾家王府送來的,東宮賞下的。如此動作,不過敲打那邊府裏的仆婢,叫他們明白,賈王氏再威風八麵,那掌家太太做的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做的事兒更是藏手露腳,他們大房不追究就罷了,一旦上心尋不是,就低頭受著吧!


    至於嫁去江南的賈敏,賈邢氏搖了搖頭,也是被賈史氏教成了拎不清的性子,迎合夫婿喜好雖不算錯,可是如此涼薄,也是不該——罷了,賈邢氏歎了口氣,她並不是賈敏,亦不知賈家舊事過往,更何況誰沒個小心眼兒、左勁兒的時候,她不也是對她大姐厭煩得緊麽?各人的日子都是自個兒過,運道也是自個兒攢的。不到九十九,不笑旁人有沒有。口口相傳的老話兒,自有道理,少想些有的沒的,過好自個兒的日子得了。


    迴到自個兒院落的胤祉沒有賈邢氏那麽大度,命人去尋了楊雪來,便負手進了自個兒的書房,翻開案上卷冊,落到江南一節上。


    這巡鹽禦史林海倒是好本事。胤祉冷笑一聲,他早前聽過胤礽對林海的評價,本就對其十分不喜,但願得這人是真的聰慧,莫要擾了他二哥在江南的籌算。


    “三爺,婢子楊雪。”


    “進來吧。”


    楊雪進了屋,福了福身,道:“三爺,我聽說我妹妹迴來了,想請一日的假。”


    胤祉點了點頭,道:“你迴去隻管問我那姑姑的行事,不必費心去探問林家人的事兒。”


    “婢子明白。”


    擺手令楊雪退下,胤祉單手托腮,合上麵前卷冊,他總算明白他二哥要他來看霍先生遊記的深意。說來,他們這些個兩世為人的,隻胤礽和霍青做得最好,雖說羅唕跳脫了些,卻從未出格,倒是他和他大哥一心惦記著維持和外表相符的行事,壓抑得有些過了,一旦遇上牽神動心的事兒,就容易失控。江南遠在千裏之外,今生他們不過脫身公侯人家,道說運籌帷幄千裏之外,實乃笑談,更何況,世間事從來百密一疏者多,辛苦布局有時得不償失,智珠在握,隨手布局才是正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太子駕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淩封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淩封寒並收藏紅樓之太子駕到最新章節